第四百二十三章 盛宴(3)
这是李师师第二次见苏牧了。
当初在杭州之时苏牧与一群不良子在后台偷看舞姬换装,结果被抓了个正着,还扭送到了宴会之上。
她还记得,当周甫彦质问苏牧,为何不接受自己的请帖,却要来行偷窥之事说,苏牧回了一句:“白玉楼虽然是你周家的,但师师姑娘却是大家的,我来看师师姑娘何时需yào
你的邀请和批准?”
她还记得苏牧伶牙俐齿“舌战群儒”的无赖样子,还记得苏牧临走时送给她的那首马屁诗:“师师姑娘一枝花,沉鱼落雁又羞花,才色双绝人人夸,教我怎能不看她。”
她知dào
苏牧的才情,也只得苏牧是故yì
作这样一首歪诗,仿佛示威一般,又仿佛证明自己一般。
在那晚的花魁争夺赛之中,虞白芍就凭借着一首偷听来的《鹊桥仙》,将她李师师的风头给压了下来,而这首传唱至今仍旧引人忧伤的词,正是出自苏牧随口吟唱的手笔。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能够写出这等句子的人,该是何等的长情啊。
她还记得自己听到这首词之时的心绪,恨不得远离烟花之地,痛痛快快轰轰烈烈地爱一场。
直到她黯然离开杭州,回到了汴京,仍旧常常想起,而关于苏牧的消息也不断传来,包括他一首首脍炙人口,足以流芳百世的佳作。
每一次,李师师都能第一时间拿到苏牧的新作,每每读来,总让人心旌动摇,可她的记忆里,却喜欢的,终究还是“师师姑娘一枝花”这样的一首打油诗。
她的脑子里还记得苏牧当时在宴会厅上利用小聪明,耍流氓的无赖样子。
她说不清楚苏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既才华横溢,又让人捉摸不透。
直到苏牧的传闻不断地发酵,也有很多很多关于苏牧,以及苏牧那些女人的传闻。
其中就包括赵鸾儿,虞白芍和巧兮等等,直到今日再次见到苏牧,李师师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当初打败自己的虞白芍并没有出现在苏牧的身边。
在这一点上,李师师和诸多男人们的心思不同,周甫彦王锦纶等人在看苏牧身边有多少个女人,都是些什么女人,而李师师并不在乎这些,她并不在乎苏牧身边有多少个女人,只要虞白芍不是苏牧的女人,这就够了。
因为这两年来,她每次想起苏牧,总会想起能够唱那首《鹊桥仙》的虞白芍。
她会想象着虞白芍跟苏牧进展到了何种程度,甚至她在听到苏牧的新作,斜卧在榻上休息之时,都会在想,这一首会不会是虞白芍红袖添香,与苏牧出双入对,才作出来的?
古时男人一妻四妾,蓄养诸多美婢,从来都不缺女人,为何这些富贵或文雅之人,就喜欢往青楼里钻?
而且他们到青楼其实并不是为了发泄男人的欲望,很多时候都只是喝喝茶听听曲儿,清谈一番就离开了。
这大抵是因为青楼的烟花女子要比家里头的女人更加的大胆,更懂男人的心思,更能奔放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她们是追求自由恋爱的先驱者。
所以青楼之中才会传出那么多才子佳人的佳话,才会传出头牌红人跟着贫寒书生私奔,被青楼的龟公抓回来,打个半死的桥段。
李师师说到底也是青楼的烟花女子,她涉猎的诗词歌赋比寻常女子都要多,她接受这种恋爱思想的影响也就更加的深刻,她也向往着能够自由自在地恋爱一场。
她也更加相信一见钟情这样的梦幻桥段,她是住在青楼里的金丝雀,但她的心里却向往着着一段童真而纯洁的恋爱。
这些心思极其隐晦,无法与外人道,即便是最贴身的姐妹和侍女,都从未听李师师说起过,这是她心里头最大的秘密。
所以当国公府发出邀请之时,她欣喜却果duàn
地答yīng
了下来。
如今再次见到苏牧,看到苏牧脸上那两道金印,她却是说不出的想落泪。
整个大焱所有青楼的烟花女子,都爱苏牧的才气,都以得到苏牧一首新作为梦想,而作为青楼女子之中的第一花魁,李师师想到的却不是苏牧的诗词,而是他的无赖。
这是连她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一件事情,她甚至没有跟苏牧交谈过多少句,她能够读懂苏牧的诗词,在所有人都在体悟苏牧诗词的意境之时,她却不敢去想,因为这些诗词里头,都没有她李师师。
她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如此的牵挂,这种牵挂甚至已经超出了男女爱情的范畴,连她自己都芳心凌乱。
在这个高朋满座的盛宴之上,汇聚了汴京城中的俊彦翘楚,他们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个个都是一时之选,他们是温润清贵的玉佩,是散发着书香的新纸,是充满雅骚的砚台,是意气风发直欲上青云的飞鹤。
而苏牧呢,这个刻意保持着沉默,对谁都带着微微笑的男人,如今却是藏鞘的刀,是打盹儿的鹰隼,是深山老林之中的锦雉和孔雀,不可方物却又孤芳自赏,或许在温暖的春日,遇见心仪的配偶,或许遭遇天敌,又或许喜不自禁之时,才会将他美丽的尾羽毛,展现给这个世界。
盛宴的开场是梦神楼的歌舞,磅礴大气,热热闹闹,充满了喜庆,将宴会的气氛炒了起来。
而后诸多宾客开始相互对饮,相互结交,觥筹交错,其乐也融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师师终于登场,却是敲着红牙板的清唱。
仿佛在展现她最唯美的嗓音,不希望乐器夺去或者掩盖自己最真实的声音一般,当李师师一曲唱罢,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直到曹国公和高俅带头鼓掌,宴席上才响起了喝彩叫好声,竟然还有才子以袖掩面,感怀于歌声的美妙,触动了心神,潸然泪下。
曹嫤儿等一众女宾在帷幕后面安静得出奇,似扈三娘彩儿这种,并无太多的文化底蕴,只觉着这位姐儿嗓子就跟云雀儿一般悦耳动听。
而曹嫤儿以及诸多名媛却如痴如醉,她们都接受过极其系统的启蒙教育,以及诗词歌赋的训liàn
,一番对比之下,心里着实又羡慕又嫉妒。
高俅是个见惯这种场面的人,当即提议不如诸位才子当场即兴创作,为李师师献上诗词,以赞美李师师的才艺。
众人都知dào
重头戏要来了,李师师算是抛砖引玉,借着这个由头,接下来可就是他们施展才华的战场了!
女宾客们对此也是兴趣盎然,倒是扈三娘和巫花容几个,毫无形象地品尝着美食,巫花容还颇有地主风范,给好姐妹们不断推介好吃好喝的,别人准bèi
侧耳聆听佳作之时,她们已经将斯斯文文的琉璃杯,换成了鎏银边的白瓷碗。
虽然都是些果酒,但扈三娘和巫花容几个喝起来,也满是豪爽气,实在有伤风雅,若非巫花容正得国公的宠溺,这些个名媛们说不得早就避只有恐不及了。
周甫彦这一次倒是学乖了,并没有去拔头筹的想法,王锦纶这样的又实在拿不出手,很快就被汴京的几个才子抢占了先机。
而高俅和曹国公在众人吟出作品之后,都会简单的点评几句,曹国公自持身份,为人和善,言语之中多是勉励,而高俅却真的极其中肯地做出鉴析。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往往能够一针见血,这也展现出了高俅那高深的文学造诣,以及他对待文学的态度。
或许他是个阿谀奉承的宠臣,但对待文学作品,他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在蔡京都不敢对官家的作品指手画脚之时,他仍旧能够点出官家诗词的不足,而官家也虚心地接受。
或许这也正是他为何能够一直稳坐太尉宝座,成为官家不可或缺的近臣的原因了。
这些个才子也是憋了好大一股劲,虽然是即兴创作,但还真的出现了不少佳作,宴会的气氛一时间也转了风向,从有些俗气的热闹喜庆,变得文雅起来,仿佛空气之中飘着的不再是美酒佳肴的香味,而是书墨的清新芳香。
作为众星捧月的焦点,李师师对这些吹捧自己诗词却没有太多的留心,她在等待,就像所有人都在等待一样。
是的,大家都在等着苏牧开口,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与苏牧同处一室,如果能够亲眼见证他写出新作来,这将是何等的荣幸!
然而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苏牧之时,有一个人急了。
那就是周甫彦周大才子!
他之所以没有捷足先登,就是为了成为压轴好戏,深谙此类聚会流程的他,早早就打好了腹稿,那首词甚至已经提前推敲了好几天,就只等着吟唱出来。
即便不能俘获李师师的芳心,最起码也能俘获诸多文人,甚至是高俅和曹国公的耳朵!
他见着高俅点评完毕,看着那士子拜谢高俅,看着高俅放下酒杯,时间点拿捏得刚刚好!
就是这个时机!
正当周甫彦想要起身,心里想着要朝高俅说道:“晚辈也有一首拙作要献丑了…”之时,一道声音传来,让周甫彦半边屁股重新坐了回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曹国公,竟然指名道姓了:“兼之啊,我听说你跟师师姑娘也算是旧识,此等雅事,你这大才子岂能不来凑趣?”
“这是故yì
玩儿我的吧!”周甫彦看着呵呵笑着的曹国公,心里已经开骂了。
不过转念一想,苏牧今非昔比,看他此时身上草莽气浓烈,全无文人风采,这一路又是历经战火,想必早已才思枯竭。
若苏牧出手之后,自己再挺身而出,这才是真zhèng
的压轴呢!
周甫彦之所以对自己如此有自信,那是因为自己这首词堪称搜肠刮肚呕心沥血,甚至还请蔡京加以润色,如果连这样的作品都无法博得满堂彩,那天底下的文人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曹国公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将目光投向了苏牧,连吃吃喝喝那几位,也都停了手里的动作,悄悄在桌布上擦掉满手油,巫花容嚼着满嘴美食,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这个兼之是谁?值得你们这么慎重?”
“……”
女宾区一下就更加安静了。
后知后觉地彩儿丫头正往嘴里塞着一个团子,张口解释道:“我家少爷啊…”
许是心急了些,说到一半呢,嘴里的饼子碎末就喷了出来,撒在了裙子上…
死寂的女宾区,目光从苏牧那边,转到了一脸尴尬和无辜的苏牧侍女身上,而后她们嘴角抽搐地看着巫花容。
这女人从彩儿丫头的裙子上拈起那小半快饼子,轻描淡写地丢进嘴里,拍了拍彩儿丫头的肩头,语重心长地教育道:“小孩家记得不要浪费食物…”
“有首诗怎么说来着…锄禾日当午,汉子真辛苦,白天忙种地,晚上睡媳妇…”巫花容煞有介事,夸张地摇头晃脑道。
惊愕得目瞪口呆的曹嫤儿手里筷子一松,落在桌面上的筷子啪啪啪得弹开老远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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