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以一当五
冢领山下,羌胡人用刀斧砍出一片营地,四月的凉风冻不到这些剽悍的西北汉子,火堆上驾着猪羊,骏马在来回奔驰,赤膊的男人提着刀弓来回巡视,在这座简易的军营中央,羌胡军士们围成一个大圈,圈里十余个男人光着脊梁对搏着,呐喊与呼和声震云霄。
“打翻他,打翻他,将军万岁!”
“抓董将军的腿,抓将军腿,唉!”
场中央,董卓赤膊张着两条常人大腿粗的胳膊摆着架势,虎视眈眈地摆手,在他周围十余步环绕着十余名羌胡勇士,这里面有羌人牧民,有氐人逃犯,也有胡族客商,还有屠格叛军,他们因各自的理由加入汉军,分配在董卓麾下。
这已经不知dào
是驻扎冢领山之后的第几次对搏了,出来与董卓对搏的勇士都是普通士卒,谁都知dào
,谁能一拳将董将军打翻在地谁便能官升一级,可到如今却没有一个人荣升,董卓两臂一摆的千斤怪力真不是谁说一拳打翻就能一拳打翻的。
这不,场中十几人眨眼便倒了一半。
几名羌胡勇士对视一眼,咆哮着围攻上去,董卓一甩胳膊,便是一名胡人甩飞在地,一脚踢出便是一名羌人倒退倒地,挺着满是赘肉的肚子董卓的速度却是飞快,招式很辣迅捷,不过片刻剩下的士卒全都倒在地上。
四仰八叉的哀嚎声中董卓豪放地仰天大笑,“阿多,拿酒来!”
“诺!”抱拳站在一旁的郭汜闻言急忙解下腰间酒囊丢了过去,董卓一把接住仰头便向喉咙里灌去,吞咽数口这才长出口气丢回酒囊笑道:“哈哈,爽快,爽快!”
眼看着发泄完了的董卓十分畅快地走出场地,忠心耿耿的主簿田仪一挥手,便有随从搬着胡凳放在董卓面前,董卓坐下看了断了臂的田仪一眼,问道:“老田,又出什么事了,这么严肃?”
田仪是近几年刚投身到董卓帐下的文士,以前不知在大汉犯了什么罪,一路逃到南匈奴地界上,给匈奴人抓去做奴隶,凭着读书识字脑子灵活做到了给单于出主意的大智囊,曾在南匈奴风光一时,中平四年南匈奴造反,国人十万攻杀羌渠单于,被拥立的须卜骨都侯对侍奉羌渠单于的老人们赶尽杀绝,田仪就在其中,追杀中遇上董卓的兵马,被救下,尽管断了一臂,聪慧的脑子与出色的治政能力让董卓倍加欣赏,如今是董卓之下与李儒并驾齐驱的大人物。
田仪年过四旬,看上去久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对董卓点了点头,一抖右手袖笼自怀中取出书信递于董卓,说道:“洛阳,又来信了。”
“那帮尸位素餐的王八蛋,老子看见就烦!”董卓扫眼看到信已开封,一听是洛阳来的直接丢到地上,不屑地哼出一声说道:“是袁隗那个老狐狸,还是大将军?”
田仪僵硬的脸上难得扯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也不说话只是朝地上的信件努努嘴。
“是袁隗那老王八蛋吧,不就在他府里做了半年门下吏,总拿老子当门生使唤,弄得好像老子的将军位是他保举出来的一样……”董卓捡起书信,吹了吹上面粘的草泥一边开封一边说道:“老子有今日功勋,全是儿郎们用命换来的,跟那老不死的可没一点儿关……马三郎?”
对上董卓那双难以置信的眼睛,田仪说道:“将军可是跟马越有旧?属下看马越在信中对将军推心置腹,请将军出兵攻打丁原,将军觉得如何?”
“先别说话,待某先看看三郎都写了些什么……啧啧,三郎这字可是得了梁老大人真传啊!”董卓一面看,一面不忘夸夸马越,说到底,尽管许多年未见,董卓在心里仍旧拿马越认作当年的那个小孩子,不过接着他的脸就变了,待到看完信,董卓朝着洛阳的方向看了又看,过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唉,三郎真是好命,他娘的,老田你看这句,三郎说若是某家,也会像他这么做。这小子忒他娘地懂老子的心思了。”
马越在信里交代了先帝遗诏的事情,表达出想要引董卓为外援的心思,请他出兵牵制丁原,宫里大局已定,只看何进引来的外军,也就董卓丁原这么一撮儿人了。
“将军府前些日子发来的书信您也看了,请您引军入京攻杀马越,如今马越也发来手书请您进攻丁原,如今两边泾渭分明,想来不日便要亮明刀枪来一场硬仗,到了该站边的时候了……董将军,您打算怎么做呢?”
董卓笑了,本来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压根儿没打算趟洛阳这滩浑水,别管是朝廷还是将军府亦或袁府,给他发手书已经不是一两次了,先是皇帝要收他的兵权,又是幕府要他出兵清君侧,要么是袁府要他挥师洛阳杀马越,除了杀宦官他是一个都不想理,董卓好歹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这点儿小猫腻哪儿能看不出,皇帝病重,治不了他了。将军府就算赢了辅立新君也要些时候,年内顾不上他。袁府就更别说了,事关军权,他们动不了他,更重yào
的是董卓不喜欢袁家小辈说话的口气,所以董卓才懒得理他们。
他的意思,就是谁都不管,老子就是带着儿郎们来上林苑打打猎,到冢领山下对搏着练练兵,等没事了直接启程回并州。
可惜,现在不行了,皇帝已经不在了,袁府和幕府连成一体成为朝廷上新的庞然大物,另一方面马越掌管禁宫,看这封书信的情况,这个从凉州冲出来的小蛮子是打算继xù
横冲直撞地跟将军府硬碰硬地来一场了。双方势同水火,那董卓要想再无动于衷就不行了,朝堂上的争锋明显向着夺谪发展了,如果这时候一言不发,到时候无论谁赢了都不会放过他不说,这从龙之功他可就没了一星半点,这不符合他的利益。
他唯一不顾自己的利益想帮着天下也为自己杀了宦官,可这事儿明显两边谁都不担心,马越掌了宫禁宦官还不就是案板上的鱼肉,那他董老二还担心个球?
“老田,在匈奴没有汉家的这些弯弯绕绕吧,哈哈。去把某那俩女婿叫来,咱们四个好好聊聊这事。”
“诺。”
田仪离开的这会儿,董卓一个人坐在军帐旁,看着晖晖落日突然在心头感到落寞。
“不服老,不行咯。”
如今董卓已经年过四旬,若不是这次将军府下诏,早在征战凉州之时他就已经有了回乡终老的念头,一辈子登了将军位,也差不多够了。早年征战儿子都死了,这么些年的金戈铁马也没再生一个,人再怎么富贵无后也没有意义,何况往后他还能怎么着呢?马革裹尸尽管是沙场男儿的夙愿,但他还不想就这么走了,可他还能做什么呢?
血染一生了。
回过首,看看往日,董某人也算英雄豪杰,至少在长安以西,董卓之名都能叫人心底感到淡淡的畏惧。可这又有什么用呢?看看人家小马越,比自己晚生十几岁,如今竟为先帝挑起大梁谋划着宰了何屠子从龙辅新帝,唉。
羡慕马越的心思一起,就让董胖丢到了九霄云外,无趣地啪嗒了一下嘴巴,胖手揉在脸上,摸到了在战场不知被人打断多少次的塌鼻子上,董卓肥手一拍大腿,扯着破锣嗓子喝道:“郭阿多,给老子拿酒来!”
远处的军帐一阵鸡飞狗跳,郭汜威武的身躯提着酒囊飞速奔出帐篷,穿到一半儿的甲胄挂在身上随着奔跑一跳一跳地,“来了,阿多来了,将军,酒!”
“哈哈哈!”董卓看着郭汜抓着酒囊跑来的狼狈相扯着嗓子笑,接过酒囊猛灌了两大口,肥手一抹下巴,眼睛定定地看着一旁傻站着的郭汜看得他心里发毛。
郭汜伸手摸了摸脸,又摸了摸军侯甲,没觉得有啥不妥,问道:“将军,您瞅俺干啥?”
“你个马贼阿多,马贼阿多……来,老子问你个事。”董卓放下酒囊,问道:“军侯,当的比马匪有意思不?”
“有啊,将军俺可跟你说,您交给俺的那一曲飞熊军小崽子们全让俺练得壮逮逮的,整天嗷嗷叫着要打仗,上了战场一个能打五个!”郭汜难得地红了回脸,皱着苦瓜脸说道:“您就别拿偷马挤兑俺了,要不是没钱给俺娘买棺材,谁愿意去偷马越的马啊,娘的那小马儿劲儿大的不行。”
“嘿,一个打五个,你叫你手底下的小崽子来跟老子练练,看老子一巴掌给你扇趴五个!”董卓一板脸,问道:“你跟李傕、樊稠那几个小子,以后想干嘛啊?”
“干嘛?跟着将军打仗呗,以后将军给俺们也都请个将军位坐坐。”
“好家伙,老子才当个将军,你当将军老子当啥?”
“俺们做将军,将军您肯定就是大将军了!”
“大将军,老子当了大将军,那大将军干嘛啊?”董卓逗郭汜,逗着逗着自己也不沮丧了,郭汜这个傻小子打仗是个好手,不过说话聊天就傻笨傻笨的,也不识字,整天就知dào
打打杀杀,不过在手下诸将里却最让董卓喜欢。
“戚,还大将军,俺就听说他宰过羊,可没听说他会打仗。”提起何进郭汜一脸的不屑,“将军您说话,明天俺就去洛阳把他宰了。”
“滚蛋,少说这没用的。”董卓见远远地田仪带着李儒牛辅走了过来,跟郭汜挥手说道:“去训你的小崽子吧,什么时候五个飞熊军能把老子打趴下,老子就让你当将军!”
“嘿嘿,哎哟!”看到郭汜那张丑脸还在眼前傻笑,董卓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铁扎甲搁得胖脚生疼,郭汜一溜烟儿得跑远了还在叫唤,“五个打一个,将军您可别忘了。”
李儒三人走到跟前,一拱手,说道:“岳父大人,田主簿已经把情况跟我俩说了,小婿觉得,眼下将军府势大,您最好领命入洛阳,敌人只有马越一个,大不了输给他就是了,跟马越通了气也不至于撕破脸。如果帮马越,则多方牵制,太多人都会敌视我等,远的不说,单单是泰山的鲍信,还有王匡,连着并州的丁原都会对咱们下手,得不偿失。”
董卓摸了摸下巴沾了酒液的灰白胡须,他的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无名而起的野心,像是酒劲上头,却似那烈火燎原。董卓的眼睛有些迷蒙,喃喃自语道:“帮将军府,可不能让郭阿多那帮小崽子当将军啊……”
辅立新帝,从龙之功,杀人盈野……董卓好像觉得自己又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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