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暗恋中的女人(上)

  这些天N城吹来了一股冷风,这应该是十月以来的第一次降温,嘉薏从包里抽出新买的纱巾,扎染的粉黄,复古民族风,围在脖子上,再披了件棉麻薄外套就出门了。
  病愈后的第一天,她要去店里查看装修完工的情况。
  不知dào
  是不是吹风的缘故,墙漆干得特别快,粉刷质地也很好,墙上一角牵了条不粗不细的麻绳,挂上了马克给的照片,流线型地铺展开来,像是漫步在原来的南滨公园一样,一头牵着一头,一景接着一景。
  “装修得还行吧?”正发呆着的嘉薏被吓到了,却立kè
  意识到是江源的声音,他不知dào
  什么时候也来了店里,语气里尽是得yì
  ,嘉薏只微微侧了侧头,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又立kè
  补充了一句:“不过,拍照的人功劳也不小。”
  江源哈哈哈地连笑了几声,突然说:“马克,有人在称赞你呢!”
  什么?马克也来了?!嘉薏猝不及防,猛地一回头,才发xiàn
  穿着风衣的马克正站在自己身后,她双颊立〖*
  M.35ww.kè
  泛起红潮,只低着头不敢正视他。
  江源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不怀好意地对马克使了个眼色,直接点破地说:“瞧这个姑娘,脸红了。”
  马克倒没有太多回应江源,只说了句:“主要还是江源团队的功劳。”
  嘉薏咬了咬嘴唇,不再多说什么,心里只不停懊恼。
  马克这次来带了电脑,他上次答yīng
  帮嘉薏做针对南滨花园旧景的系列明信片和宣传书签。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嘉薏有些过意不去。
  马克没有看她,只专心盯着电脑上的图片,笑着说:“不会,到时成品出来,你负责买印刷的单就好了。”
  江源立kè
  插话道:“马克,这你就不厚道了,如果是我,直接将帮嘉薏印刷好了再给她,还提什么买单不买单的事情,设计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可太简单了。”
  嘉薏正准bèi
  为马克解围,马克却在这个时候看着他,把嘴眯成一道缝像在思考什么一样,又迅速地松开嘴唇,说:“如果梁小姐需yào
  的话,我也……”
  他为什么突然要叫自己梁小姐?!
  他突然间的客气让嘉薏觉得莫名其妙,好像一下子把他们的关系萎弃到陌生人的地步,这无疑在否定她前段时间为靠近他做的所有努力,她立kè
  心有不满地回道:“当然不能麻烦张先生了,他已经帮我那么多了。”
  这话是嘉薏故yì
  说给马克听的,她要用“客气”回应“客气”。
  马克呆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目光凝滞着不解,好像第一次认识嘉薏一样,但却没说什么,很快低下头翻动着电脑里的照片。
  嘉薏顿觉后悔,伪装了那么久的柔软还是不经意地露出锋芒,周身滚刺,令人生疼,她只好借故帮两位倒水喝抽身离开了。
  暗恋就是这样,明明还没有得到,却总担心失去,大抵人心苦的都是自己曾经的付出,那些耿耿于怀、满载期待却并非毫无怨言付出。
  而时时刻刻都想着在马克面前伪装的她更是敏感而脆弱,一阵微风都可以使她干涸皴裂,山河失色。
  爱从未开始但又在假想中耗尽一生。
  江源突然接了电话,只扔了句“工程有疑问随时联系”便匆匆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嘉薏和马克,气氛比上次在山上还要尴尬,因为上次至少是平静的,而这次他们之间的沉默却有了点火药味的感觉。
  但她不忍,无论马克做了什么,他在她眼里都是美好和希望的化身,错过了一秒便足以后悔余生的那种美好,她不甘这样错过。
  她走到他面前,把水递给他,说:“我只有白开水,你介yì
  喝一杯吗?”
  马克合上电脑,接过水杯,笑着说:“当然不,你上次感冒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她情绪明显比刚才缓和多了。
  “听说你一回去就趴在外面睡着了。”他的语气不是在询问,更像是在陈述一件他偶尔听到的事情。
  “嗯嗯。太累了。”嘉薏也简短地回应。
  “往往刚运动完最好不要赶着休息……”他叮嘱地说道。
  这让嘉薏很是感动,又是一阵暖流。她连连点头道:“嗯嗯,下次不会了。”此时的她像个孩子般站在马克面前,他说什么,她都愿意老老实实地答yīng
  着,她想让他看见自己无比柔软的样子,再也不想去计较那场“客气”的对话,不计较那阵微风,因为仅此一刻,她又像往日一样充沛、富饶了起来。
  在此刻,在自己店里,心爱的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他面前摆放着电脑,喝着她做的东西,当然,那只是一杯凉白开。
  曾徜徉在脑海中的情景,如今却如此真切地发生了,只不过除了他和她是真实的之外,其他的都还过早地想象了。
  然而整个场景中,最重yào
  的不就是他和她吗?
  两人就店里的事情商量得差不多,马克正起身准bèi
  离开,嘉薏突然走前去,她真切地挽留马克:“一起吃个饭再走吧?”
  马克也没有拒绝,只问了句:“去哪?”
  “就在南滨附近吧。”
  “老蔡记!”
  “蔡记餐厅!”
  两人几乎是同时说出的,居然是同一家,嘉薏不禁为这种默契大为振奋!
  那是南滨附近的一家经营多年港式餐厅,餐厅环境其实简陋得很,客人也不多。刚一落座,马克看见空调口正对着嘉薏的位置,连忙叫服wù
  员换个位置。
  他身上就是有这种优点,细致中暖男属性一览无余。
  这样的男人,为什么恋情会不能善始善终呢?
  那个女人真是太不懂得珍惜了。
  坐下来的嘉薏看了看餐厅外面,这里是南滨一条还没来及改造的老街,据说是会得到保留,建成文化新街,等南滨广场热闹起来,这边的也会彻底改头换面。
  城市化本就是一个很无情的过程,它会逼迫一个城区加速成长,加速同化,在这加速中,一些笨重的建筑和传统不得不丢弃或被请进博物馆,看似无情,但对于生活其中的人来说,或许是最有情的,这是每个人为生存不得不接受的变革,而记忆的缅怀终将促使人们重拾一些值得信仰的东西。
  “为什么会对南滨有特殊的情感?”嘉薏望着马克问道。
  马克迟疑了一下,略思考了一会,和嘉薏说了一个他自己的故事。
  很小的时候,马克的父母是在单位上班的,只有很晚下班的时候他们才会回到家,但是往往这个时候,马克已经睡着了。所以他有很长段时间都是独自上学独自回家独自玩的。那时,学校有人欺负他,他们一路追着他,他使劲跑,因为小时候就比较爱跑,所以他跑起来很快,但也容易失去方向。
  他不知dào
  他跑到了哪条街,只记得这里安静极了,到处都晒着被子,四处全是带孩子遛狗的人,他跑到这里的时候,很多人看着这个喘着粗气的、背着书包的小男孩,突然他有种安全感,他觉得那些人追到这里,一定不敢对他动手。
  果然,学校那帮坏学生都看到四周的人来人往,而且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们。
  马克壮大了胆子,大摇大摆地在街上乱逛,终于趁他们不注意,跳上了一辆公交,安全回到家了。
  从此马克对南滨有了特殊的情感,他在学校分配志愿日活动任务的时候,主动申请去南滨区,渐渐和这里的人有了很多接触。
  “南滨真的和其他区不一样,这里很落后,但是这里的人都保留着本土人的一种淳朴感”,马克突然在为这个故事作总结一样。
  “所以你才这么在意南滨的旧时光?”嘉薏问道。
  马克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会,又认真地看着嘉薏问道:“你相信吗?我觉得南滨才是我的家。”
  嘉薏被他的诚挚感动了,点了点头,但是又不禁蹙起眉头:“其实……因为家庭的情况,小时候你是不是特别没有安全感?”
  马克点头说:“有点……”
  嘉薏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那现在换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很小的时候,有个女孩就是个留守儿童,她不是要等着父母下班的,而是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看不到父母,寄住在别人家的她,从小就没有安全感。好在没几年,她就回到父母身边,但是这种安全感并没用增强,反而在不断地削弱,打工的父母频繁吵架,父亲又重男轻女。她选择了住校,不敢去面对。后来上了大学,她就经常一个人来南滨,因为她经常看到这里父母总是陪在孩子身边,男孩女孩总是无忧无虑地在公园玩耍,等到万家灯火时,每一盏灯后都是可以想象的温馨,因为每个人和每个人都很亲密。
  后来在毕业最难过的日子里,她不好和父母说自己找工作的压力,便又来到南滨,好像在这里就可以找到人倾诉一样。再后来,没想到自己的毕业论文就在这里获得了启发。
  嘉薏和马克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一开始略显轻松,但一回想起大学的那段时间,眼角还是有些潮湿的,但是她还是稳住了情绪。
  马克及时递了纸巾给她,深有感触地说:“故事还没有完吧,现在那个女孩在南滨开始创业,是吗?”
  嘉薏不禁破涕而笑,点了点头。
  两个和南滨有关的故事,又好像和南滨没有半点关系,这个城市只不过恰好出现在这两个没能好好享shòu
  家庭温暖的孩子面前,什么都没有做,任两个孩子凭着记忆拼揍,随意想象。
  但恰恰是拼凑和想象的不谋而合让嘉薏动容不已,她庆幸自己一路丢盔弃甲,风雨兼程,终于走到这里,在马克身上看见同样柔软的缺口。他们可以弥合,至少她是万分愿意把自己填进那个缺口,她可以在那个缺口发芽,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