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死，或轻于鸿毛

  他救了一个人，然后死了。
  灵魂出窍的那一刻，他很迷茫，站在公路中央，一个一个人穿过他的魂体，他都依然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
  渐渐的，他醒过来，回头一看，只看见很多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还有小孩没心没肺的哭嚎声。
  他想起这个时候要回学校上课了，于是转过头，走了。
  如果，他停下来。
  如果，他拨开人群。
  那么，他就会看到，车底下有一具卷入轮胎的尸体，血流满地，而那具尸体，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他回到自己的寝室，拿了课本，说该去上课了，舍友们奇怪地看着他。
  “怎么了？大家怎么都不去上课？”
  “老大，今天星期天。”睡在床上玩手机的杨小天说。
  “星期天？”他尴尬了，心想今天明明星期五来着的吧？怎么一眨眼就到星期天了呢？
  不过看舍友们都没有去上课的劲头，看样子不像是在说谎，他也就放下了课本，郁闷地打开电脑，打了一天游戏。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
  到星期五中午的时候，舍友从外面回来，提回了一只黑猫。
  当他看见黑猫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后背一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不过，一只猫也不能做什么吧？他耸耸肩，转回头继续打游戏。就在转头的一刹那，眼角余光似乎看见黑猫对着他舔了舔嘴唇……
  唔……舔什么舔？他又不是鱼！
  之后，晚上出了一件怪事。
  先是有人恶作剧，不停地来敲门，都是他耐着性子去开了门的，但门外空空如也。
  随后，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他们的面前，似乎有一把无形的刀子割开了他的胸膛……
  直到电话响起，放出和尚念经，所有人才反应过来，冲过去救人。
  等人从死亡线上就回来之后，他冷静下来了，将所有的事情串起来，觉得不是那么的简单。
  “寄南，现在也应该对我们说真话了吧？”
  接下来，他听到了一些格外刺激的话——这个世界上有鬼！
  你听听，这刺不刺激？这简直就是颠覆了所有人往时的正常观念！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有鬼，即使说这个世界上有鬼，也会被别人嘲笑说在吹牛皮！
  但是，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鬼的，因为一个人在他们的面前被活生生地剖开，还有尸体站起来做手术——这一切，可不知一双眼睛看到了！最重要的是，他一直都没有告诉别人，就在于寄南被剖开心脏的时候……其实，他看到了一道猩红的影子。
  女人的背影。
  站在于寄南的面前，而且身影是透明的，他看见她咯咯笑着，伸长手指，像是挑破一层薄膜一般，轻轻得划开了于寄南的胸膛。
  但那似乎，没什么必要说明，因为旁边已经有两个胆小鬼吓得准备尿裤子了。
  他给自己排了一桩差事，那就是到太平间里检查那个医生的尸体。他总觉得那尸体藏有什么古怪。
  到了太平间，他发现哪里冷气看得很舒服，也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而于寄南却冻得直哆嗦，他觉得应该是他受伤，失血过多的缘故，只有血液循环才能让人产生暖意，抵抗寒冷。
  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另一回事上，那就是，死人也喜欢阴冷。
  之后发生了一系列惊魂事情，真没想到，尸体在白天也能堂而皇之地活动起来！穿着医生、护士的衣服！
  鬼不可怕，因为人知道只要站在阳光下，就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可是，当白天也无法对鬼产生约束力了呢？那人类该往什么地方逃去？去哪儿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呢？
  他拉着于寄南的手，冲出医院，回头一看，那几具僵硬的尸体站在医院门口，躲在大门阴影下，目送着他们离开。
  原来，他们能在白天起来活动，但是却没有办法走到阳光下面来。
  知道这一点后，他放心地坐下来休息，抬头擦汗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手掌变得透明了，阳光穿过手掌，照到地面上。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眨眨眼，觉得这只是他的错觉。
  到了晚上，他部署好了一切，但是他觉得那个叫做钱多多的人很不靠谱。但事实也证明，是真的很不靠谱，卖给他们好几次东西，有好几张符是用不上的，意思就是——穷成狗的学生党掏钱卖天价物，还白买了许多！
  太坑了。
  话说回来，他看见那个叫钱多多的，自称是天师的男人，从内心里面就十分抗拒那个男人的接近，好像他只要一靠近自己，就好像是会出什么大事一样！不不，他是觉得这个叫钱多多的人不怀好意，一定是会陷害他们，让他们一步一步走向陷阱里面，然后被他害死的。尽管他有着这样不好的念头，但是苦于没有证据证明那个叫钱多多的男人是不怀好意的坏人，而这个时候，他们也不知道该去相信谁的好，所以也就只能照着他的话去做了。
  他们去到殡仪馆的时候，这个叫钱多多的男人请他们吃饭，说来也奇怪，他吃着吃着，本来气息奄奄、像是快死了一样，但是吃完殡仪馆饭堂的饭，他忽然间觉得力气就来了。
  这个地方大有古怪啊！
  仅一顿饭，就让他从濒死的状态变了回来！
  那个叫做钱多多的男人看见他恢复精神，对他微微一笑，眼神里若有深意，似乎要对他说些什么似的……
  之后，入夜了。
  他们分开行动。
  说起来，很奇怪，他走在鬼群里面，竟然没有一个鬼去攻击他，而是好奇地围着他转了几圈，就离开了。
  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那就是：他们好像把他视作了同类！
  毛线！他是个人好不好？白天的时候，他还晒太阳来着……哦不，除去今天吧，今天他不太舒服，碰到一点阳光就更难受！
  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
  他和朋友们分散了，再然后，他想去寻找朋友，好不容易见到了两个熟人，但是……他却不敢走过去喊他们。
  因为他们走过的地方，灯光由白转绿，而灯光打到他们的身上，他们的脚下竟然没有影子！
  跟着他们那么久的人，竟然是个鬼？
  他害怕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他抬手去擦擦，却没有注意到——冷汗只是他的错觉，他并没有擦到一滴水珠！
  他跟在他们身后，听到他们的对话——
  李穆：“怎么办？小天，我们死了……我们是死了吗？我们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冷静点！”杨小天低低一喝，抓进李穆的肩头，严厉地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先要确认一点！首先，我们应该确认一下，我们是不是真的死了！”
  李穆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痛苦地说：“这还用看什么？你看，我们……根本就没有影子啊！”
  “别急，先试试！”杨小天说。他掏出一柄小刀，抵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李穆吓了一跳，赶紧抓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我要试试看我们究竟是不是鬼！”杨小天说。
  “不，要是……要是我们都不是鬼的话，那你割伤自己，怎么办？”
  “我有分寸，不会伤到性命的。”说完，杨小天就用力一割——刀，竟然穿过了手腕。
  杨小天和李穆都怔住了。
  接着，杨小天拿着刀子，在手腕处比划，但刀却无数次穿过他的手腕，看样子，他是鬼无疑了。
  “你试试。”杨小天把刀子递给李穆，但是神色空洞，似乎无法一下子就接受这个事实。
  李穆胆子很小，他吞了吞口水，拿着刀，迟迟割不下去。最后被杨小天催得急了，这才闭起眼睛，狠心划下去！
  “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啊！！杨小天你看我会痛，我没死，我不是死人，我是活的！！”李穆闭着眼睛，兴奋地大吼，杨小天忍无可忍地扇了他一耳光子：“笨蛋，你看清楚再叫！”
  “嗯？”李穆睁开眼，不解得看了一下杨小天。
  “你看看。”杨小天抬抬下巴，让他看看自己的手腕。
  李穆低下头一看，心里怵了。
  手腕上一道口子，但是却不流血。
  一滴血都没有。
  “所以，你也是鬼。”杨小天无奈地说：“我们都是鬼。”
  李穆马上就慌了：“不不不，我不是鬼，我不要做鬼，我还没大学毕业，还没有谈恋爱，还没有给梦中女神献出我的第一次，我……我不要做鬼！”
  杨小天打了他一巴掌，让他冷静下来，而自己却暴躁却又无计可施地说：“你冷静一点！我也不想死，可是现在却证明我们已经死了！你冷静点想想，就会想起来，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碰上泥石流，被掩埋在下面。但是我们却没有发现，我们手拉手，站在路上发了一阵子的呆，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车子旁边有好多人，他们围成圈，我们看不见他们挡住的东西。我们也很想拨开人群，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们忽然想起来，寄南还在学校里等我们的消息，我们必须去找寄南，于是……于是等我们清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就见到于寄南了。你是不是这样的？”
  “是……”许久，李穆才低下头，痛苦地说。
  他躲在拐角处，为什么……为什么觉得杨小天和李穆说的话似曾相识呢？
  哦，他想起来了，似乎上周日的时候，他好像就这样做过。
  现在，他才会去想，那些人，围着什么呢？
  为什么会有小孩子的哭声？为什么会有救护车？为什么会有白大褂呢……？
  但是他来不及细想，就听见杨小天对李穆说：“李穆，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偷听鬼说话，他们都说什么了？他们说于寄南的心脏里有鬼门关的钥匙，有了那个钥匙，鬼魂可以重返人间，甚至还可以复活，再世为人！我们只要找到寄南，让他把鬼门关钥匙给我们，我们就能活过来了！”
  “真……真的吗？”李穆迷茫地问。
  该死！这是哪个鬼魂说的？他气得砸墙！
  “可是……可是这样不太好吧？”李穆为难地说：“你也听到啦，那些鬼都说，鬼门关钥匙就是寄南的心脏，要想拿到鬼门关钥匙，要想复活，就要杀死寄南，把他的心脏拿出来啊！难道……难道你想杀死寄南？”
  杨小天用力捏住李穆的手，说：“那你是死他一个，还是死我们两个？”
  “我……我没想好……”李穆迷茫地说。
  “那就全听我的。”杨小天霸道得说：“我替你拿定主意，你就跟我去做，我们一起杀了寄南，死他一个，活我们两个！”
  “这样……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我们走！”说完，杨小天就抓着李穆的手，眼神多出了坚定与杀气，他们要去找到于寄南，然后杀了他，复活自己！
  这太没道义了吧？他站出来，张开手臂，挡住杨小天和李穆，痛骂：“你们两个还有没有良心啊？那些鬼说的话就能相信吗？要是那些鬼说的话都是假的，你们拿到寄南的心脏，拿到鬼门关钥匙就能复活了？万一你们复活不了，把寄南也变成了鬼怎么办？你们这不是死了还要拉一个垫背的吗？”
  但是杨小天和李穆停都没停，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穿过了他。
  哎哟。
  等杨小天和李穆穿过去之后，他低下头，不解地摸摸自己的身体，心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那两个人怎么好像都看不见我似的？
  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疑虑。这一定是那两个人已经变成了鬼，所以才能穿过他的身体的。
  不过，他可不能放任这两个鬼去害人，现在跟在于寄南身边的应该还有许哲也吧？杨小天杀死了一个，肯定还会想要杀死另外一个，以免今日的事情会被宣扬出去，这样即使他们能复活，也没办法好好做人了！
  所以他赶紧追过去，一直跟在这两人的身后，喋喋不休地说道理，希望他们能放弃杀人的念头，但是那两个人就是没听他说话，头也不回，一直往前走，似乎当他是空气一样。
  他经过一面镜子，看了看，在镜子里没有看到杨小天和李穆，但是却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有这面镜子，如果不是这面镜子，我都快以为自己是鬼，而这两个是人，他们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说的话了。我肯定是人，不然为什么我照镜子能看得见自己呢？
  （但是，那面镜子是专门给鬼照的，只能照出鬼的身影，而不能找出活人的身影。）
  他跟在杨小天和李穆身后走了很远，终于见到了于寄南和许哲也，这两人果然在一起！
  “危险！寄南，不要靠近，他们是鬼！快跑！”他大声喊，但是所有人都好像听不见似的。他着急死了，喊了好几回，都没有人搭理他，终于！他喊了出来：“老四，快离开他们！他们已经死了！”
  终于，所有人都听见了！
  他冲过去，跟杨小天打起来，说来也很奇怪，那两个明明是鬼，但是被人打，却又跟人一样，他们一点鬼的本事都没有，被他和许哲也压得打——不，许哲也还是有些吃力的，但是他对上杨小天，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杨小天被他打得毫无反手之力。
  之后，他们到了停棺间。
  “也许这些棺材里，就藏着寄南的爷爷呢？我们找找看吧！”他说。
  他们动手找了起来。
  一到晚上，他好像有使不完的劲一样，别人掀翻开一口棺材盖，他已经掀开了三四口棺材盖，而且别人推开一个棺材盖是那么的吃力，但是他一点都不觉得吃力。吃了殡仪馆饭堂的那顿饭，他的力气莫名其妙地变大了，不……不对，好像这几天他的力气都变得很大，对上行尸的时候，他拼命砍，那些行尸也被他打得毫无反手之力呢！
  这是怎么了？难道他有对付鬼怪的天赋？
  正想着，他掀翻了一口棺材盖，顿时吓尿了！
  噗通一声，他摔到下来。
  “哐当——！”
  “老大怎么了？”于寄南跳起来问。
  他睁大眼睛，那一句话隔了十秒钟才传达到他的脑海里！
  “没什么……”
  他试图粉饰太平，擦擦脸，爬起来，把棺材盖盖好，这一次，棺材盖变得好轻，轻得跟块塑料板一样，他抬着棺材盖，盯着棺材里躺着的人……看了很久。
  记忆，一下子就倒退了回去——
  “子安，你先和小表弟回家，我和你姨去逛一下商场。”妈妈眉开眼笑地对他说，那个在午后阳光下的笑容，刻在他的记忆深处，竟然是那么的深刻！
  “好。”他拉着小表弟的手，跟妈妈和小姨告别，在过马路的时候，对面是红灯，就是“行人止步”的意思。他拉住小表弟，停在马路边上，耐心地等绿灯。
  小表弟低着头，玩着自己妈妈卖给自己玩的熊大氢气球。
  忽然。
  “我的气球！”
  氢气球脱手，小表弟着急了，挣脱开他的手，仰头看着气球，朝气球飞走的方向跑去。
  他吓坏了！“小心！”他冲出去，想要把小表弟带回来，但是……
  浑身一痛，天地旋转，身体每一块骨头都好像碎掉了一样，他被卷进了车轮里……
  “哇——！”小表弟目睹了这一切的事情经过，哇的一声，坐在地上，啕号大哭。
  ——
  那就是他最后的记忆了。
  他，已经死了。
  难怪，杨小天和李穆看不见他，听不见他的话。
  难怪，于寄南和许哲也看不见他，听不见他的话。
  他感到很冷。
  变成鬼之后，第一次感觉到，有一股冷意卷入身体里面，充满全身……
  再抬头，看的世界全变了。
  他看自己，是白色的。
  看寄南和许哲也，有点像是红外线判断体温一样的扫描仪既视感。
  再看李穆，很奇怪，李穆不是白色的，还有点的和寄南和许哲也的样子，但是……但是他的颜色正在慢慢下降。
  当意识到自己是鬼的时候，似乎有许多鬼的思路全都涌进了他的脑海里。
  杨小天和李穆没有死，他们是生灵，只要在限定的时间里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他们就能复活了——他判断。
  后来他拦下杨小天，和杨小天打起来，他把这件事跟杨小天说了出来，但是杨小天不信他。但是不信那又能怎么样呢？他把杨小天锁在停棺间，身体淡出了停棺间。而杨小天穿不出去，他在停棺间里面歇斯底里地大喊：“林子安，原来你也是鬼！”
  “不，是我是鬼，而你不是鬼。”他说。
  “反正我们都是鬼，我们就一起联手吧？”杨小天说，“我们一起杀了寄南，一起复活。”
  “……再说吧。”
  说完，他离开了停棺间，转身去寻找于寄南了。
  这个时候，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十分的冷静。
  也十分明白自己的渴望。
  ——找到于寄南，趁着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时候，杀了他，拿走鬼门关的钥匙，复活，回到爸妈的身边！
  是的，他想这么做，非常的想。
  傻子才会想去死。
  他找到了于寄南，而他们也找到了他的尸体。
  当于寄南和许哲也质问他棺材里的人是谁的时候，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平静地阐述了自己死亡的真相，还把棺材给盖上了。
  这个时候，他非常理解杨小天的心情了。
  因为这个时候，他脑海里有个声音：杀了于寄南，复活自己；杀死许哲也，只有死人才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那你还敢不敢让我把手放在你的心口上？”他眯着眼，问于寄南。
  许久，于寄南开口：“我敢。”
  他把手放上去，眼神里露出杀意。
  但是……
  有一个东西，在他的手掌下、在于寄南的皮肤下跳动，那是一个鲜活而温热的生命。
  是他已经失去的东西。
  没有用的，即使他真正的复活，也不可能和手掌下的生命一样跳动了……
  死，或许轻于鸿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