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活在继续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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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煜灿站在甄蜜的身旁，伸出自己的小手，学着母亲安慰她时候的动作，轻轻拍了拍甄蜜的后背。甄蜜抬起头，通过朦胧的泪眼看着她。
王煜灿稚声稚气地安慰她：“甄姨，妈妈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我们齐心合力，咬紧牙关，一定能熬过去的。”这是她偷听到妈妈对爸爸说的话。那时候，她第一次看到爸爸哭得那么伤心，所以她记住了这句话。
电话另一头，肖朵朵同样听到了这句话。她整个人仿佛遭雷击一般，呆愣在原地。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女儿越来越懂事。不是她慢慢长大了，是他们做父母的，在逼迫她成长。
王煜灿伸出小手，替甄蜜擦拭眼泪，湿热的泪水瞬间沾湿了她的指尖。
甄蜜倾身抱住她，低声道歉：“灿灿，对不起，是阿姨害得你离开不得不妈妈，关在这个房间出不去。”
“甄蜜，说什么呢！”肖朵朵擦去眼角的泪水，仰头望着天空。阳光透过白云，照射在光秃秃的树枝上。阴雨绵绵的新年已经过去了，再过不久柳树就要发芽了。她安慰甄蜜，“囡囡说得没错，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我们咬紧牙关，就一定能熬过去。再说了，叔叔可能只是太累了，咱们先观察几天再说。”
甄蜜点点头。有时候，她“憎恨”自己的父母，什么事都故意瞒着她。这一次，如果不是她在视频中看到体温计，她永远不会知道，父亲也开始发烧了。她追问他们，父亲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他们吞吞吐吐，只说昨天才开始的，已经上报居委会，正等着居委会安排他们去定点医院检查。
甄蜜絮絮叨叨对肖朵朵埋怨着自己的父母，同时埋怨自己：“朵朵，我应该像你一样，用视频看着他们测体温。他们为什么一定要瞒着我呢？他们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肖朵朵无言以对。她们同样有很多事情瞒着父母。这或许就是中国式家庭的相处模式吧。她安慰了甄蜜几句，挂断了电话。
赵月娥抱着王煜熠，站在边上“旁听”了肖朵朵和甄蜜的电话。她慨叹：“真是作孽，两个老人都发烧了，女儿又不在身边。不过，我不是多嘴，你那个朋友也确实不懂事。她是独生女，一个人跑这么远，在申市也没有正经的工作……”
“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甄蜜一直在坚持自己的理想，她有什么错？”肖朵朵说得又急又快，不等赵月娥反应过来，她转身跑上楼，关上房门接通了王睿的电话。
此刻，王睿正和岳父母吃午饭。这几天，他虽然时刻记挂着申市，恨不得插翅飞回去，但是有一句说一句，岳母做的饭菜真好吃。哪怕整个小区，整个城市都弥散着焦虑、恐怖的气氛，但他们关上门，每天吃饭、睡觉、打牌，他已经胖了三斤。
这一刻，他突然在午饭时间接到妻子的电话，他放下筷子，紧张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是小乖还是囡囡……”
“他们没事。”肖朵朵打断了王睿，自己也沉默了。某个层面，她憎恨过王睿，甚至此刻也在恨着他。她答应与他交往，同意与他结婚，就没有期望过，他会成为亿万富翁。可他口口声声，他想给他们更好的生活，才会在越陷越深，不断借钱弥补公司的亏空，仿佛他欠下巨额债务，都是他们的错。
她坐在床沿，耷拉着肩膀说：“王睿，在我们去做债务重组的前一晚，囡囡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王睿猛地站起身，转身走回肖朵朵的房间。他沉默，坐在门边的椅子上。
肖朵朵生气地大叫：“那时候，她才六岁！她记住了我们的话，她一直默默记在心里。我亲耳听着她对甄蜜说，只要我们齐心合力，咬紧牙关，一定能熬过去的。她一字不落说出了这句话。我们是一对失败的父母！”
王睿再次沉默。如果人生能够从来一回，他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如果人生能够重新来过，那该多好啊。
肖朵朵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擦拭脸颊的泪水。许久，她低声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一分钱存款都没有。如果两个孩子，或者我们的爸妈发生什么事，我们应该怎么办？卖了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吗？”
“他们不会有事的！”
“王睿，你能不能面对现实！”肖朵朵大吼一声。
“朵朵，你相信我，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我会让孩子们上最好的大学……”
“算了。”肖朵朵颓然地惨笑，“你答应过我，不创业，不投资，不炒股，不借钱，没有我的允许，不辞职。”
王睿艰难地点头：“是，我记得的。”
肖朵朵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泪痕，正色说：“甄蜜刚刚告诉我，她的父亲也开始发烧了。可是听她的意思，似乎不能马上去医院做新冠检测，需要等通知。我不敢追着她问，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王睿加入了岳父母所在小区的业主群。他亲眼看到，每个人都在努力，包括他们这些日日待在家中的普通人。不过病毒传染得太快了，很多事大家都无能为力。他解释道：“医院人太多了，检测来不及做，口罩、防护服、消毒用品全都不够用。”
肖朵朵担心地说：“甄蜜的妈妈有肾病，我在网上看到别人说，她属于高风险人群。”她想请求王睿带着甄蜜的父母去医院碰碰运气，又怕因此害得王睿或者她的父母也被感染。
王睿试探着问：“要不，我带着他们去医院？或许门诊可以做检测。”
肖朵朵沉默。
王睿笑着说：“放心，出门之前，我会做好防护的。从医院回来之后，我也会先消毒，再进屋。”
肖朵朵摇头：“王睿，甄蜜是我的朋友，不是你的朋友。”
“我不喜欢甄蜜，不过——”王睿笑了笑，“我们怕你担心，所以没有和你说。昨天，我和妈妈把小区的一个孕妇送去了医院。朵朵，你只有身处这里，你才能明白‘守望相助’四个字。”
“那个孕妇住院之后，微信群有人提出，妇产科医院和儿童医院不应该继续设定发热门诊。他们想方设法，向上面提出这个意见，后来才知道，已经有人在做了。现在，每天都有志愿者在小区内宣传，我们待在家里不要出门，就是对抗疫做出的最大贡献。还有，无论哪家有什么事，只有在微信群喊一声，立马会有人提供帮助……”
王睿一股脑儿诉说着这几天的经历，仿佛只要他说得够快，够多，语气足够轻松，肖朵朵就能忘记，女儿那句话对她的冲击。肖朵朵静静地聆听，再三叮嘱王睿一定要小心，务必做好防护工作。
午后，肖朵朵再一次抱着儿子蹲在土豆地旁边。她无比希望，土豆能够马上发芽，仿佛只要它们发芽了，新的生命就开始了，疫情也会过去了。
赵月娥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到他们蹲在菜地旁边，她摇摇头，走到后院对着肖朵朵说：“没见过你这么性急的。昨天刚把土豆种下去，怎么可能今天就发芽。”
她说完这话才猛然想起，肖朵朵刚刚才怼她，不该偷听她和甄蜜讲电话。她不高兴地说：“我可没有故意听你们讲电话。你自己说得那么大声，也没有避着我，我为什么不能听？再说，她爸爸发烧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肖朵朵胡乱点点头，并不争辩。她问赵月娥：“妈，土豆多少时间才会发芽？是不是等它们发芽了，疫情就结束了，王睿也能回家了？”
赵月娥微微一怔，走到肖朵朵身旁，同样看着塑料薄膜下的土豆。她叹息：“我也盼着它赶快发芽，疫情赶快过去。谁不希望，疫情赶快过去呢！”
肖朵朵抱起儿子，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就算疫情没有过去，我们的生活还在继续。”她转头看着赵月娥，“妈，你上次不是说，要种菠菜吗？趁着今天天气不错，我帮你把菠菜种了吧。”
“你会种菠菜吗？”赵月娥狐疑地打量肖朵朵。
“不会可以学，横竖我也没有其他的事。”
“行吧。”赵月娥回屋去拿菠菜种子。
肖朵朵抱着儿子去拿学步车。她刚走到前院，就看到陆建新一手推着电瓶车，一手拿着大喇叭，督促村民们务必呆在自己家中。
赵月娥走到肖朵朵身后，对着陆建新的方向啐一口，生气地咕哝：“整天不干正事，就知道在这里叫魂。要不是隧桥还在堵车，好些人都回市区了。我看他啊，分明想把大家都逼走。”
肖朵朵看着陆建新灰白的短发，略带佝偻的背影，低声说：“或许，他更想把大家都留下。”
“走了，走了，去种菠菜。”赵月娥拽着肖朵朵往后院走去，“隔壁三婶的儿子说，无论疫情多严重，生活都在继续。他回去上班，就和我们种地一样，耽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