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活在继续 5

  肖朵朵实在无法接受,赵月娥用抓过鸡粪的手洗菜做饭。
  当初,在她刚生下女儿的时候,她很感激赵月娥,明明不喜欢她,依旧愿意照顾她做月子,帮她带孩子。后来,当她发现,赵月娥竟然把自己咀嚼过的米饭,喂给她的女儿吃,她差点崩溃。先不说小婴儿是否适合吃米糊,光就嘴对嘴喂食这种事,不只不卫生,而且成年人可能把自己嘴里的病菌传染给小孩。
  她好声好气地请求赵月娥,以后不要这么做了,结果她竟然告诉她,王睿小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喂养王睿的,把他养得白白胖胖。那一阵子,肖朵朵无法和王睿接//吻,因为她有心理阴影。
  当下,肖朵朵和儿子住着赵月娥娘家外甥的房子,吃着她种的蔬菜,她只能抢着洗米做菜,饭后抢着洗碗。
  深夜,她拖着疲累的身体躺在床上,侧身看着儿子的睡颜,心里又委屈又焦虑。如果疫情一直不结束,难道他们一直呆在村子里?今天,她不只种了土豆,搬了鸡粪,覆了地膜,她还做了晚饭,洗了碗,最后又替儿子洗澡洗衣服。此时此刻,她累得睡不着,凭什么王睿享受着她父母一日三餐把饭菜送到他嘴边,这会儿还在她的房间呼呼大睡!
  肖朵朵点开王睿的微信,按下视频通话键。电话足足响了半分钟,王睿睡意朦胧地接通视频,迷迷糊糊地问:“朵朵,怎么了?”他没有马上听到回答,瞬间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身,急促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囡囡发烧了?”
  “没有!”肖朵朵很生气,可一时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王睿审视她,在她的脸上看到了疲态。他低声说:“你一个人照顾小乖,辛苦你了。”
  肖朵朵没好气地说:“小乖很好,不吵不闹,吃了睡,睡了吃。”
  王睿看着她,忽然间笑了起来。
  肖朵朵愈加生气,质问道:“你笑什么?”
  王睿赶忙收敛嘴角的笑意。自从肖朵朵得知他生意失败,欠了很多钱,她再也没有像现在这般,用撒娇的姿态与他闹别扭。
  他刚认识肖朵朵那会儿,他是土里土气的暴发户,她是刚进入娱乐圈的漂亮女孩。她对别人都客客气气的,进退有度,唯独对他颐指气使。他怀疑自己有受虐倾向,可他就是喜欢她和自己闹别扭的娇憨模样。他们刚结婚那几年,肖朵朵把他从睡梦中推醒,让他半夜出门买冰激凌,他都甘之如饴。
  可惜,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两年,他们吵架就是真的吵架,再也不是情人之间的“闹别扭”。他再一次道歉:“朵朵,对不起。”
  肖朵朵表情一窒。她知道,他为什么道歉。夫妻本是同林鸟,总不能真的大难临头各自飞。她转而说道:“今天我和妈妈一起种了土豆。原来种土豆那么辛苦,不只需要栽种、沃肥,还要覆地膜。”
  王睿叹息:“种地确实很辛苦,所以村子里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考上大学,永远离开农村。”
  肖朵朵低声嘀咕:“不只是考上大学的,没考上大学的年轻人,也都离开了。”
  王睿再次叹息:“你别看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建了小洋楼,其实光靠种地,根本赚不到盖房子的钱。没办法,为了盖房子,娶媳妇,年轻人只能去市区找工作,再不然去国外打工。久而久之,留下村子里的人就变成了大家口中的‘窝囊废’。”
  肖朵朵可以理解,毕竟人往高处走,只是她也可以想象,一旦疫情过去了,两个村子又会变得空落落的,充满萧瑟颓靡的气息。不远的将来,老人们一个接一个故去,年轻人再也没有回村的理由,这里会变成“荒村”吗?
  肖朵朵对这个村子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她也没有济世情怀,她只有淡淡的感伤。这种感伤类似于普通人看到一朵鲜花枯萎,转眼间也就淡忘了。
  第二天一早,肖朵朵睁开眼见,只觉得浑身酸痛,好像在健身房被私教操练了两个小时的感觉。她挣扎着爬起床,第一时间抱着儿子来到土豆田。地里静悄悄一片,白色的塑料薄膜覆盖在灰褐色的泥土上。泥土下同样静悄悄的,并不见土豆冒出新芽。
  赵月娥从厨房探出头,对着肖朵朵说:“这才一晚上,怎么可能这么快发芽。现在天气冷,什么都长得慢。过个十天半个月,等土豆芽从土里冒出头,在塑料薄膜剪个小孔就行了。”
  肖朵朵担心地问:“等它们发芽了,如果突然降温,出现霜冻的情况,会冻坏它们吗?”申市经常出现倒春寒,有时候阳历四月份仍然会有暗霜。
  赵月娥拿着筲箕走到厨房外面,一下又一下抛起筲箕内的红豆。她一边筛选红豆,一边回答肖朵朵:“如果出现霜冻,当然要替它们保温。到时候,可以在土豆苗上面覆盖一层稻草,也可以搭个小棚子,再盖一层塑料薄膜。如果土豆苗挨了冻,轻则影响产量,重则颗粒无收。”
  “这么麻烦?”肖朵朵有些失落,低声嘀咕,“不是说,种土豆是最容易的,只有懒汉才去市集买土豆吃吗?”
  说话间,她突然看到赵月娥伸手去抓筲箕内的红豆,她想起她用同一只手抓起鸡粪的画面,赶忙把儿子塞给她,急促地说:“妈,我来吧。煮红豆粥是吗?我可以的。”
  赵月娥知道,媳妇嫌弃自己的手抓过鸡粪。她心中不忿,但媳妇乐意干家务,就让她干呗,她乐得轻松自在。她故意支使肖朵朵:“你得先把最饱满的红豆挑出来,我用来留种的。这是大红袍,它和土豆不同,得选最好的种子。”
  肖朵朵脱口而出:“不是可以去种子公司买种子吗?我听赵二婶说,种子公司的种子出苗率高,产量也高。”
  “你知道什么!”赵月娥不乐意了,“你今年从种子公司买了种子,以后每年都得去买种子。我自己留的种子,那叫老种子,有钱都买不到。”
  肖朵朵听得云里雾里。早饭过后,她一时好奇,用手机请教了度娘,这才知道,原来种子公司售卖的种子都经过了技术改良,能够保证种子的出苗率与产量,它的缺点就是不能留种。
  赵月娥口中的老种子,是农民们一代一代种植、收集,再通过人工选育留下的种子。它无法保证出苗率和产量,所以申市地区只有极少数老年农民,或者从事有机种植的人才会选用老种子。
  按照网上的说法,老种子种出来的蔬果才是自然的“馈赠”,符合自然发展规律,更健康,更环保。肖朵朵觉得,这些不过是商家的噱头,或者是文青们的矫情。农民的收入已经这么微薄,如果农作物无法保证出苗率与产量,岂不是逼得农民喝西北风?
  肖朵朵关闭百度页面,转而与王煜灿视频。母女俩才说了几句话,外面出现了大喇叭的声音。
  肖朵朵走出卧室,就看到村长骑着电瓶车,正在沿途喊话。他告诉所有人,从今天开始,不许聚众打麻将,不许聚在一起聊天。大家各自呆在自己家中,出门必须戴口罩,进出村子必须有村委会开具的进村证。
  这话瞬间引起了轰动,村民们纷纷走出院子,将村长团团围住。有的要他给说法,有的要他给口罩,还有的质问他,凭什么限制大家的自由。
  肖朵朵倚着二楼的栏杆,远远看着村长时而好言解释,时而梗着脖子斥责村民。据肖朵朵所知,村长名叫陆建新,是土生土长的明岛人,和陆坤林沾亲带故。他同时兼任山羊村九组和山羊村十组的村长,已经有十多年了。他的手下除了常规的村干部配置,他还向镇上申请了一名大学生村官,说是想要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
  除夕夜那天,肖朵朵找他开证明,与他整整磨了半个多小时,他才勉强答应。在肖朵朵的影响中,他有点轴,很固执,但为人耿直,讲原则。不过,村民们对他的评价并不高,在背后说他爱折腾,不切实际,一心只想升官。
  肖朵朵自觉“封村”的事与自己无法,很快就回卧室了。
  午间,她把儿子放在学步车内,主动肩负起做饭的职责。就在她快要做完午饭的时候,赵月娥气呼呼的走进院子,生气地说:“陆建新就是上面的狗腿子。你不知道,他竟然找人砍了两棵树,把进出村子的两条路都堵上了。”
  “都堵上了?”肖朵朵看一眼自己的小破车,“那我们怎么出村子办事?”
  赵月娥冷笑:“谁想离开村子,必须从他家门前走,告诉他出村的理由,什么时候回来,出去之后接触了哪些人。”
  陆建新竟然砍了两棵树堵住路口?肖朵朵无法想象那个场景。她在网上看到不少有关封路的奇葩新闻,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幸成为经历者。她问赵月娥:“那口罩呢?不是说去村委会登记,就能领取口罩吗?”
  “口罩还没造出来呢!”赵月娥说到这,更生气了,“陆建新只让我们登记电话号码,然后在家里等着。别人偷偷告诉我,就算我们等上一个月,也不见得能够拿到口罩。”
  赵月娥替自己倒一杯水,自顾自埋怨陆建新,“他这么卖力,肯定又想向上面邀功。他也不想想,等这个年过完了,村子里还剩下多少人。说什么众志成城,公共抗疫,整个明岛岛就一个确诊病例,搞这么多事干什么!”
  肖朵朵没有接话。她看到甄蜜打来电话,赶忙按下接听键。
  电话另一头,甄蜜已经顾不得王煜灿就在自己身旁。她六神无主,哭着对肖朵朵说:“朵朵,怎么办,我爸也开始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