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活在继续 4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1月28日，大年初四，天空依旧下着蒙蒙细雨。
  过去的三天，肖朵朵只能用“担忧”与“气炸了”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的爸妈、丈夫都在江城，她的大女儿与好朋友在集中隔离点，她每天提心吊胆，生怕哪个人的体温突然升高。
  她时刻刷新新闻，了解抗疫进展。微博上满屏满眼都是声泪俱下的求助信息，知乎上一篇又一篇预言，仿佛每个人都是抗疫“专家”。在江城，已经有一线医生、警察倒下了。在这样的前提下，每天都有令人或啼笑皆非，或痛心疾首的事发生。
  每一个中国人都希望疫情赶快结束，可是大家在网上的发言只会让其他人焦虑。肖朵朵原本以为，过了正月十五她就能回快递公司上班了。为了能够及时偿还银行的欠款，她必须回去上班，可是按照眼下的疫情发展趋势，恐怕整个二月她和王睿都无法回去上班。
  乡下的生活很无聊，每天不是去菜地里看一眼，青菜有没有长高，就是蹲在地上仔细瞧一瞧，西蓝花有没有结果，再不然只能站在院子外面，听邻居们家长里短，说别人的闲话。
  她听婆婆话里话外的意思，因为疫情，村子里比往年热闹多了，老人们也算因祸得福，热热闹闹过了一个年。可是按她所见，两个村子同样都是房子比人多。空落落的房子，无所事事的村民，这里没有半点生气。
  肖朵朵不是没想过，带着儿子回市区的家，可是无论是隧桥还是轮渡，都需要检查身份证、测量体温。她虽然取得了居委会和村委会的证明，证明她在近期内没有回过江城，但是一来她不知道，这两份证明能否说服检查人员，二来他们返回市区，路上至少需要排队四五个小时，她不知道儿子会不会和上次一样，哭得体温升高。
  此外，她能够明显感觉到，婆婆虽然依旧不喜欢她，但她并不反感他们继续住在这里。甚至于，婆婆喜欢带着他们向邻居炫耀，她们婆媳关系和睦。她应该希望他们留下吧？两厢权衡之下，肖朵朵决定继续留在村子里。
  午后，王煜熠睡午觉了，王煜灿也在隔离点做功课，王睿正在江城和她的爸妈玩牌，他们全都没空搭理肖朵朵。肖朵朵不想一边看新闻，一边生气，索性扔下手机去了楼下。她看到赵月娥去了小楼旁边的柴房，她跟上去问道：“妈，需要我帮忙砍柴吗？”
  “哎哟，吓我一跳。”赵月娥拍了拍胸脯，没好气地说，“砍什么柴，哪里有柴火给你砍。都这么多天了，没看到我都是烧稻草和豆萁的吗？”
  肖朵朵笑了笑，并不生气。她已经习惯赵月娥说话的语气，反正她并没有恶意，她就当付房租了。网上不是说了吗？忍受老板的脾气，也属于工资的一部分。
  赵月娥瞥她一眼，走进柴房拿出一个破簸箕，里面满满一筐发芽的土豆。
  肖朵朵赶忙提醒她：“妈，发芽的土豆不能吃，有毒的。”
  “我当然知道有毒。”赵月娥拿出一个土豆展示给肖朵朵看，“这个土豆芽发得差不多了，可以下种了。难得雨停了，明后天也不下雨，正好把它们种上。”
  “我帮你一起种吧。”
  赵月娥斜眼打量她：“你行吗？”
  肖朵朵并不认为种土豆是一件难事。她上楼打开婴儿监听器，又把手机拿下楼，架在靠近后院的窗户上，时不时看着女儿做功课，最后换上粗布外套和雨鞋。
  赵月娥没有阻止肖朵朵。之前她不喜欢肖朵朵的原因之一，她总是一副娇滴滴的模样，什么都要买最好的，把她的儿子当大款冤大头。这几天的相处，她发现肖朵朵变了许多。她无微不至地照顾两个孩子，时不时叮嘱王睿不要乱跑，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她不得不承认，肖朵朵是合格的母亲，合格的妻子。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再不喜欢媳妇，也希望儿子能够幸福。
  赵月娥默不作声，先把小土豆挑出来，检查土豆芽是否健康，掐灭多余的芽点。紧接着，她拿着大个头土豆检查。如果一个大土豆有多个芽点，她就把健康的芽点切开。不管是大土豆，还是小土豆，每个芽点下面都有一元硬币大小的土豆块，保证土豆发芽后有足够的营养。
  肖朵朵仔细观察赵月娥的动作，很快发现了其中的规律。她好奇地问：“妈，这一个土豆芽，成熟的时候能长多少个土豆？八九个总有吧？”她看过土豆农场用机器收割土豆。那些土豆被源源不断送入输送带，产量非常高。
  赵月娥看她一眼，解释道：“这是红皮的腰子土豆，你老公和女儿只喜欢这个品种。它的产量低，一株只能长四五个，个头也比较小。”
  肖朵朵没有接话，学着赵月娥把大土豆挑出来，切开芽点。
  赵月娥絮絮叨叨说：“我们农村有句土话，只有懒汉才去市场上买土豆吃。不过，土豆虽然容易种植，不费地，也不需要经常伺候它，但是土豆想要种得好，也不容易。”她站起身，用拳头敲了敲后腰，“去年，还没降霜的时候，我就在地里埋了肥。稻梗、草木灰、烂菜叶子，肥沃又不伤土，比化肥强多了。”
  肖朵朵不以为然。在她想来，种土豆能有多难，不就是挖个坑，把土豆芽埋起来，再覆上一层土吗？
  可惜，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肖朵朵蹲在地里刚挖上了三个坑，小腿和大腿一阵阵酸疼。她站起身，想要缓解的肌肉酸疼，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一阵晕乎乎的，差点站不稳。
  赵月娥见状，冲她挥挥手：“行了，我一个人来吧。”
  肖朵朵不服气，赌气说道：“是我太久没运动了。以前去健身房练深蹲，我一次能做几十个。”她蹲在地上继续挖坑种土豆。
  赵月娥弓着腰，一边拿着栽刀干活，一边嘟囔：“什么健身房，都是闲得，浪费钱。你们去健身房烧钱，还不如回家种地，至少有新鲜的蔬菜吃。”
  肖朵朵没空反驳。她怀疑自己的姿势不对，才会又累又头晕。她学着赵月娥站起身，弯下腰，一手拿着土豆块，一手拿着栽刀干活。结果她没干几分钟，后腰便直不起来了。相比之下，赵月娥已经六十岁多了，却不见半点疲态。
  肖朵朵主动提出，帮忙赵月娥种土豆。她不好意思半途而废，只能咬着牙，坚持种完了一整框土豆。正当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休息了，赵月娥突然开口：“你先在边上歇会儿。待会儿我得覆地膜，你帮我搭把手吧。那个不累人。”
  赵月娥说罢，走进柴房，双手抱着竹筐的边沿，费力地搬出一大箩筐干土。肖朵朵赶忙上前抓住竹筐上的麻绳。赵月娥看她一眼，问道：“你能不能行？”
  “没问题。”肖朵朵用力抓住麻绳。她才三十岁，体力不可能比不上六十多岁的老人。
  赵月娥松开一只手，肖朵朵只觉得双手一沉，整个人向前打了一个趔趄，手心又麻又疼。赵月娥急忙抱住箩筐，抬头看她。
  肖朵朵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可以的。我只是没有料到，土这么沉，看着才一小筐而已啊。”
  赵月娥莞尔。她第一次发现，媳妇逞强的模样，有点可爱。她年纪大了，一个人搬一筐土，确实太累人了。她对着肖朵朵说：“那你抓稳了。”她引导肖朵朵慢慢往田埂上走，嘴里解释，“这不是土，是我去养鸡场运回来的鸡粪，发酵了一整个夏天。”
  肖朵朵一阵反胃，又忍不住朝箩筐中看去。她埋怨道：“妈，其实你不用告诉我，这是鸡粪！”
  “鸡粪怎么了？这是上好的肥料。再说了，哪个人不拉屎，不撒尿？”赵月娥不以为意，继而对着肖朵朵解释，“趁着下雨天，我们把鸡粪埋下去。雨水慢慢将它化开，几个月都不用施肥，多省事。”
  肖朵朵恨不得把箩筐扔掉，奈何是她主动要求帮忙的。她屏住呼吸，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把这框鸡粪搬至田埂上，结果赵月娥又让她帮忙搬第二个箩筐。
  等到第二框鸡粪也搬到田埂上了，她眼睁睁看着赵月娥徒手抓起一把鸡粪洒在地里。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掠过无数画面，有赵月娥拿着筲箕洗米，有赵月娥用井水洗青菜，还有赵月娥徒手洗鱼。干这些活的，都是同一只手！
  肖朵朵几乎一跃而起，急促地说：“妈，你不戴手套吗？”
  “戴什么手套！”赵月娥脱口而出，转念间她回过味来，顿时有些不高兴。她扬声说，“放心，我会用肥皂洗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