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不去的家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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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肖朵朵的印象中，父亲永远都在“反对”她。她不想读高中，报考了艺术中专，父亲扇了她一个耳光；她来申市参加电视台举办的“我型我秀”比赛，父亲在电话里扬言，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她与王睿的婚礼上，每个人都在祝福他们，父亲从始至终没有露出一个笑脸。
当下，肖朵朵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父亲不愿意来申市。她甚至怀疑，即便没有这场疫情，父亲也不希望她拖家带口，回江城过年。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更不适合浪费时间和家人怄气。她拉着甄蜜坐回沙发上，正要给王睿打电话，王睿的电话率先打进来了。
“朵朵，江城封城了，这下可怎么办啊？”王睿的声音带着一丝慌张，说话语无伦次，“封城，你敢相信吗？这里是江城啊，九省通衢，居然说封就封。我回不去申市了，你肯定也来不了江城了吧？”
“这种时候，来江城干什么！”郑雅兰一把夺过王睿手中的电话，不容置疑地说，“朵朵，我和你爸身体好着呢，王睿他一个大男人，不会有事的，我们更不会饿着他，冻着他。你安安心心呆在申市，等江城解封了，我们马上去申市找你。”
肖朵朵一手搂着甄蜜的肩膀，一手握着电话。她的大女儿王熠灿好奇地看着她们，仰着头问道：“姆妈，爸爸不是出差送货去了吗？他怎么去了外婆家，什么时候去的？他不和我们一起坐大飞机去外公外婆家吗？还有，封城是什么？是打仗的时候，大家都只能呆在家里那种封城吗？”
“别胡说，什么打仗不打仗的。”肖朵朵拿过女儿手中的童话书，“去，给甄姨泡一杯蜂蜜水，然后带着弟弟玩会儿。”她指使完女儿，对着手机说，“我们暂时不去江城了。”
电话另一头，郑雅兰吁一口气。肖正诚全程黑着脸，面无表情。王睿拿过岳母手中的电话，对着肖朵朵说：“我怎么办？要不要去接了甄蜜的爸爸妈妈，再去高速路口碰碰运气？”
肖朵朵相信，新闻里面说封城了，那就是真的封城了。她朝甄蜜看去。
甄蜜低着头回答：“不用去接我的爸妈了。飞机、高铁、汽车出不了江城，但总有进城的交通吧。”她正在尝试购买高铁车票。
肖朵朵理解她的心情。如果不是为了两个孩子，她也会想方设法赶回江城。她从女儿手中接过水杯递给甄蜜，对着王睿说：“你先送爸妈回家，然后去超市买米面蔬菜，再去药房备一些感冒药，止疼片。如果可能的话，多买几个口罩。”
肖正诚坐在副驾驶座哼哼：“口罩，不用想了，哪都买不到口罩的。”
肖朵朵只当没有听到，继续叮嘱王睿：“你好好照顾爸妈，我会照顾好两个孩子，还有……”她迟疑了两秒钟，“还有你妈。等我这边整理好了，我把她接来家里过年。”
“行吧。她年纪大了，你别再和她怄气了。”王睿无奈地叹一口气，“家里什么都没有，你也赶快去超市买点菜。姆妈喜欢吃肉，不喜欢吃辣的……”
“行了，行了，我晓得的。”肖朵朵挂断电话，转头就见甄蜜像泄愤一般戳着手机屏幕。肖朵朵看一眼屏幕，甄蜜大概率没有买到高铁票，这会儿正在购买飞机票。
肖朵朵暗暗叹气。航空公司取消了她在一个月前预定的机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甄蜜怎么可能买到飞机票。她故作轻松地安慰甄蜜：“你又不是医生，这会儿即便赶回江城，也没什么用。”
甄蜜一声不吭，一味戳着手机屏幕。原本，她早几日就回江城了，但她为了昨晚的一个演出，临时退掉了机票。对于疫情，她没有肖朵朵这么乐观，她只想回家陪着爸爸妈妈。
肖朵朵没再劝说。她和王睿一早计划回江城过年，所以家里什么年货都没有准备。说直白一点，冰箱里面别说是肉了，就连一根鸡毛菜都找不到。她的婆婆平日里十分节俭，自己种的蔬菜都舍不得多吃一口，但她对于过年、忌日什么的十分看重。用一句流行语形容，她的婆婆十分注重仪式感。
今晚是小年夜，如果她“变”不出四菜一汤，没有准备婆婆最喜欢的面筋塞肉这道菜，婆婆一定转头向她的儿子告状。明天是大年夜，她还得准备红烧肉、申市熏鱼、冰糖红枣、酒酿圆子等等传统菜色。
想到这，肖朵朵一阵头疼。她对着甄蜜说：“我去一趟超市，你帮我看着点两个孩子，待会儿就在这里吃午饭。如果你买到了飞机票，下午我送你去机场；如果你买不到票，就和我们一块过年。”
甄蜜不置可否，眼睛一味盯着手机屏幕。
肖朵朵走到女儿身旁，悄声对她说：“囡囡，你帮妈妈守着甄姨，照顾好弟弟，妈妈去超市买你最爱吃的车厘子，很快就回来。”
王熠灿高兴地鼓掌。肖朵朵赞许地点点头，转身走进主卧室。她的衣服刚换了一半，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这回是一个陌生号码。她接起电话，扬声器中传来急促的女声：“肖姐，你婆婆又来银行取钱了。她说，她要把卡里的钱全部取出来。”
肖朵朵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王睿生意失败，她的婆婆“卖过保健品”，买过“理财产品”，信过“耶稣菩萨”。这才刚刚平静了一年，她又要开始了吗？那些骗子都不过年的吗？
肖朵朵咬着牙说：“你让她听电话。”
银行柜员感受到肖朵朵的怒意，赶忙安抚她：“肖姐，您不要着急，经理已经把您的婆婆请去办公室了。在您过来之前，我们一定会阻止她取款的。”
“她不愿意接我的电话吗？”肖朵朵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她本来想说，她不管了，让银行给王睿打电话，可她需要王睿照顾她的爸妈，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句话。
电话另一头，柜员小声地解释：“我们已经给王先生打过电话了。王先生说，他人在外地，让我们和您联络。”
肖朵朵看一眼通话记录，她并没有漏接王睿的电话，一时间怒从心生。王睿永远都是这样，不负责任，只知道逃避现实！肖朵朵深吸一口气，对着柜员说：“麻烦你们，帮我安抚一下我婆婆。我马上出发，如果不堵车的话，两个小时应该能到银行。”
小姑娘吞吞吐吐：“肖姐，今天是小年夜……虽然我们不会提早下班……”
“我明白的，我现在就出发。你们能够第一时间通知我们，我们已经十分感激了，不会让你们难做的。”肖朵朵千恩万谢，再三保证自己马上驱车赶去银行。
因为这个小插曲，肖朵朵不得不放弃买菜计划。她担心甄蜜的状态，又想着自己来回明岛一趟，最多也就三四个小时的车程，因此她把大女儿王煜灿托付给甄蜜，实则让女儿守着甄蜜，有什么情况马上通知她。她自己则带着小儿子赶往明岛。
申市市区与明岛之间的交通，除了吴淞码头和石洞口的车客渡，也可以从长江隧桥直达明岛的陈家镇。甄蜜因为赶时间，选择从长江隧桥，经由陈海公路驶往南门的银行，全程八十多公里。
一般情况，除了清明、国庆这样的法定节假日，长江隧桥的收费口可能会出现拥堵的现象，平日里车辆基本不需要长时间等候，就能顺利驶入浦东连通长兴岛的隧道。今天虽然是小年夜，但眼下还不到中午，大部分人都在上班，隧桥不应该堵车的。
肖朵朵降下车窗，远远遥望两公里外的收费口。这不是肖朵朵第一次经历堵车，但她隐隐觉得，空气中弥散着焦躁的气息。她看一眼后座安全座椅上的儿子，小男孩睡得香甜。她拿出手机，刷新本地新闻，乍然看到一条消息，长江隧桥收费口大堵车，工作人员正在对来往车辆的司机与乘客逐一测量体温。
有那么一瞬间，肖朵朵觉得，这肯定是假新闻，可是望着漫无边际的车流，她开始担心江城的情况。她低头给王睿发微信：江城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爸妈不是说，病毒和感冒差不多吗？
王睿用语音回复：“你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病毒怎么可能和感冒差不多！当年非典那么严重，北京也没有封城。封城，只有打仗的时候才会封城，你懂不懂啊！”
肖朵朵的心脏“咯噔”一声往下沉。她继续写道：我被堵在长江隧桥了，说是但凡经过收费口的人，每个人都需要测量体温。她附上一张堵车的照片，接着写道：我一时半会儿到不了银行，你打电话劝劝你妈吧。
王睿隔了三分钟才用语音回复：“朵朵，妈妈年纪大了，你不要总和她吵架，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肖朵朵抿了抿嘴唇，用力按住语音键，生气地说：“王睿，你压根没有给你妈打电话吧？那是你妈，不是我妈！你每次都是这样，自己当好人，要我扮黑脸，你是不是男人！”
不消半分钟，屏幕上跳出一行文字：朵朵，你也说了，那是我妈，我能怎么办？我知道，这些年你辛苦了，你就当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
肖朵朵气得说不出话。八年前，她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觉得王睿又温柔又体贴。他根本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名副其实的孬种！她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发现自己无法接通婆婆的手机，只能转而拨打银行柜员的电话，强忍着怒意说：“小姑娘，隧桥大堵车，我一时半会儿到不了银行，麻烦你把电话转给我婆婆。”
柜员说了一句“好的”，紧接着就是电话转接的声音。肖朵朵足足等了半分钟，就听到婆婆高声叫嚷：“她谁呀，我不想和她说话，你们赶快把钱给我。那是我自己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皇帝老儿都管不着。”
肖朵朵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隐约听到银行的人好声好气地劝说婆婆，婆婆趾高气扬地斥责他们：“我算是看出来了，什么请我喝茶，帮我办VIP，送我赠品，你们就是故意拖延时间吧？我都说了，那是我自己的钱，我有大用处，我要取钱。你们是银行，不是土匪，难道你们想抢劫我这个老太婆吗？”
肖朵朵不止一次领教过婆婆满地打滚，胡搅蛮缠的功力。她对着值班经理说：“麻烦您打开免提，我和她说话。”
值班经理应了一声“好的”。肖朵朵清了清喉咙，严肃地警告自己的婆婆，“妈，我是朵朵，您听清楚，现在您有两个选择。一，您现在回家，在家里等我；二，我现在报警，让警察带您去派出所，我去派出所领您。您自己选一个吧。”
许是肖朵朵的语气太过严厉，后座的婴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