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 V133

  赵伟宏顿时变了脸色,他在这河套地区就是皇帝般的存zài
  ,谁见了他不是得恭恭敬敬的下跪磕头,他一跺脚,整个河套都要抖三抖,何时需yào
  向一个平民百姓道歉了?
  如今聂清然说这话很明显就是要当着周围众人的面给他一个下马威。
  见他迟迟没动,聂清然笑道:“怎得,赵大人是不肯道歉还是觉得令公子没做错啊。”
  “不,下官绝无此意。”赵伟宏连忙否认。“爹,他们——”几乎被吓破胆的赵二公子慢慢蹭到他身边,畏惧的看着灵、聂二人,想说什么,却又迫于两人的压力,说不出半个字。
  “既然没有这个意思,为何不道歉?”聂清然冷了脸孔,“还是赵大人以堂堂总督之尊,拉不下这个脸对一个平民百姓道歉?”
  “我天曌律法有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赵大人难道不知dào
  么?”凌邺双手合十立在桌上,轻声说道。
  那名女子突然跪下,磕头道:“侯爷、夫人,民女身份卑微,不敢受赵大人的礼,还请夫人收回成命。”
  刚刚赵伟宏眼中的恶毒她看得清清楚楚,毕竟定北侯不会长久的在河套,一旦他们走了,那她的下场肯定很悲惨,她怎么敢接受赵伟宏的道歉?
  “这位姑娘,你若是不接受赵大人的道歉,他肯定会于心不安的。”聂清然冷笑着转向赵伟宏,道,“对么,赵大人?”
  赵伟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在河套横行多年,何时受过这种侮辱?
  “是,夫人说的是。这位姑娘,请受本官一拜,是本官教子不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赎罪。”不可一世的头颅面对着一介平民,重重的磕在地上。
  宽大的官袍底下,赵伟宏的双拳紧握。
  “赵大人请起,民女怎么受得起大人一拜?”那女子忙不迭的就要下跪,不想却被聂清然拦住。
  “赵大人真心道歉,姑娘再拜回去岂不是有损赵大人的一片诚意?”凌邺低低而笑。
  “侯爷说的是,姑娘就别回礼了。”谦恭的声音卑微的传来,低垂的脑袋看不见表情。每说一个字,衣袖下的指甲就深入肉里几分。
  凌邺,你欺人太甚
  “未知侯爷和夫人还有何吩咐?”
  “没有了。”凌邺淡淡道,“不过源河堰和通河渠两个工程还望大人通力相助,以造福河套百姓。”
  “下官必当身先士卒,万死不辞”赵伟宏抱拳道。
  “好,这两个工程若是做好了,赵大人必定会名留青史,流芳百世。”凌邺拨了拨茶水,慢慢喝了一口,淡淡笑道。
  “下官多谢侯爷赏识。”赵伟宏又磕了个头。
  “赵大人免礼。”凌邺伸手虚扶一把,“此间已无事,赵大人可带着令公子回府了。”
  “下官告退。”赵伟宏再次拜谢叩首后,起身拉了儿子就走,若是再呆下去,他都不知dào
  还能不能控zhì
  自己的怒火了。
  那些家丁也咬着牙,忍痛拔掉插在脚上的筷子,跌跌撞撞的下楼去。原本是张牙舞爪的来欺压民女,结果却如丧家犬般灰溜溜的逃走了,变成了整个河套的笑话。
  聂清然看了看他们的背影,突然对着凌邺会心一笑。
  而后者,也给了她一个相同的笑容。
  天曌朝永嘉八年有两件震惊后世的事,一件是两个水利大工程的动工,还有一个就是通河渠建造时,不知何原因,一座本该炸开的山突然倒塌,被砸死砸伤的民工不计其数,崩裂的山体露出八个字:神灵安息,凡人尔敢。
  此事一出,天下哗然。
  有人说是这个工程惹怒了神仙,所以神仙才会大怒,致使山崩地裂,无数人被埋葬在地下。也有人说这是有人暗中使坏,故yì
  要破坏定北侯的声誉。
  刚刚开工的工程被迫停止,死伤者的家属在河套总督府门外示威,要求官府赔偿损失,并且开坛祭天,向神灵忏悔。
  顾辰凉对此事十分关注,诏书谕令雪花般飞向河套。一时之间朝堂沸腾,数百根笔杆子奋起疾书,有人批凌邺逆天而行,惹众神愤nù
  ,降灾河套。也有人为凌邺辩护,说这两个工程都是由钦天监请示上天后才破土动工,如今突逢此难,定然是有人想要违背天意,破坏造福社稷的大事。
  每日都有无数的奏折从天朝各地送往京城,凌邺坐镇河套,董炎一派韬光养晦,所有的重担全都压在顾辰凉的身上。年轻帝王阴晴不定的脾气随着奏折的增多而越发明显,不少宫人受到了池鱼之灾。
  现如今宫人们都不敢靠近皇帝,逼不得已需yào
  御前伺候时,他们都会去求如今掌管后宫的怜妃,不仅是因为她性子温和平易,更是因为她是如今唯一靠近皇帝却不被斥责的人。
  皇帝宠爱怜妃是整个皇宫都看在眼里的,即便当日怜妃私自靠近了宫中禁地寒雪苑,皇帝也只是打了她一耳光,又罚她禁足。事后,年轻的皇帝却赏赐了大量的珠宝衣饰以作补偿,更有甚者,还以堂堂天子之尊,当着众多宫人将怜妃背在背上,在御花园里疯跑。
  经此一事,全宫都知dào
  这个怜妃虽然只是一个二品妃子,但绝对是整个后宫最得圣宠的人,也是最不能得罪的人。不管皇上平日如何胡闹,如何与别的女人厮混,如何宠幸别的妃嫔,但怜妃在皇上心中绝对是最特别的那个。
  “皇上,夜已经深了,该就寝了,龙体重yào。”淡紫宫装的怜妃轻移莲步而来,秋水般的眸子在夜明珠的映衬下更显柔情,她将手中托盘放在龙案上,拿起定州御窑烧制的白瓷碗,舀出半碗参汤放在一边,又转身拿过挂在一旁描龙的大氅给顾辰凉披上,“臣妾炖了参汤,皇上喝点吧。”温婉的女子,如一朵不胜娇羞的水莲,静静的开在略带寒气的夜里。
  “小怜,你若是困了就先去休息,朕还得把这些奏折批完,不然明日如何回复那群臣子。”顾辰凉抬起头,揉了揉眉心,淡淡笑道。
  “奏折再重yào
  也不及皇上的身体。”怜妃半怒半嗔道,“中书省那群人是吃干饭的么,怎么也不能为皇上减轻丝毫压力。”
  顾辰凉将怜妃拉进怀中,下巴蹭着她绸缎般的秀发,微眯着眼睛道:“也不能怪他们,以往都是凌邺处理这些折子,他们也不知如何处置才恰当。如今凌邺在河套,自是管不上京城的事,朕只好亲力亲为了。”“这次河套一事,百姓很无辜,臣妾想在后宫中倡议节衣缩食,为国库省下一笔钱去救济那边的百姓,皇上可同意?”怜妃软软的开口,字句中尽是为百姓着想的心意。
  一声低低的笑意从男子喉间溢出,带着淡然笑意的脸庞看不出丝毫狠厉:“朕的小怜真是菩萨心肠啊,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朕不会干涉你。”
  “谢皇上恩典。”怜妃柔柔一笑,极尽温婉。多年的盛宠不衰,并非全无道理。
  “小怜,你知不知dào
  ,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是最轻松的时候。”顾辰凉闭着眼,慢慢的抚摸着怀中女子披散在肩头的秀发。褪去所有的身份地位、算计陷进,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有着自己的喜好,自己的真性情,自己的一方天地。
  女子敛下眸,将眼中异样的神情遮住,淡淡答道:“不论如何,小怜会一直陪着梓瑜。”
  铺天盖地的乌云黑压压的逼在河套平原的上空,半空中,仿若有掌管灾难的神祗在厉声大笑,心满yì
  足的看着这片血迹斑斑的土地,低沉压抑的气氛在这片灰黄上慢慢扩散。
  原本人声鼎沸的开工场地如今空无一人,只有泥土上暗红的血迹和石缝间的断臂残肢昭示着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一场血流成河的灾难。散不去的冤魂与山风一起,在这片荒芜的地上呼啸而过,凄厉的哭声是在向世人哭诉他们的不甘。
  跨过千万年时间的高山静静的矗立在原地,以淡漠的眼光看着这片遍地哀鸿的土地。生或死,在他眼中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人之一世不过是沧海一粟。相比起所要经lì
  的各种因缘机会。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卑微的人类却总是悟不透这个道理。
  低声的呜咽一家连着一家,渐渐的结成组,连成片,直到覆盖住整座城池,直到天地间都是这种伤心欲绝却又不得爆fā
  的声音。
  河套总督府外,失去亲人的百姓们自发组织起来,披麻戴孝的跪在街上,想要官府给他们一个说法、一份补偿,好让枉死的亲人们能入土为安。参与到此事中的人越来越多远远望去,素白的衣衫甚至延伸到了城外,将灰黄的城池染成雪白。
  这些生性淳朴的百姓没有暴动,没有与官府发生冲突,更没有趁乱打劫,他们只是静静的跪在门外,用满目的白色和无声的悲恸控诉着自己的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