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V108

  每一次从昏迷中清醒她都会看见凌邺眉峰紧皱的脸,她总是会费力的伸出手去揉开他眉心的结,然后提起全身的力qì
  笑着对他说她没事。
  她不想让他担心,所以即使再痛她也不会喊一声,端来的药再苦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因为她的一举一动都会牵连着他的情绪心境,不仅是因为她知dào
  她解蛊时他都会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他已经很累了,不能再给他增加负担了。也因为如今正逢多事之秋,她已经没有能力做什么,若还惹得他分心,那不就等于是坐以待毙么?
  又是一次施针完毕,彩女不忍观睹的收了东西匆匆离去。她并非是个心理承shòu能力差的人,可当天天看着一个明明痛苦的要死,指尖都由于紧握床沿而刺得血肉模糊还会强打着笑意安慰身边人的人后,她再也不能像刚开始那样无动于衷了。
  几乎能烫下一层皮的炙火,寒冷彻骨的冰块,还有钻心剜骨的疼,彩女实在不知dào
  那个女子是有多强dà
  的忍耐力才能全数承shòu,而且还是日复一日的承shòu,还能在清醒的第一时间向那个一直守着她的男人露出笑容。
  她是铁打的吗?
  “你看你,又皱眉了。”声若蚊呐的话语从苍白单薄却还带着笑意的嘴角溢出,聂清然颤颤巍巍的抬起消瘦的手指揉着他的眉心,“再皱就不好kàn
  了。”
  “你,还好么?”凌邺无力的问出这句话,每日都是这句重复的话,所有的一切他都亲眼见证,好或不好他岂会不知?可是除了这句话他还能问什么,是他害得她要承shòu这些苦,他却不能帮她分担半分!
  “我没事啊!”淡淡的笑容好像随时都可能飘散在空气中。
  虽然知dào
  她并不好,但每天她的这句话都会给他很大的力量,不然他不知dào
  要怎样去面对下一次的施针。
  白日里在朝堂上,面对顾辰凉的试探刺激,他面不改色,面对董炎的步步为营,他洞悉一切,军营里,行军布阵千变万化,他也能一眼看出破绽,武林中,面对虎视眈眈的欧阳世家,他从容以对。
  世人无不敬仰定北侯是个惊才绝艳的人中之龙。
  可每天晚上,他都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没用的男人,因为他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好!
  他可以驰骋沙场,令周围诸国闻风丧胆,他可以覆雨翻云,使朝堂上下惟命是从,他也可以谈笑风生,于无形之中决胜千里。
  可他没有办法去减少她的,哪怕一丁点的痛。
  那些烈焰,那些寒冰,那些尖锐的银针,全数加在她的身上,怎会不痛?他想替她去承shòu,他不想她如此忍耐。可这些他都做不到!
  所以每天她的一句“我没事啊”就成了他自我麻醉的一剂良药。她说她没事,她还能笑着说她没事,那她肯定就没事。那些火苗怎么会伤到她,那些冰渣又岂能侵害她,银针更是蚂蚁咬了一般没有感觉的。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如果不是,他要怎么日复一日的眼睁睁看着她被这些东西折磨?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凌邺喃喃道,那话语似乎在安慰她,可更多的是在安慰自己。
  “呵呵,你看你,手心满是汗。”被温暖的大掌包裹住的小手感受到掌心的一片湿热,聂清然打起精神,用尽全力保持嘴角的微笑,“早叫你不要次次守着了,施针的时候我肯定难看死了,又是火又是冰的,邋遢的要死。”
  “没有,你永远是最好kàn
  的。”凌邺自然的为她拂去额边的碎发,语带温柔的看着她。
  “哪有,你骗我的吧!”聂清然看着自己露在外面的肌肤,撅着嘴不悦地说,“你看我全身都是针孔,难看死了,这下你要嫌弃我了。”
  “怎么会,傻丫头你想太多了。”凌邺无奈笑着,骨节分明的食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我是那种人么?府中有很多去疤痕的药膏,等你的蛊毒彻底解了就用点,这些针孔会慢慢愈合的。”
  他面上笑着,心中却在滴血。
  现在的她全身都是伤,皮肤尤为敏感,只是一个简单的拥bào
  都会让她疼得冷汗淋漓,所以他连抱都不敢抱她,只能以指尖轻点来表达他的心意。而一向喜欢赖在他怀里的她也因为疼痛而不敢肆意在他怀中撒娇,只能离那个温暖的怀抱远远的。
  顾辰凉,这笔账我一定要你千倍百倍的偿还!
  “你又在想什么?”见他出神,聂清然不由得拉了拉他的衣袖。
  “没什么,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吃的。”凌邺扯出笑意,轻声道。
  “嗯,好。”聂清然点点头,乖乖躺下。刚刚体力透支得厉害,她也不想做些什么,就安安静静地躺着看他为自己忙上忙下,这样的感觉很好很好。
  “你好好休息吧。”凌邺为她掖好被角,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开,聂清然长出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施针的痛几乎要把她全身的骨骼生生剥离,如今缓下来仿若四肢百骸都拆了重装一般,沉沉的坠得生疼。
  这副身子是越来越没用了。
  漆黑的夜里,凌邺举着灯笼独自朝厨房走去,初春的夜余没有丝毫的暖意,反而冰冷刺骨,还夹带着一些细小的冰粒,凉风吹来,打在人脸上生疼。
  每晚施过针后他都会去厨房给她弄东西吃,这条长廊是必经之路,几天下来,他渐渐喜欢上走这条路的感觉。
  寒凉的夜里,一个人举着灯笼走在空无一人的长廊,凛冽的夜风割在脸上,刺骨的疼痛让他的神智无比清醒。他的伪装,他的隐藏可以完全卸下,不敢在她面前表现的惊惶失措也都能全数释fàng
  出来。
  是的,他害pà
  ,很害pà。
  害pà
  那些东西加诸在她瘦弱的身躯上,害pà
  让她感受那种无以复加的痛,害pà
  她的每一次昏迷,害pà
  她明明很虚弱却还强撑着跟他说话。
  寒冷的夜风让他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这些害pà。
  好几次,他在长廊上都因为害pà
  而跌跌撞撞,站立不稳。堂堂定北侯居然如此步履蹒跚,何其狼狈!
  这段时间以来,莫言悔把他失踪时发生的事一一告sù
  了他,一件件雷厉风行、果敢狠绝的事让他触目惊心。
  难怪她的眼眸不复清澄,难怪原本清秀淡雅的她如今满身戾气,难怪那些部下提起她时都诚心佩服。
  原来为了守住他的东西,她不惜让自己洁净的双手沾满鲜血,不惜让自己清澈的瞳仁布满血色,更是为了他而抛弃自己信奉二十多年的不随便伤人性命的理念。刹那之间,仁厚心善的聂宫主变成了暗夜里嗜血的妖魔。
  数十个想要背叛他的人全数被杀,几个上书弹劾他的人被灭满门,在朝堂公然出言侮辱他的那个人更是被活活凌迟。
  她为他背负了数不清的血债!
  除此之外,四次抗旨,孤身上金銮殿请命,立下生死状,死守兴岭城,也全是为了他!
  凌邺何其聪明,得知这些事后,马上便明了为何会有兴岭城一战。她居然为了保住他的人马,他的兵权,而逆天而行,以数万百姓和将士的性命为代价,发动一场浩大的战争,逼顾辰凉让她掌管虎符。他不敢想象,如果不是他匆匆赶到,她要为了保持对军队和虎符的控zhì
  而发动多少场流血漂橹的战争。
  祸国殃民,肆意屠戮都是是有违天道的行径,会遭天谴啊!
  可叹那个男人居然能为了她而做到如此地步,明明是和平友好的时期,却突然举国之力来攻城,只为帮她争取兵权和拖延时间。如换做他,可愿倾尽天下只为助她一臂之力?
  反观他,她的正牌夫君,又为她做过什么事?
  第一次中蛊是因为他,自此受尽磨难,也让两人纠缠在一起,难以分离。后来的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说没有感情是假的,但他凌邺又岂会因为所谓的感情而受羁绊?在他有限的放纵自己感情时,利用也在同时相随。这样半真半假的情谊一直支撑到成亲,他发觉自己是真的爱上了。还未等他多对她好点,他却出事了。
  随之而来的是她为他的全力付出。好不容易他回来了,却是忘记了所有的事,那段日子,她肯定不好过。他想快点恢复记忆,却没想到居然会因为她中蛊而恢复了那些被忘掉的东西。
  再一次中蛊,已不再如第一次那般“简单”。他岂会不知每次她将他支开是为了什么,可既然她不想让他知dào
  ,那他就装不知dào。她永远都不会知dào
  ,她在房中疼得几乎窒息的时候,他在门外也担心得快要停止心跳,手心的伤口都是那些时候被自己的指甲刺穿的。
  本以为彩女的到来会让她尽早解除这种痛苦,没想到治疗的过程更为艰难。唯一的好处是他能光明正大的陪在她身边,虽然不能为她分担半分,但总好过被排斥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