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浮云无心,变幻苍狗(下)
他回头朝我一笑,屈指唿哨一声,那匹丑马闻声奔来。
“到哪里……”我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他抱上马去,向附近的山上奔驰。
马儿风驰电掣地向前奔,又又稳,山风扑面而来,紧压得我无法呼吸,那种要窒息的感觉却让人觉得无比畅。驰骋的颠簸中,让人无法思考,尽管马儿又又稳,还是会担心自己会一不留神摔下马去。但是那种紧迫的危险并不让人害怕,反而带来一种放纵的喜悦,让人精神焕发。
很就到了山顶。我顿时明白十六王爷为什么要领我来这里。
俯瞰山下,影影绰绰的一团团一簇簇,全都是他的人马。群山峻岭,仿佛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千万百姓,都是他的子民。阳光金灿灿地照着山下的兵营,目之所及,没有尽头。
山顶上,我们骑在马上,沉默着,同时深深呼吸。
“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从古到今都有人为了那个皇位争夺不休。”我低声喃喃地自言自语,“万里山河,无数子民……”
为了它们,为了掌握它们,一想到整个天下都在你的股掌之间,还有什么是不可以付出的?
他低头看着我,笑着说:“青枝,你知道吗,我总觉得我的母亲在看着我,直到现在,我才觉得自己是多么乐,多么自由。我有我的人马,有我的天地,那些阴谋诡计虽然还在,但是我可以明刀明枪地去对付他们,最起码不会受人所制。我觉得自己终于摆脱了那种恐惧,所有的噩梦,都不存在了。”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我完全了解他的心理。而我此刻,也有一分类似的心情。我们两人从小就被囚禁在阴谋与权势争夺中,受人排挤、受人算机,只觉得自己活得暗无天日,朝不保夕。终于,一切似乎都告一段落。
没有人愿意生活在阴霾中,害别人,也折磨自己。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事。
我们对看一眼,相视一笑。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们之间的气氛渐渐地减弱了敌意,一种早已撕破真实面目的放松感让我觉得在这个人面前比在任何人面前都坦荡轻松。我知道我是罪人,全天下都可以来指责我,除了他。在他面前,我不用自责。我可以坦诚相告。我们彼此都清楚,我们只是两个从小殚精竭虑的人,都向往更好的生活,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们。太完美的人总是叫人害怕,让人自惭形秽,而我们就是两个不会让对方自惭形秽的人。
和煦的春风轻轻吹来,一只草虫落在我头发上,他伸手为我拂掉,袖子滑落下去,露出那块伤疤。伤口已经愈合了,没有闻到那种香味。
我捉住他的手臂,左看右看,笑道:“那天袁大夫相信了?”
他点了点头,看着我,低声说:“对不起,只好把你迷昏了。你晕了许多天吧?”
我摇摇头,又问:“你把他杀了?”
“没有。我吩咐侍卫们日夜不离,严加看管。青枝,你是不是得罪过他们的族人?”
他怎么这么问?我诧异道:“别说是他了,我连孙神医都只见过两次。”
“这就怪了。”他低声说,“那个袁大夫口口声声说要杀你,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他为什么要杀你。”
我耸了耸肩,仰望着天上轻若棉絮般的白云,懒懒地说:“或许是谢丞相之类的人指使的吧,不用烦恼。”
他好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现在不担心自己了,反而有些忧心你。”
我笑道:“忧心什么?如今我身边又没有旁人,只有你;可是别人要杀你,大可以大举刀兵,何必来威逼我。”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我说:“青枝,日后我如果起兵成功,定要封你做皇后。”
乍一听见这句话,许多感触忽然如同潮水一般袭来,说不清是欢喜还是紧张还是担忧,只是木木地问他:“谁说我嫁你了?”
他眨了眨眼睛,不怀好意地说:“啊呀,我忘了说了,昨晚救你的时候,我故意把我的宝剑丢在那里,他们八成知道是我把你救走了。十七王妃如今沦为叛贼的压寨夫人,还可以回头么?”
“你……”我一时为之语塞。
他哈哈大笑,我瞪了他一会儿,却也忍不住和他一起扬声大笑。我知道,我在他身边,是真正自由的。
他用马鞭指着前方,对我说:“三日之后,我就要攻下五河镇,然后分兵凤仪山,剿灭西赵残部,后山的栈道已经挖通了,最好能够找到九哥。他愿意同我一起造反最好,就算不愿意,他这个人重情重义,必定会因为我救了九嫂和他而不参与大战,兵不血刃,就能够去掉朝廷最有力的一股力量。”
我点了点头,忍不住问道:“那个九王妃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是朝廷钦犯?”
十六王爷答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以前只是听说九哥纳了个很贫苦的女子为妃,却没想到这事情背后还另有玄机……”
我不等他说完,又问:“三天后大举进攻五河镇,你有把握么?”
他笑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怔怔地看了他半晌,低声说:“我已经经历过两次亡国了,我不愿意看着你也……”
眼泪还没有掉下来,他就已经握住了我的手。手掌温暖,顿时让我感到平静和镇定。
“青枝,”他低声说,“你放心,我就算是兵败,也一定会保住自己的性命。能得天下固然好,如果得不了,我们就隐姓埋名,去做一对普通夫妻,从此再不过问朝廷的事,怎样?”
我喜极而泣,紧紧抱住他。
天上的白云流转,清风过耳,我心中所担忧、所恐惧、所懊悔的事情,似乎从这一刻起都有了他和我一起分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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