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心深处
我心里突突跳动,不知谢丞相又要叫我做什么事。忐忑不安中,只得梳洗,按照北朝的礼节行过大礼,忐忑不安地拆开圣旨,一看之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圣旨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蜀地将领宫茂郎归顺北朝,如今已经到达淮安,皇上接见之后,知悉宫茂郎曾经拜见过南齐摄政王及长公主,因此特许悦和郡主提前进宫相见,云云。
宫茂郎!
兰叶早就对我说过,他认为这个手下有两个寨子的将领事实上就是齐清河。如今这道圣旨,更加证实了这个消息——我根本没有见过哪个姓宫的人,他如此着急地捏造理由要见我,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是我的二哥。
看过密旨之后,按照北朝的制度,要将它焚毁。我趁着周围的下人去焚烧圣旨的机会,拆开蜡丸,只见上面只有两行字:“赵明善德行有缺,已经罢黜。”正是谢丞相的亲笔字。
他在威胁我。必定是见我这么久没有杀十六王爷,愈加不耐烦了。我心神恍惚,慌得几乎要哭出来,四处寻找到兰叶,喝令众人退下,然后不顾一切,将此事跟兰叶说了。时间紧张,他来不及回答,只是皱着眉头问:“圣旨呢?”
我几乎哭了出来。什么时候了,这个人还在关心圣旨。
还来不及答话,那些丫环们和宫里来的太监侍女已经在门外催我启程。外面微微地起了阵风,无晴无雨。我想到待会儿就要见那个许久不见的二哥齐清河,心里不免有些惊慌。我比他小三四岁,幼时的记忆早已模糊,在他那边,却应该还有清晰的记忆。他可不比故世的大哥,我不敢保证他会不会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仓惶间,我回头去望着兰叶,见他的衣角在风中缓缓吹拂,笑容温和,心中更加烦乱。母亲和善儿怎么办?
这一次进宫,是在白日里,香车宝马,侍卫随行,浩浩荡荡,招摇过市,向宫里进发。因为是降臣的身份,而且皇叔新丧,马车上都是素色的装饰,我身上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裙袄,外面罩着白色的毛皮披风。
那座帝宫,又一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在白日的天光下去看他,似乎不如夜里灯火辉煌时那么灿烂,但却又另有一种巍峨大气的风范,煌煌然地出现在我视野里。
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下,我应该怎么去面对那个人呢。
依然像上次那样穿过三重宫门,又过了一重小仪门,侍女们才将我扶下马车。我抬头一看,面前是一座小巧的宫殿,宫殿前有飞流直下,倾泻在一个水池中,水池里碧波荡漾,长着朵朵睡莲,水池前有一座亭台,亭子里有一具焦尾琴,琴身古雅,看起来价值不菲。不远处的宫殿外还供着一尊莲叶观音像,整个布置看起来超尘脱俗,一洗繁华之气,简直不像是帝王的住所。
刚刚看了两眼,便有太监悄没声儿地走过来,对我说:“郡主,皇上和宫将军都在殿里等着呢。”
我忍不住开始紧张,但也没有办法,只有随着那个太监一步一挪地跨进殿门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去,只见殿阁中布置同外面一样,朴素而雅致,不远处的一扇山水屏风后面,有两个人正在轻声交谈。
那太监向屏风后左侧的那个人恭恭敬敬地说:“皇上,悦和郡主到了。”
那两个人听说,都步走了出来。其中一个长的清瘦、酷似九王爷的人,正是我见过的皇上。而另一个人穿着淡水蓝色的绸缎锦袍,比皇上略矮了半个头。这人一看见我,就抑制不住激动,朝前走了两步,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躬身行礼道:“公主……不,在下宫茂郎,见过郡主。”
他躬身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脖子后果然有那块胎记。我心情激动,连忙走过去,首先向皇上叩拜,然后仔细看了看那个宫茂郎。他的长相很像皇叔。英气勃勃中带着一股沉稳坚毅的气质。不胖不瘦,站在那里,就自有一种威仪。几乎不用看他脖子后面的胎记,我已经能够确认,他就是当年的齐清河。那种感觉很难言喻,或许是他的眼神,或许是他看到我的时候那种抑制不住的感情流露,或许……或许只是那种心心相通的感应。
不过我们在皇上面前不敢流露,我只敢说:“宫将军……多年不见了。”
这一句多年不见,不知道是否引起了他的思念。我看见他微微冲我一笑,眼睛里含着一星半点的泪光,点头说:“多谢郡主挂念。”
北朝皇上站在一旁看着我们,眼神甚是温和,直等我们两个人都平静下来,才笑道:“宫将军跟郡主以往才见过一面,就已经这么熟了么,很好,很好。这样罢,郡主和将军就在这里一叙,朕回去休息一会儿,待会儿自会有人带你们去赴宴。”
他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君王。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能让人感到敬佩而温暖。我和二哥都目送着他离去,然后才到屏风后坐下。我刚想张口叫他,就被他一个手势制止住了。只见他伸手指在茶水里蘸了蘸,在桌上写道:“小妹,一切安好?”
小时候,二哥总是叫我小妹,大哥叫我的名字。一看那桌子上写着的字,我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然后问:“将军如今都好?”边问,边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二哥”两个字。
他笑了,点了点头。我又问:“您成家了么?”
他摇了摇头。
我微微一笑,心想跟我预料的差不多,二哥是个很有雄心壮志的人,怎么会顾得上自己的事情呢。心里这么想着,觉得很惨淡。南齐的皇族只剩下了我们两人,一个改名换姓,一个却是冒名顶替。这一族差不多就算是断了罢。
二哥跟我,也许都是同样的心情。身在深宫中,不能随意说话,我们就那么坐着,怔怔地对视,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能说出口,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桌案上的香一点一点地燃掉,他忽然伸出手来,将我搂在怀里,低声说:“妹子,这段时间你受惊吓了。”
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不敢哭得大声,只是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二哥低声对我说:“不怕,从今往后,你在哪里,哥哥就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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