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莫把碧筒弯,恐带荷心苦(上)

  第三十五回莫把碧筒弯,恐带荷心苦(上)一路上,十六王爷和我都沉默无语。那座威严华美的帝宫和宫中亲切端雅的主人,以及某种怪异的情绪,在我心中揪斗不已。
  十六王爷将我送到馆驿之后,忽然在车里开口低声问我;“你当真要收留兰叶?”
  我知道他是在担心。他担心我有了这个强有力的谋士,会不受他的威胁,脱离他的控制。假如我现在说一定要收留他,那么十六王爷说不定会杀掉兰叶,以绝后患。想到这里,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保证道:“王爷放心,您要求的事,我一定会办到。”
  十六王爷似信非信,眯起眼睛看着我。车帘掀起,马车的灯笼照亮他的半张脸,那脸上阴郁而迷茫,甚至带着一种慌张。
  我顿时明白,杀掉何阁老这件事,在十六王爷心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这其中的原因,我自然是不敢去追问的。不过下了马车之后,看着那马车扬长而去,却不由得有些奇怪,这个我未来的公公何阁老,真的能够让十六王爷如此忌惮吗?转念一想,既然十六王爷如此处心积虑地要除掉他,那么看来能够控制得住十六王爷的人,也就是他了。我是他的儿媳,将来镇日待在何府中,想要弄懂这中间的关窍,为我所用,应该不是件困难的事。我想到这里,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来。再一想到“儿媳”这两个字,心又情不自禁地落了下去,一点一点地渐次凉上来,如同入了个冰窖当中。
  从益州到淮安的一路上,我总是在克制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徐彦,不停说服自己,他也许真的不是一个值得我去怀念的人。但是他毕竟代表着我初次对一个男子体会到的喜悦与忐忑、温暖、激动,由此种种,终我一生,恐怕也无法忘却。
  然而我是不能嫁他了。不但不能,连他的心和情意也不能多加推敲。这是一种多么可悲的境地。连他,我也不能信赖。
  馆驿的驿臣原本是领着我走进来的,这时候忽然停下,问我道:“兰叶先生方才好像清醒了,郡主您是要先去瞧瞧他,还是自己回去歇息?”
  我一凛,点头说:“我先去看看他。”
  那人点头答应,将我领进兰叶的房中。只见他已经半坐起身来,一个小丫头正在喂他喝粥。我连忙伸手去接过粥碗,说:“你们下去吧。”
  兰叶倚在床头,微笑着看着我,有气无力地说:“你去了帝宫,见到北朝皇上了?”
  我点了点头,笑着说;“先把这粥喝完。别的闲事,等您好了再讲。”
  说罢,我舀起一勺子粥,递到他唇边。兰叶先生将它喝下去,笑着说:“这两天劳烦你了。”
  我忽然听出他语气的转变,笑道:“不对我用尊称了?”
  他点了点头,正色说:“真没想到,你竟然单单送走你婶娘和弟妹,自己还会回来救我。我兰叶这一辈子见过许多人,连许多须眉男子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一点。我对你尊敬,日后真正为你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我兰叶不把你当作女子,也不把你当作主人,从此以后,把你当作知己。”
  我心里一震,一阵喜悦,如同春风化雨,慢慢地袭来。
  知己……
  我生平第一次,有了一个知己。
  但是我心里那么多的秘密,那么多的罪恶,就算是这个自诩是我知己的人,能够原谅我吗?
  这么想着的时候,给兰叶喂粥的动作难免慢了下来。他机警地看着我,低声问:
  “在想什么?有什么为难的事,郡主不妨对我说说。”
  就是现在罢。
  我咬了咬牙,心里惶惑,不知从何说起。
  “郡主且慢。”他忽然打断我,说:“我还没有跟您讲过我自己的事情。你想听么?”
  先听他的事?我心里一宽,点了点头。他将被子拉起来,想裹得更严实些,可是带动了身上的伤处,不由得低声呻吟。我连忙帮他把被子掖好,然后起身将门窗关严。
  他笑着说:“好了,不妨事。你坐下来,听我讲。只不过我的事情讲起来有些丢人,其中某些事情,恐怕会惊吓到你。”
  我心里想,跟我的相比,还不定是谁吓到谁呢。
  兰叶将手揣在衣袖中,咳了两声,缓缓地开始讲道:“我是辽东人。父亲是个猎户,母亲原本是个江南的歌女,可是被人掳略到了辽东,被我父亲所救,就嫁给了他。可是我父亲家里,其实是另有妻室的。我从小长相就不怎么好,再加上总是不愿同父亲和两个异母哥哥一起去打猎,他们都很不喜欢我。大娘总是将我当作一个奴隶来看待。母亲也不甚疼爱我,总是想方设法地想要自己逃走。后来,有个书生来辽东游玩,他当年在江南和我母亲曾经有过露水情缘,忽然在辽东认出她来,不由得大吃一惊,问起经历,双方都是感慨万分。我大娘见了此情此景,就极力劝说母亲跟着那书生回江南去。母亲……也就同意了。那书生愿意出五十两银子给我父亲,当作母亲的典身钱,可是他却不愿意出钱买我。我原本以为,她不会扔下我走的。没想到……”
  “没想到她还是离开你走了。”我接口说:“她恐怕并不情愿生下你。”
  兰叶点了点头,云淡风轻地继续讲道:“她走后,大娘和父亲对我就更加不好了。忽然有一天,他们逼我进山去打猎,说不想再养着我,让我自己去谋生。”
  “那时候你多大?”我插口问。
  兰叶说:“不小了……十三岁吧。我从小长得高大,身骨壮健,看起来就好像十五六岁的孩子一样。于是父亲说,我可以进山去了。那时候,大雪封山,我哪里敢进山去,明知道这是他们难为我,却偏偏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收拾了个小包袱,决定离开家,朝江南去,就算找不到我娘,也可以去江南见见不一样的人物。可是我没想到江南有那么远,真的,走了许多天,才刚刚出了辽东。我身上的钱早就用完了,整整饿了一两天,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在一片树林中抢人行李。我专挑单身的行人下手,三四天的工夫,就杀了好几个人,得了许多的金银。”
  “你……杀人?”我听他说起这两个字,一阵茫然,不知道是该为他与我犯同样的错误觉得轻松还是应该觉得恐惧。
  兰叶盯着床帐,继续说:“嗯,幸好我后来碰上了师傅。他对我讲了许多的道理,至今记忆犹新。郡主,如果你心中有愧,待会儿听我讲起这些道理,或许会轻松许多。”
  我吃了一惊,倏地站起来,反问道:“我为什么有愧?”
  兰叶微笑着说:“看你的表情,难道还看不出来么?你别慌张,我说过当你是知己,就一定不会责难你。你听我讲完我的事,或许就愿意对我讲你的事了。”
  我极不情愿地坐了下来,听他继续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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