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尘沙出塞,冷月照波心

  第二十四回尘沙出塞,冷月照波心第二日一早,何阁老便同三位王爷以及皇叔祭过天地,启程离京。一路慢慢地朝北行去。启程之前,我给徐彦送过一封信,大意时说,从此以后,恐怕再难相见了。我已经是身不由主的人,受了北朝皇上的赐婚,更加不能再奢望将来以后,等等。他没有回话,一封信都没有。我诧异的同时,不免有些失望。可是随即一想,又觉得释然。十六王爷曾经告诉过我要小心徐彦,如今看来,既然我离他那么远,就不用再去思索什么——天南海北,我只需要记得那一年江南阡陌上的阳光,以及脸上带着温暖笑容的人。就这样,已经足够。
  我和皇叔同坐一辆车,十七王爷奉命率队保护我们,其实说穿了,也就是看守而已。我自小很少出宫,心境悲凉中却又免不了一丝兴奋。皇叔便徐徐告诉我,如今路过的都是些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有何典故等等。我听得津津有味,只是讲的人和听的人都有些黯然神伤。
  正午的时候,十七王爷手下一个姓邓的将军忽然掀开车帘,向皇叔说:“侯爷,我们奉命去府里接您的家眷,听说了一件怪事。管家说,前儿晚上有一队人来接他们,说是到西蜀去。管家见他们神情古怪,便托辞说进去收拾行李,然后将府中所有人等都送到暗室中去。那伙人后来闯进门来查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人,悻悻地走了。您可知道是谁的人马么?”
  皇叔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说:“兵荒马乱,打主意的人多了,邓将军不用去查,只要人没事,就算了吧。拜托将军多多费心照料,也就是了。”我在一旁低头坐着,心里却是雪亮。直到现在我才想起来那晚假扮齐清河的人说过,他的手下会去接皇叔的家眷。当时事情接踵而来,我不免将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听说无碍,顿时很是庆幸,同时心里不免惭愧,心想幸亏皇叔府上的管家机警,否则我不是又加了一项大罪么。
  邓将军对皇叔说:“夫人和其余家眷如今由牛将军保护,已经从京中启程。他们轻装前行,想来晚上就能赶上我们了。”
  皇叔点了点头,向他道谢过,神色间看起来轻松了一些。我微笑着倒了一杯茶给他,说:“叔父,这段时间你为了朝政,没怎么回家去。待会儿婶娘他们来了,你们一家就可以团聚啦。”
  皇叔喝下茶,点了点头,小声对我说:“你婶娘身上,有你母后留给你的一样东西。这东西事关重大,关系到你的身世,你可得牢牢地拿好了。”
  “我的身世?!”我一惊,心想听这话的意思,难道原来的那个齐青枝不是北朝老皇帝和皇后的亲生女儿?
  皇叔这时候却没有接口,转而提起茶壶,掀开盖子仔细看了一会儿,点头说:“不错,这还是雪玲珑的嫩叶子,这种茶叶,就是往年在宫中也很难得了。”说毕,倒了一杯茶递给我说:“你尝尝,这茶苦中带有一股微微的清甜,早年你二皇兄最喜欢这种茶了。”
  我接过茶杯,却没有喝,着急地提醒他道:“皇叔,你方才说,关系到我的身世?”
  皇叔点了点头,望着我,正色说:“青枝,你父皇往年之所以想要造反,之所以非要让我将你夺回来,都是为了你的亲生母亲,也就是你养母的亲妹子,她是……啊!”
  皇叔大叫一声,脸色没来由地变得惨白,嘴一张,竟然吐出一口血来。我头脑中顿时一片嗡嗡声,不知如何是好。那片嗡嗡声中,只听到一个很尖锐的女子声音叫道:“来人哪!来人!”
  要过了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那就是自己的声音。
  我扶住皇叔,绝望地看着他一口接一口地吐出鲜血,血中带黑,显然是中毒了。十七王爷原本就在我们的车马附近,第一个赶到,紧接着十六王爷、九王爷和何阁老也火速赶来了。
  事后我回忆这一天,总是回忆不清楚。有时候半夜醒来,梦中依稀又是那天的情景。我总会叫醒同榻而眠的他,问他那天我到底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也说不出来,总是握紧我的手,对我说,一切都过去了。然后我们并肩听着附近寺院中的钟声以及附近农家院中偶尔传来的狗吠声,心绪渐渐宁静,再一次入睡。
  我只是依稀记得,当时我看着皇叔抽搐、神志一点一点地模糊,竟然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正躺在十六王爷的马车里,他坐在我身旁,车子轻轻地颠簸,若有若无的香味钻进我的鼻孔,清幽淡远,车帘掀起,外面夜色如水,却仍旧平息不了心头的剧痛。
  忽然间,想起了那壶茶。
  我一把抓住十六王爷的手,沙哑着嗓子,像个疯子一样地反复说:“茶水!那壶茶水有毒!皇叔就是喝了茶水!”
  十六王爷用两只手将我的手握住,轻声说:“九哥已经在审问那些碰过茶水的人了。你放心……节哀顺变。”
  我张大眼睛,只觉得眼睛酸痛,却流不出泪来。好半天才说:“我要回益州。我要把他葬在皇陵。你们的皇帝要怪罪,就砍我的头吧。”
  十六王爷顿了顿,低声说:“恐怕此时很难回益州。咱们如今改道向东,绕道向北。”
  我也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一迭声地吼着说:“我不去东边!我要回益州!我要送皇叔回益州!”
  十六王爷等我吼完了,才又说:“公主,我们必须向东走,绕道向北。我已经下令,让他们将昭平侯就地安葬。好在这里还算是南齐的领地。”
  我还没有说话,马车的车帘忽然被掀开,一个兵士大声在车外吼道:“报!汝阳王叛军已经从北路、南路和西路同时杀来,将我们的粮草截断!辽东王请蜀王您前去商议!”
  十六王爷点头答应,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对我苦笑道:“你听,南北东西,已经有三面被围,汝阳王是我皇爷爷那一辈的人,如今六十多岁了,还常常和部下食生肉,饮烈酒。他凶悍善战,连九哥也要忌他三分。你还要回益州去吗?”
  说毕,也不等我答话,自行离去了。我心中茫然,呆呆地看着他跳下马车,上马离去,麻木地握紧双手,抱膝而坐。这一坐,忽然觉得怀中有什么东西,掏出来一看,只见那是一颗蜡丸,上面赫然有个“赵”字,竟然是谢丞相他们的消息到了。
  我跳下床来,躲在窗边,向外看去,只见大队人马正沿着一条河流向东疾行,尘土翻飞中,河水在月光下莹莹地闪动波光,所有的军士都穿戴着铠甲面罩,简直看不出差别。我捧着头苦苦思索到底谁会将这个蜡丸塞到我怀中,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当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抖抖索索地将那蜡丸捏碎,取出一个纸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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