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八章 青云暗度(1)
我受着陈嬷嬷的恩惠,好歹能在这司春坊里安生下來了,
她倒体贴,并沒有安排我去教坊学曲艺,我一日一日地住着,又担心女帝虽是会派人过來查我,终还是有些惶惶,
陈嬷嬷与我送了一块面纱,先是让我带了,看了半晌啧啧摇头道,“姑娘这额心有红痣,眉眼盈盈的,只怕还得遮全了,”
我顺势朝额心摸了一把,是从前女帝将茶盏与我兜头摔來误伤落下的,我静静一笑,“那便劳烦嬷嬷与我寻个罩纱帽來,戴上便能遮了,”
她这才安心着应了一声,“那姑娘先等上一等,老身去去便來,”
我百无聊赖地重又坐下,半晌觉得索然无味,又起身出门走到院子里站着看天色,
小时候我便喜欢一动不动地站着望天边,云层变幻景象交替,神思都要陷在里头,舍不得出來,
我也不知望了多久,待陈嬷嬷长吁短叹地跑进院來时我有些微的恍神,似隔了几度春秋,我带着笑靥将她的双臂一扶,轻声问了道,“出了什么事了,看嬷嬷这样慌张,莫不是外头來了贵客,”
“并不是贵客,”她哎唷地不住喘气,顺了几下胸口,将手搭在额头上闭眼叫道,“坑死老身了,今日那秦公子又來了,说是碧言的曲子唱得不好,非要她当场作出一首新词來,可怜见的,碧言本就不是书香门第出生,可不是为难了她,”
我思及那碧言素未谋面,却无意中被嬷嬷作了挡箭牌來与我解了围,心里暗暗忖度了片刻,抬面对陈氏笑容可掬道,“若是嬷嬷不嫌弃,我甘为卒前锋,”
她有些惊惶了要开口说话,我哎了一下笑着揽住她道,“往后这些事情也避免不了,合着我正是有这面纱罩着,一直只对外称病便是,嬷嬷,您带路罢,”
司春坊有讲究,除了每年的头牌自己有一座单独的院子外,其余姑娘的闺阁都是按着曲、词、舞、娼來分的,
每个院子住着干同一样事的姑娘,这碧言是唱曲儿的,分在曲院里,陈嬷嬷带着我进去时,有许多人团团地围住了在看热闹,
这热闹本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儿,只是因为这主儿不好伺候,朝中新贵不说,还是个司春坊
里的常客,动辄高兴了便是打赏几百雪花银,教姑娘们又爱又恨,
我刻意将面纱往下又拉了拉,由着陈嬷嬷将我带进去了,
我透过这纱看过去,秦公子面相不善,似乎有些愠色,碧言可怜巴巴地垂首站在一侧,连动都不敢动分毫,
陈嬷嬷当先便将碧言送了出去,回身拉了我在不远处站了,与秦公子好言笑道,“碧言是个沒福气的,秦公子且莫要怪她,您方才说咱们这司春坊沒了新曲子,都是为着这丫头病了好久,一直也写不出新的來,”
她指了指我,我低头慢走了两步,不敢靠着秦公子太近,因着白发也要遮挡,故而还是披着一件极厚的风氅在身上,他目光如炬朝我看來,我心里倏忽一提,忙哑声道,“奴婢见过秦公子,”
他懒洋洋朝陈嬷嬷一看,“有些眼熟,是谁,”
“秦公子贵人多忘事,”陈嬷嬷拿起帕子,掩嘴笑道,“这不就是那日秦公子叫住的人,”
他握着折扇往手里拍了拍,沉吟了半晌,忽而道,“是她,面上好了,”
“还未有呢,”陈嬷嬷将我往身后一带,“这丫头还是原來的老样子,听大夫说这病症会传染,还是与大人隔远些,”
“行了,就站那儿,”他提声一哼,身子往椅背圈里一躺,伸了个懒腰闭眼道,“既是來救场的,还等什么,新曲儿都唱出來罢,”
陈嬷嬷朝我回身使了个眼色,我模模糊糊也看不清,细细琢磨了半晌,等到外头的人都被陈嬷嬷笑着送走了,这才压着嗓子唱了起來,
“孤月照影飞花揽时节
柳絮入怀愁思续前夜
为君惊鸿一曲故将眉目掩
妾观骤雨初停歇君却负意留别院
长风深院另有佳人怜
碧草映紫烟妾來忆当年
为君琴瑟慢捻指润轻触弦
犹记君颜笑意浅执笔泼墨染素绢
长门幽旧时怨
妾入深宫居正苑
初识新发恰覆额
却怎料君恩眠
秋霜携露落羽玲珑肩
流水隔岸登楼望南燕
妾还敛目垂眉似游旧时苑
只是枯叶高台谢悲尽青丝胜似雪
朱颜辞镜莹雪悄辞檐
离人歌彻遍椒房宠冠绝
昔时君赐簪玉积尘已生厌
还待朝夕往复间凭谁许期空待闲
长门幽旧时怨
妾入深宫居正苑
初识新发恰覆额
却怎料君恩眠
朱颜辞镜莹雪悄辞檐
离人歌彻遍椒房宠冠绝
昔时君赐簪玉积尘已生厌
九品文学欢迎您的光临,任何搜索引擎搜索“九品文学”即可速进入本站,本站永久无弹窗免费提供精品和txt格式下载服务!
还待朝夕往复间凭谁许期空待闲
初识新发恰覆额
却怎料君恩眠”
我是拿的这几日常听见的一支曲子套了词唱的,只是声音被刻意压得极低,有些生涩不自然,那秦公子却是听了良久未说话,我惴惴地站着,见他长久的沉默着,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
“秦公子,我……”
我正要开口禀明退下,他却突然出言道,“你站住,”
我脑子凭空一惊,僵住立于原地动弹不得,他竟是起身缓缓走至我的身后道,“你在这司春坊待了多久了,”
“回秦公子的话,”我忍住拔腿就走的冲动,憋着嗓门道,“奴婢來此处,已有一年多了似乎,”
“哦,”他不明所以地笑了一笑,似乎拿一双皂靴在我身后踢了踢香炉,惊起满室的沉香,“都來了这样久,还记得宫里的那些事情,可见是受了不少苦,”
我心中暗惊,方才那词其实是我从前看了话本后有的想法,今朝本就不是男人做皇帝,女帝一向清心寡欲未有建后宫,我这曲子唱的尤为不妥,
他一个转身,负手走至了我身前,我急急向后退了一步,忙得低头道,“秦公子开恩,奴婢并不是说的自己,只是从前听得宫里的老人讲前携代的宫婢受宠太难,故而今日一时着急……才会唱出來……”
他放声一笑,“你倒是个有趣的人,我还沒问话,你倒是自个急急忙忙撇得个干净,來,与我看看你长得什么样,也好不枉费你这一腔女儿愁怨,”
我暗叫不好,他右手已是朝我面上的罩纱帽直袭而來,只得矮身扑通与他跪了,扯着哭腔道,“秦公子息怒,奴婢这病已是治了许久,面目几近全非,若是传染了您,奴婢在外面还有老母幼弟,奴婢这条贱命尚且不值,只怕要追究到他们身上,便是杀了奴婢一百回都抵不來了,”
他闻言悻悻地缩回手去,翻了个白眼与我道,“行了行了,我与你做玩笑罢了,还吓成这样,当真是无用,”
我只是盯着他脚前的地面看,半晌不曾抬头,他索性往后退了一步,不耐烦道,“罢了,我不为难你,你起來好好说话,”
我低低应了声是,起身时他甩袖有些愠怒道,“本公子最是不喜欢那样动不动就磕头下跪的人,还有那些我一开口就吓个半死的,本公子不过是说句话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他这话说得多了,看起來倒也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我忍住笑,垂首站在原地不动,他又是把袖子挥了哎呀道,“你可以走了,去给本公子把碧言叫來,对了,让她学好刚才的那首曲子再來,”
我道了声是,面色自若地走了出去,
他却又是叫住了我道,“你回來,”
我噎了口唾沫星子,硬着头皮转过身去,他冲我招了招手,指了屋内屏风后头的一张黄花梨木的长书案,随意道,“你既是要教新词,也得先将词誊在纸上才好,”
他这个举动让我有些惊惶了道,“秦公子,奴婢不会写字,”
“不会,”他哼声一笑,“果然把本公子当傻子不成,”
我不知他此话为何意,还在依旧坚持道,“秦公子息怒,奴婢当真是不会……”
“你右手中指上有块薄茧,本公子早就注意到了,你若是不会写字,这茧难不成是习武习出來的,”
我似触电一般急遽将手缩至了背后,他却是又慢悠悠加了一句话,“你莫要以为我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草包,就凭你这双手腻白如玉,怎可能是來此处已有一年半载了,”
他后头的话依旧是让人僵得动弹不得,“你这样一个处处都不肯说实话的人,倒还真让我愈发好奇,你到底是个什么底细,”
陈嬷嬷之前提起这位秦公子,只是有三分畏惧七分吹捧,到底还是我太疏忽大意,竟让他瞧出这等破绽來,他缓步走至我身前,我一颗心跳得愈发地急起來,
我见着他那只手缓缓伸过來,作势就要掀开我这罩纱帽,我被吓得不轻,瘫软得连动都动不了了,他却是轻声一笑又退回去坐下道,“我可不想染上什么怪病,我往后还得继续流连这司春坊的百花丛,破相了可就不好了,”
我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对他低身作礼道,“奴婢……多谢秦公子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