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 V220
却不知,北堂雪已是确认了他的身份。
北堂雪随意地一点头,是料到他也不会说真话,怕多呆下去会露出破绽,便干脆道:“那我先上楼了。”
松爹笑着一颔首,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爹……
……”
北堂雪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松尾才怔愣的出声:“爹,阿雪姐姐,她会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月族圣女后裔,方才你感觉到了吗,她——”
松爹闻言忙对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便匆匆的扯着他上了楼。
——
第二日一大早,迎亲的队伍便从新宅子出了发去接新娘子了,敲锣奏乐的好不热闹,阿庄一身喜服骑着高头大马,头发冠的干干净净,戴上一顶新郎官帽儿,衬得整个人都红光满面的。
北堂雪小红等人则是跟着卢志和袁婶子等在了宅子里,等着新娘子被接进门来。
酒席摆了差不多十桌,不大的前院儿被挤得满满的,现在是属于酒市较闲的时段,闲来无事看热闹的人也颇多。
吉时一到,门外便响起了噼啪的炮竹声响。
众人一听便知是新娘子要进门儿了。
卢志夫妻二人好整以暇的坐在正堂中,穿着团福衣,脸上是盖不住的喜意,等着新媳妇过来。
小红和北堂雪二人则是站在将厅堂隔开的大屏风后头观望着。
不大会儿,在众人的拥簇和笑语之中,阿庄手中攥着红绸,牵着蒙着盖头的新娘子走了进来。
“哈哈,小姐您看,阿庄那脸红的,跟他身上的喜服可不是有的一拼吗!”小红掩嘴笑道。
北堂雪却没怎么去看阿庄,而是将目光定在了那身形纤弱的新娘子身上。
她没有办法不想起那日她穿着火红的大衣,一个人走进王府的大门的情形——
一时间有些出神。
桃云山里的习俗同王城没甚大差异,流程却是比官宦人家简单了许多,拜完了堂,便有人吵闹着去闹了洞房,要看新娘子的模样。
客人都坐在前院的席上,人多眼杂的,袁婶子恐北堂雪不习惯,便细心的让人在东厢单独布置了一桌酒席。
北堂雪心中有事,便没有多留。
用罢了喜宴,跟袁婶子说了几句吉利话,三满去车行找了辆马车,她一人先动身回了城去。
松爹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面露思索。
北堂雪回到北堂府的时候,刚过申时。
堆心是没料到她会这么早回来,起先北堂雪没让她跟去,她还以为北堂雪是想一个人去静一静心,要在桃云山里住上几天。
北堂雪一踏进了栖芳院,头一句话便是:“去耳房准bèi
准bèi
,我要沐浴更衣。”
堆心疑惑地问道:“小姐刚回来,还要去哪里吗?”
“进宫面圣。”
北堂雪入宫之时,天色已经暗下。
她刚带着堆心抬步进了宫门,便见前头有一个面熟的小太监在候着,像是在等人。
见她过来,那小太监即刻便脸上堆笑迎了上来,走近了朝着北堂雪一礼。
北堂雪认出了他来,是慕冬身边其中一个掌墨的。
那小黄门恭恭敬敬地道:“陛下知晓北堂小姐今个儿要过来,特要奴才在此恭候。”
北堂雪略略一讶,随即便在心底冷笑了一记——他这是算准了自己是逃不开的,一定会来找他?
“前面带路。”
北堂雪将手背在后头,淡淡地吩咐道。
那小黄门略微觉察到了不寻常的气氛,但还是恭声应了下来,行在了前头带路。
堆心偷偷看了北堂雪一眼,也是觉得北堂雪今日似乎格外的不同,但又实在无法准确的说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慕冬今日提前便处理好了手头上的事情,留了鹤延寿在御书房,径直去了藕香榭。
至于他为什么又要去藕香榭这个……曾一度让他没脸的地方,大许是因为这么一句名言——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来。
白日里的藕香榭和夜色中的藕香榭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氛围。
此际暮色已重,周遭只有星星点点的宫灯相伴,敞厅之中被琉璃方灯照亮,恍若月色轻临,夜色之中,藕香榭全然没了白日里的繁重,而是一种在这宫中。最难得的寂静。
北堂雪在游廊一头顿足。
眼神略有些闪烁。
“小姐……
……”堆心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这一路上,她虽然还是没能琢磨出来北堂雪忽然进宫见慕冬是所谓何事,但还是隐约感受到了什么。
“嗯?”
小黄门退至廊外。
堆心这才放轻了声音说道:“小姐……陛下。陛下其实,真的对您很好,虽然奴婢说不上是哪一种好,但确实是真真切切的能感受到的好——”
北堂雪闻言有些意wài。
这丫头,何时变得这么敏感了?
“你就先在这里等着罢。”
“是。”堆心垂首应下,待北堂雪提了步,她才抬头望去,看着北堂雪一步步的走到游廊的尽头。
在灯火的照耀下,只这个一个背影,竟也使堆心觉得有一种难言的美。
北堂雪在门外站了一会儿。长吐了一口气方才提步而入。
不同于上次的情形。这回北堂雪一抬头。便见慕冬正对着她而立,静立在窗前,身材被衬得越发欣长。
五官精如天成。黑曜石般的眼眸中仍旧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思,让人无法捉摸。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穿朝服的缘故,亦或是其它不明的原因,北堂雪竟无意识去对他行礼。
她无声的走近。
在离他五六步的距离停住,不远不近。
“想好了?”
他这才开口,却是直入了正题。
北堂雪似已习惯了他这种毫无铺垫的开场白,竟也不再觉得突兀。
她没有回答,只开口说道:“我有一个条件。”
“答yīng
你便是。”
嗯?
不问她是什么条件,竟然就这么答yīng
了?
北堂雪自打从进来就一直僵硬着的一张脸,此际终于还是有了松动。
“你。你都不问我是什么条件吗?”意识大于理智,不待多思考,她便脱口而出。
慕冬闻言看向她,反问道:“你能提出什么条件来——”
什么叫她能提出什么条件来!!
她,她就这么……没有威胁力吗?还是……
……
慕冬见她脸色,显是不高兴,自我检讨了一番,觉得自己这句话大致是打击到了她的自尊心,于是,复又补上了一句:“什么条件?”
“……
……”
北堂雪呆了一会儿。
这是在拿她当做孩子来哄吗?
“我的条件是——在我爹是事情有着落前,我不能进宫。”
入宫之后的身份就等同是一个枷锁,而北堂天漠的事情一天不解决下来,一天她就无法安心呆在这深宫之中。
而且……她的确是存了一个私心的,企图利用这期间,来改变慕冬的想法,收回让她入宫的心思。
慕冬闻言思衬了片刻。
哪里猜不出她的心思来——可以说得上的缓兵之计了。
静默半晌,北堂雪开始觉得没了最初的底气。
这事情的决定权说到底还是握在慕冬的手里的,他若真的不答yīng
,她,好似也没什么办法。
就在北堂雪险些要放qì
的时候,却听慕冬开了口。
“你怎知dào
我给不了。”
口气里似有疑问,更有迷茫。
见北堂雪不答,他复又问道:“你想要的,从不对我提起,怎就私自认定了我给不了你?”
北堂雪闻言意wài
万分。
他是何时知dào
的,知dào
她是因为这个才对他避之不及——
她顿了顿,如实答道:“因为陛下是一国之君。”
慕冬见她终于是肯正对这个问题,而非一味的逃避,不可查的展了嘴角,他半倚在窗柩旁,换就一副松懈的模样。
“就因为这个?”
什么叫做就啊……
……北堂雪微微撇了嘴。
说得倒是轻巧。
“……陛下想做庆帝,我却不敢去做奉姬……”她小声的咕哝了一句。
话刚一说出口,她随后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庆帝和奉姬是她所看的一本杂书上提到的人物,是说的一位皇帝因一心痴迷一位名唤奉姬的女子。而遣散后宫,且还荒废朝事,渐渐致国力渐衰,奸臣当道。终亡了国,为后人所诟骂。
慕冬纵使学识再渊博,也不可能是将天下的杂书野史都看过一遍,故也没听过这庆帝和奉姬,但从她的口气中大概也是猜出了,这二人显然不是什么值得后人去学习的榜样。
他默了一默,遂一本正经的道:“我虽不认得这二人,但你是你,我是我,又为何要跟别人扯上干联?”
北堂雪一噎。无言以对。
却又听慕冬似‘诉冤’般的说道:“你如此单方面的便否决了。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北堂雪又是一噎。
她设想过上百种今晚谈话的场景。但都没料到是这么一种。
本来应当是她来说服他的,怎现在完全颠倒了过来——
大概是今晚的月色太温柔,今晚的皇帝陛下态度太好。竟让她觉得二人现在的气氛相当的契合,相当的和谐。
虽说他在北堂雪面前素来是没什么架子,但像今日这般完全没有威严,彻彻底底的以一个对等的身份来讨论一个,只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话题,还是头一次。
“不是我单方面的否决,而是……”她犹豫地抬起了头,看着他道:“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是妃嫔无数的——”
“那是他们。”慕冬似是想打消她一切的顾虑,“我若给不了你想要的。就不会要娶你。”
北堂雪闻言双颊嫣红。
这算不算是……情话?
她暗自在心底这么想着。
虽然知dào
这句话实践起来只怕太难太难,但听在耳中,还是觉得心底有说不出的悸动。
美色当前,她甚至觉得来时的目的,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
她开始觉得,好像慕冬让她进宫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份,或许不完全因为她的身份,毕竟,依照他的行事作风,若真的只是想让她进宫,多得是法子,根本不必用这样的话来‘哄骗’她。
可,真的可以吗?
像他说的那样。
得一人心,自然是她长久来不曾动摇过的念想,可她却从未真的敢想过,一个帝王可以独宠于她——
这宫里百般人,万般事,又岂是她真的可以应付得了的,甚至是慕冬,只怕也无法依心而行,那样做的阻力和所要面临的压力,她只要想一想,就觉得举步唯辛。
说怕也好,说是顾虑也好。
此般种种,是叫她终究无法忽视。
她攥紧了手指,暗暗在手心里掐了自己一把。
她今日来此,是为了北堂天漠的事情,而非儿女情长。
现在,哪里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将目光挪开半分,端看那神色显是已经记挂起了来时的目的,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迷惘。
“……陛下可能答yīng
我方才的建议?”
“……
……”慕冬定定地看着她,没忍住轻叹了一口气。
这叫什么事儿——
合着他这史无前例的明言心迹,费这么大周章,结果也只能换得她一瞬间的犹豫,就好似刚想尝试着迈出一步去,可还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即刻退了回去。
对于她这种过于有‘原则’,时刻保持警觉的回应,他竟是生出了平生难尝的哭笑不得的情绪来。
北堂雪见他脸色明显是不如方才来的好kàn
,自然也是清楚这是为何。
她低了低头,像是知错,却又偏偏不愿去‘改正’的口气,“这些事情不若先放一放……现在我爹爹落入敌手,我说什么,说什么也没办法去想其它……”
说到底,还是在逃避。
她不得不逃避。
除了暂时的逃避,她确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所说。
若是拒绝,从大局来说,现在她根本不敢跟慕冬对着干,惹怒了他,她自认后果还是不怎么能承担得起的,从私心来说,这样的他,她更多的是无法拒绝。
若是答yīng
,她却又不敢承下他如此沉重的承诺。
她做事向来最不喜犹豫不决,而今接触到了感情这个东西,却发xiàn
它本身就是由种种情绪纠缠相织而成的,哪里是一言两语就足以概括的清晰的。
慕冬知dào
她的犹豫从何而来,但知dào
归知dào
,并不代表他能认可。
可事到如今他不认可还能怎么着?
罢了,她既还是无法彻底放下心中的纠结,他便再等一等便是了。
谁让他就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磨人又复杂的小东西——
北堂雪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能从他的脸色来推断他的心情如何,大许是因为她这一回看得格外细致,竟也真的从慕冬那万古不变的脸上辨出了几丝情绪来——好像是比方才缓和了几分。
虽北堂雪是不知他怎么‘想通’的,但见状却也真的暗自松了口气。
果然,就听慕冬开口说道:“你方才的提议,倒也不是完全的不可行。”
北堂雪一听有商量,便即刻打起了精神来,满含期待的看着慕冬,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被她这么一盯,慕冬不由生出了几分难言的情绪来,因为,他接下来的话十有八九是要让她失望的。
他略微是有些动摇,说白了就是心软了。
可……
……
他转念一想,觉得这万不是该继xù
心软的时候,这次让步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若再由着她来,不要说许多事情都无法按着计划进行。就是从私心来说,回头难保他不会后悔自己一时心软。
北堂雪是不知他这兜兜转转一大圈的想法,可见慕冬半转过去了头,似在有意躲避她的目光。心中便是一个咯噔。
“你眼下放心不下北堂丞相,无法安心入宫不难理解,就依你意思便罢。”慕冬话到一半,稍作停顿之后又以一种北堂雪怎么听怎么觉得难脱无赖嫌疑的口气道:“可,旨已经拟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
北堂雪顿时警神了起来,“就算旨拟好了,那——”
不对!
她话刚说一半,却恍然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他竟然一早料到自己会来跟他服软,甚至就连谕旨都准bèi
好了!就等着她来‘自投罗网’吗?
好似之前藕香榭中。他谈起纳彩。她断然拒绝这一态度根本不曾撼动过他的决定。
北堂雪忽然觉得自己横竖都是没逃过他的手掌心。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算没有北堂天漠这件事——
这种被人操控着的感觉,委实是令她喜欢不起来。
慕冬见她话说到一半便就变了脸色。才恍然察觉自己是又犯了她的死忌……
……
有了上次的教xùn
之后,他特意旁敲侧击的从辰三那里问过,据辰三的分析来看,北堂雪该是格外反感此种被人安排的感觉,这种行为会令她觉得格外的……怎么说来着?
“你,你能不能尊重一次,尊重一次我的意见!”北堂雪既气又无计可施的瞪圆了眼睛。
对了,就是会令她觉得格外的不被尊重。
慕冬恍然。
他向来自诩记性极好,在同一个地方栽两次跟头这种蠢事更是想都不曾想过会发生在他身上,可如今。他真的不得不面对现实了——
见方才还有感动的迹象,羞答答的娇人此际正对他怒目相向,慕冬颇有自知自明的想到了一个词:咎由自取。
“先前选妃一事有了结果,尚宫局将选妃花册递来之时依照规矩是该先圈定了几家的小姐,后头这册子递到礼部那里,便就会将旨拟好——故我也并非是存心瞒你,今日不就是同你说了吗?”
得亏是他脑子转的够快,拿宫内的规矩来为自己开了脱。
而北堂雪又哪里知dào
当日那银册他是连翻也不曾翻上一页,听他这么说,想着是因为规矩的缘故,气也就消了大半。
可一码事归一码事。
想方才慕冬的确是要应下自己的话的,转眼又说圣旨已定,显是有耍赖的成分在其中的,至少是有耍赖的打算的,她干脆也就有什么学什么。“……可你方才是要答yīng
我的要求的,别的我不管,我只知dào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陛下金口既是开了就断没有反悔的道理,纵然你现在说圣旨拟好了,也不行……”
这一步慕冬本来就是要让的,只是想顺道迂回的讨价还价一番,并非真的就反悔,她会这么说虽说也是他早料到的,但真的就听她这样开口,他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淡笑。
“所以,我的意思是,先令礼部将诏书颁下,至于你入宫的准确日子就照着你方才的意思,待北堂丞相的事情有了着落之后再行商定。”说话间,慕冬将右手搁到窗棂一侧,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击着。
北堂雪闻言垂眉思衬着。
虽说若是同意这个决定是等同丧失了一半的主动权,但她也不是得寸进尺,不识好歹的人。
她本就存有慕冬能无条件的答yīng
她的要求这个心思。
如今这样,也算是合心合意了。
她顿了好大一会儿,方抬起眉来凝望着慕冬,状似慎重十分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慕冬见她生怕自己反悔似得表情,打趣般地道,“怎么,还需我立下字据为凭吗?”
北堂雪听他这么一说,倒是认真了起来。
想起这些日子来他或隐晦或明显的无赖行为,不由心存疑虑。
“立字据太过麻烦,我信得过陛下。”
慕冬闻言觉得欣慰,看来,在北堂雪那里,他好歹还是有着一定的地位的。
却又听北堂雪复杂的轻笑了两声,“咱们就击个掌好了。”
慕冬:“……
……”
不消多时,便有响亮的击掌声自厢中响起。
堆心还且忐忑的守在外头,待见慕冬和北堂雪二人相携着步出了雅厢,朝着她走来,立马就松了一口气。
看这和谐的情景,应是没谈砸才对。
慕冬亲自将人送出了宫。
目送着北堂雪的轿子行得远了,他这才转了身,身侧的小黄门见他抬步便急急的跟上,刚巧不小心瞥见了慕冬一脸的好心情。
小太监不由暗暗揣摩出了因由。
琢磨着陛下现在难得心情极佳,小太监便想起了一件事儿来,他跟在慕冬身后,小心地开了口道:“启禀陛下,尚宫局今日午时递来了修正后的选妃花册,陛下看,何时得空过一过目?”
这事他这大半日就在犹豫要不要说,先前慕冬因这事发了脾气,他哪里能不多长一个心眼,看此刻龙颜大悦,才适时的开了口。
为防止慕冬误会,还格外咬重了‘修正后’三字。
“嗯。”慕冬淡淡一应。
帝王的声音猜不出喜怒来。
那小太监不敢多说多问,只垂首规规矩矩的跟在后头,一直随着圣驾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中侍墨的一干太监宫女们齐齐行着拜礼。
他落座在龙案后方,鹤延寿才直起身来,恭敬地侍奉在一旁。
见慕冬的视线落在了龙案正中间的几叠册子之上,他略微清了嗓子,道:“是尚宫局今个儿刚送来的——”
慕冬一点头,鹤延寿便会意地取过了那最上头的一本银册,递到了他眼前。
慕冬随手翻开了一页。
鹤延寿小心的打量着他的脸色。
这银册先前他已经看过,北堂家那一位的绣像是排在头一页的,尚宫局那边显是有着赔罪的成分在其中的,这样一来,只要慕冬没意见,这事当是没什么问题了。
可好一会儿也不见慕冬翻上一页,似在出神。
半晌,他才将那银册合上。
鹤延寿松了一口气,道:“陛下,若是没什么问题,奴才明日便命人将册子递交到礼部去了?”
至于这几本册子里的佳人们,哪个该留,哪个不该留,鹤延寿心里自然是有着数的,慕冬不喜麻烦,他自是会把好这一关,好叫皇上省心。
“不必了,明日让礼部尚书过来见朕便可。”
鹤延寿闻言不由愣住。
这是何意?
莫不是陛下还不放心,竟要亲自交代礼部不成?
想起近来有关北堂家小姐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鹤延寿略一斟酌,便觉很有可能。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心绪一时有些复杂。
“奴才遵命。”
次日早朝过罢,史源留了下来。
半个月前,前任礼部尚书因‘作风问题’被革了职查办,而史源近年来大大小小的功劳立了不少,口碑又是极好的,便理所当然的被提了职晋升为了礼部尚书。
他是不知皇帝留他所谓何事,不在朝堂上宣他留见,反而是一大早他来早朝之时,便让鹤延寿同他打了招呼。
事情轻重可见一斑。
虽然没做贼,但心中没个底始终觉得不安生,史源想了半晌不得,便朝着前方带路的小黄门试探地问道:“公公可有听圣上提起,此次宣见本官有何要事?”
亏得这个领路的小太监是在御前伺候的,昨日在御书房听到了慕冬对鹤延寿的吩咐,可也不敢就此断言,毕竟圣意难测,于是就笑着道:“应许是为了银册一事罢,具体的奴才也不清楚,待会儿到了御书房见了皇上,大人便可知晓了。”
三日后,北堂烨带兵去了凉州,朝中有人赞同有人忧心,为什么是忧心而不是反对呢,那是因为事情已成定局反对显然是起不了作用了,于是便只能在心底忧上一忧了。
北堂烨动身的前夕,周云霓来了府里。
作为北堂家的表亲,她前来为北堂烨饯行也无可厚非。
天色还未暗,北堂雪便去了厨房里,张罗着晚食。
北堂雪边将切好的细细葱丝倒入盘中,边道:“秦婶子,再备一个空碟子来。”
秦婶子点着头应下,知她这是想在北堂烨临走前亲手为他做上一餐饭,便也没阻拦,只在一旁
打一打下手帮帮小忙。
此刻,有丫鬟行了进来。
她走近朝着北堂雪一行礼。
北堂雪心思都放在刀下的一根胡萝卜上头,因还未成形故也看不出雕得是什么,只见她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了?”
“回小姐,是表小姐来府里了,少爷让奴婢来告sù
小姐一声。”丫鬟放轻着声音说道,是清楚北堂雪的忌讳。
北堂雪闻言只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不悦的反应,当然,更不存zài
欢迎周云霓的意思。
刀落之处,卷起的萝卜皮儿一层层地乖巧的叠在她手边。
那丫鬟倒也不急着离去,站在原地观赏着,眼中不乏惊讶的神色。
自家小姐懂厨艺不是个秘密,可她还真没见过能有人将这平平无奇的胡萝卜雕成如此玲珑精致的东西来——俨然就是一簇牡丹花丛。
就连每一片花瓣都清晰可辨,栩栩如生的十分惹人。
秦婶子见她如此不知规矩。不由皱眉道:“无事可做了?”
那丫鬟闻言才恍然回神,不由面上一红,正待开口认错请退,却听传来了一道算不得陌生的声音。
“表妹可在里头?”
秦婶子闻言不由看向北堂雪,那丫鬟亦是如此。
觉察到她们的目光。好似就像她不作出什么反常的举动来就不正常一样。
“还愣着干什么,将人请进来吧。”北堂雪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手中的东西是也完了工,伸手摆在了玉碟之中。
转头取了红彤彤的六月柿,摆在了案上又专心地切了起来。
听她这么说,那丫鬟才转身去请了人进来。
随即便有一股淡香扑鼻而来,是上好的苏合香。
周云霓最喜爱的熏香。
“在厅里等了好大会儿也不见表妹,我这才寻了过来,表妹这是在做什么?可需yào
我来帮忙?”她盈盈得笑着,让一旁的丫鬟厨子们都觉得一头雾水。
若说之前需得做作面子功夫也就罢了。可北堂雪现在显是跟六王爷没戏了。她周云霓也是六王府的人了。前些日子过来北堂府二人虽是没到见面就互掐的程度,但半日下一个字不说那也属正常现象。
所以,她今日这是唱的哪一出?
北堂雪也略有不解。
不喜归不喜。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周云霓此般殷切她也倒不好如何。
她应付地抬头看了周云霓一眼,道:“……不劳烦了,我一人忙得过来。”
周云霓笑意不减,嗅了一嗅道:“好香呀!不知这熬得是什么汤?”
寻目望去,锅灶旁的高炉上坐落着精巧的一口玲珑小汤锅,想就是香味的来源了。
秦婶子见北堂雪没意思搭理她,但总不好让周云霓太没脸,便解释着道:“这是小姐给少爷熬的汤。是用虫草和山药一起炖的。”
周云霓闻言开玩笑般地道:“表妹也真是的,表哥明日就要走了,怎也不给炖些表哥爱喝的补一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