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 V215

  眼见着那箭就要来到眼前,竟也顾不得害pà
  了。
  也罢,他一生没做过什么大事,大半辈子下来也才混了城门校尉,今日为抗乱臣贼子而死在这城楼之上,也算得上是一种死得其所的死法了!
  死的不亏!
  他睁大着双目,似想在临死之前多看一眼这座城池。
  却蓦然觉得后背一凉,似有疾风袭来。他不及回头去看,便察觉到有一只手扶在了他的肩上,轻轻地一推却已将他移到了一侧去,同时将他手中的宽背大刀夺了过去。
  须臾,只听耳畔传出一阵刺耳尖锐的声音。
  “砰砰!嘭!”
  刀箭相触。激起了火石飞光,震得大刀上的倒环嗡嗡作响。
  几只断箭,箭头箭身都已分离,落在了百里石的脚下。
  他未能从这突转的事态中反应过来,神色有些发怔。
  直待他被那黑衣男子推着走到了敌台后方,暂时算了没有性命之碍他才惊觉他捡回了一条命来!
  “不知这位兄弟高姓大名!”
  他只见那人通身黑衣,全身上下似也找不到特别的地方,但明显又非城楼上的守卫,依照方才那替他挡箭的动作之迅速的程度来看,应是难见的高手。
  肖裴微一摇头。显然是没有想要跟他交换姓名的预望,他一脸正色地道:“再顶上一会儿,救兵稍后便到!”
  白里石忙不迭的点头,不知为何,虽这人身份不明。但却令他格外的信服。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见眼前黑影一动,肖裴已没了踪影。
  攸允见有人在他眼底救走了那百里石,眼神一闪,大致是想到了什么。
  “再加一万精兵,速速攻城!”
  他似没了耐心,这城门之上分明是连万人都不到,但竟也迟迟久攻不下。
  他身后副将装备的男子上了前来,在他耳畔垂首禀道:“王爷,天鹰他们至今都没有讯号传出,想是遇到了意wài
  ——”
  “什么?”攸允眼神一变。“最后一次传讯是在何时!”
  那副将犹豫了会儿,方才答道:“回王爷,是在巳时之前……
  ……”
  “为何现在才报!”
  天鹰一行人是提前进城监视北堂天漠的举动,若有异动便会随时通知,每隔一个时辰便会以烟火为讯来告知情况如何。
  副将神色现出慌色,“属下先前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他们为事所缠身不及放出讯号,……加上战事紧急,属下一时便忽略了此事,望王爷恕罪!”
  攸允顾不得去听他的辩解之词,心中开始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最后一次发出讯号是在巳时之前,距离现在已有五个时辰还且有余!
  这么长的时候都没有动静,想也知dào
  是遭遇了不测了……
  而他们是去监视北堂天漠的,他曾有吩咐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北堂天漠的一举一动,这件事情定跟北堂天漠脱不了干系!
  他从一开始便不信北堂家,才会在此之际让人进京相挟,那些全是一等一的高手,竟也会出此差池!
  现在天鹰那边既然出了事,就等于是告sù
  他北堂天漠临时变阵了!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就算他得了北堂天漠相助又能如何?
  现下北堂家军在京的兵力不过几十万人,西营军力皆在国公岛,宫中禁卫军御林军虽是精兵锐队,可倾巢出动也不过两万人了得了,且战资枪矛早有明尧之暗下做了手脚,他坐拥百万雄师,又占尽了先机,绝不会输!
  “即刻派人去接应明尧之——若再出一丝差池,本王便要你人头落地!”
  那副将捏了把汗,领命下来。
  同一时刻,兵部。
  明尧之坐于大堂之中,身上还且穿着朝服朝帽。
  “大人,都办妥当了,现在可要动身?”
  明尧之闻言这才起身,一再的确认道:“两边可都已经备好了?确定是看不出纰漏来吗?”
  那兵部里任职的差人谨慎地点了头,“卑职办事,明大人尽管放心。”
  他确实是个精细人,跟随明尧之多年,大大小小的事从没出过什么错儿。
  明尧之如此一问不过也是谨慎起见,听他答的肯定,便也将一颗心放了下来。
  “好,等宫里的人过来之后,便即刻将东西运走。”
  “是,那小的就先下去候着了。”
  明尧之摆了摆手,道:“去吧。
  待那差人刚刚要退出去,却又听明尧之说道:“慢着——先调一百个人过来这堂中,在暗处守着。”
  那差人怔了一怔,便反应过来明尧之这是担心万一没能瞒得过去,宫里来人怕是会对他不利,到时若真的到了不能善了的地步,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反正,反都已经反了。
  允亲王的大兵都要破城了,皇命也奈何不了他了。
  想了这里,差人便就点头应下,下去吩咐了。
  果然,没过半柱香的时间,便有人在外禀道,说是宫里来人了。
  明尧之让人请了进来。
  却见来人是顾青云,并着两个小太监和三个侍卫模样的人。
  并没有其它的人。
  明尧之悄悄松了口气,能瞒过去自然还是瞒过去的好,省去许多麻烦不说,也好保他性命无虞,不去冒那些不必要的险。
  同时也是在心里冷笑了一番——什么人不好派来,竟是派来了一位翰林院修撰过来,顾青云虽是状元之才,但这等事情上,派个没经验的文人过来未免多处不周,朝廷也当真是无人可用了。
  顾青云脸色似有些焦急。宣读罢了圣谕便简短地道:“下官是奉皇上的圣旨前来押领军备的,此事事情已告知明大人
  ,不知可已准bèi
  就绪?”
  明尧之颔首道:“皇上吩咐下来的事情本官自然不敢怠慢,侯在此处便就是等各位过来了。”
  他转头又对先前那差人说道:“带本官和顾修撰去军库验取军需。”
  顾青云一揖手,一行人便穿过大堂,去了后院大军库之中。
  兵部掌管所有的军备物资,光是盛放军器兵甲便是占去了整整二十间互通的大三层楼阁。库前和侧门处都有重兵把守,连只苍蝇也不好钻进去。
  顾青云提步便要进去,却被明尧之拦住,“顾修撰且慢。”
  顾青云微一蹙眉,问道:“不知明大人这是何意?”
  明尧之摇头道:“本官知dào
  此事关乎甚大,又是十万火急,便命人提前已将东西装上了车去,不必顾修撰再带人入库去取——”
  话落,他指向三重门过后的一座极大的空院。里面齐刷刷地排放着一辆辆无顶的马车,少说也有百十来辆,都绑着大木箱,里面想来应就是提前备好的军需了。
  “明大人有心了。”
  顾青云眼神微闪。
  “这是本官的职责所在。”明尧之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随即便吩咐了人去牵了马车。
  第一辆马车从顾青云眼前经过之时,却见他伸手拦了下来。对着身后的三个侍卫吩咐着道:“将车上的东西验一验。”
  接着,他不给明尧之反对的机会,便抢在前头道:“为了谨慎起见。还请明大人勿要怪罪。”
  明尧之冷笑了声:“久闻顾修撰做事严谨,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既然顾修撰信不过本官,那便开箱来验罢。”
  虽是同意了,但话说的的确不怎么好听,就好像顾青云验不出什么猫腻来,就难以下台了。
  顾青云却不在乎这些。
  他给了那三个侍卫一个眼神,便见几人上了前去。
  将固定的麻绳解开了来,便见那侍卫徒手搬下了一口大箱来。
  一侧的差人连带着明尧之都是一惊。
  好大的力qì!
  这箱子本身少说也有五六十斤,里面满满地装着兵器。保守来说也有几百斤的重量,是要两三个力qì
  大的才抬上车的,而他一人竟是轻飘飘地随手就给搬了下来。
  另外二人便欠身将那箱子上的兵部封条撕了下来。栓口一落地,便将箱子打开了来。
  并无什么异样。
  排放整齐的白刃儿刀,在夜色里显得寒光奇奇。
  见顾青云点头,几个侍卫便就将箱子重新盖上了来,又抬到了马车上绑好。
  明尧之在一旁眼中含着复杂的笑。
  从头到尾也都没说什么。
  十余辆马车在几人眼前而过。
  明尧之见顾青云仍站在原处,适才开口说道:“顾修撰不如去前堂等候着,待会儿马车全部备好,再找人通知顾修撰。”
  顾青云犹豫了一瞬,却又伸手拦下了一辆行至眼前的马车。
  “明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可此事是皇上吩咐下来的,需得再而三的小心才行——来人,将这车上的东西验上一遍。”
  那力qì
  大的侍卫便又走上前去。
  牵着马的差人身形蓦然一僵。
  “慢着!”
  背后传来明尧之的喝声,带着薄怒。
  他行到车前,皱眉而道:“眼下十万火急,刻不容缓,顾修撰却在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耽搁时辰,岂不是在拿城楼前诸位士军们的性命视同儿戏吗!”
  顾青云瞳孔一缩。
  果然是有问题!
  他朝着空中一拱手,口气也渐变的生硬了起来,道:“下官既是身负皇命所来,必有职权验个明白,倒是明大人,如此阻拦,倒是引人猜测!”
  明尧之听他这么说便知此事是无法善了了。
  他冷哼了一声,干脆也不再多做遮掩,反正事已至此,反也反了,还怕甚!
  “这些东西,要么顾修撰即刻让人带走。本官绝不为难与你,要么——”他冷笑了一声,道:“顾修撰一同留下来!”
  顾青云闻言眼神巨变。
  果然,一切都在皇上的预料之中。
  这老贼,竟是想拿万千士兵的性命来讨好允亲王!
  想到这里,他不觉就握紧了拳头,冷然问道:“真zhèng
  的东西在何处?”
  明尧之好笑的望着他。眼神却无半分笑意,“本官为何要告sù
  一个濒死之人,既然你不识抬举,执意要掺和进来,那就怨不得别人了!”
  “啪啪!”他忽然合手抚掌,便见从大堂中窜出来了百十余位身着兵部衣束的官差,手中都握着长刀。
  极快的,便将顾青云他们给团团围了起来。
  顾青云见状铁青了一张脸。
  “把人都给我抓起来,若是敢抵抗的。就地正法!”明尧之高喝了一声,便见那些官差们朝着顾青云他们云涌了过去。
  那两个太监装扮模样的,见状便将头上的礼帽给掀扔了去,上前一个单手便钳住了一个官差脖子,只听咔嚓一声那官差也叫也不及去叫上一声,便没了气儿。
  动作果决利落。哪里还有半分宦官的样子!
  那三个侍卫明眼一看便知非寻常之人,顷刻间,便放倒了数十个官差。
  这些官差不过是仗着人多架势大。平日里也没遇到过什么高手,武功是有,但也不过是中等水平,乍然碰着这等高手,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的,动起手来只有挨削受死的份儿。
  没多大会儿,这群官差们便乱作了一团,认清了彼此的悬殊之后,哪里还敢上前动手,跑都跑不及。断了胳膊伤了腿的更是“啊呀哎呀爹啊娘啊”的喊作了一团。
  “废物,快给我上!”明尧之见状又急又气,惊异对方的身手之高的同时。也深深地为自己养了一群废物这个残酷的事实而感到没脸。
  他拔出了腰间的宝剑,朝着那穿着宦官服的男子刺去。
  那男子似听觉极好,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察觉得到有人在背后企图对他不利,明尧之手中的剑还未碰得到他,便被他闪了过去,他一转头见是明尧之,眼中现出鄙夷之色,“上回在齐纳山一战,我还敬重你是个有胆色的好汉,不曾想却使起了背后暗算的损招!”
  “齐纳山?”明尧之眼神一闪,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是你们!!”
  来不及多想关于他们怎会来此,报着新仇旧恨一起算的心思,明尧之再次运力上前战去。
  那人轻轻一跃,已欺身来到明尧之眼前,二人很快便缠斗在了一起。
  先前那在明尧之面前禀事的差人,见情况不妙,急忙就朝着前院跑去。
  刚迈四五步,就被人揪着后襟拖拽了回来。
  他是有些小聪明不假,但却没什么胆子,平时跟在明尧之屁股后头对下面的人颐指气使的,但一旦没了明尧之撑腰,遇到了厉害的角色,是吭也不敢吭上一声。
  那侍卫提着他如同提着一只小鸡一样轻松,随手一丢就扔到了顾青云面前。
  那差人忙地爬坐了起来,也不再寄望于明尧之现下能分神救他,带着哭腔求饶道:“官爷饶命啊!”
  顾青云本是读书人,哪里见过如此血腥混乱的场面,也得亏他心理承shòu能力较强,此际也能面不改色地逼问道:“说,东西在哪里!”
  那差人身形一僵,随即便摇起了头来,摇摆的幅度直跟拨浪鼓都有的一拼,“小人不知,小人只是个打杂的,不知情的,真的什么都不知dào
  啊!”
  “不知dào?”顾青云声音愈冷。
  “小的真的不知……啊!疼,疼!”他还想再辩,剩下的话却淹没在了杀猪般的嚎叫声中,端是凄惨无比。
  “饶命,饶命啊!”他扶着被扭断了的右臂,疼的他滚爬在地上,吓得屁滚尿流。
  那扭了他臂膀的侍卫威胁地笑了几声,垂目问道:“另只胳膊还想不想要了?”
  “要,要的!”差人哪里敢说个不字,只怕另只胳膊就真的没了,“官爷有话尽管问,只要小的知dào
  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官爷能高抬贵手,饶了小的一条贱命!”
  ——
  “是北堂家军,北堂丞相带北堂家军赶来了!”
  混乱中,不知是谁在城楼上高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巨大的惊喜,像是在绝望中又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众人闻言无不举目望去。
  城墙以西,果然是有大队人马蜂拥而至,整齐的军队犹如泰山倾倒之势,恢弘无比,朝着此处围涌而来,军旗飘荡在夜色中,绣着赤红色的打字,火把的映照下是一个极为清晰的“堂”字!
  “裴弈,你带兵二十万,转而从侧面包抄而去!”北堂天漠挥着手中的马鞭,一边吩咐着道。
  “末将领命!”裴弈高声应道,神情之中满是澎湃。
  他就知dào
  ,北堂天漠先前那一席话不过是周旋之计罢了!
  马蹄声震耳欲聋,似带着无限的激昂,足以踏碎一切。
  攸允暗暗咬紧了牙关,眼见北堂家兵马将至,而明尧之那边却还迟迟未有消息,心中开始浮现了不安,人也跟着焦躁了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速速攻城,区区一万人不到。竟是耽搁了这么久,养你们何用!快!!”
  众人闻言心如擂鼓——北堂家军的威名和所向披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眼见着对方不是来帮他们的,大多数人心里都没了底气。
  就在此时,忽听一阵沉重的轰轰声响彻四周。
  那两扇坚不可摧的城门正被徐徐的打开!
  城门以外,众人无不惊惑。这是什么情况!
  莫不是要投降?
  可早不投降晚不投降,偏偏在救兵来了的时候投降,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众人的疑惑,在下一刻便被打破。
  果然不是来投降的。
  哪有投降还这么大阵势的……
  ……
  城门已经大开,这才让人看清了城内的情形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数不清的身着黑甲的军士,身下的坐骑也是清一色的高头黑马,背上皆是挂着利弓,臂上锁着的是黑铁铸就的箭筒。满满的一筒箭,每根箭上都刻有奇怪的花纹。
  有见识的皆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目。
  这分明就是……乌甲军!?
  有关乌甲军的传说,要追溯到卫国开国之前。
  传闻那时开国先祖在一次战役中遭了敌人的诡计,所带的亲卫军均已丧命,先祖攸时迁抵死相抗,奈何敌人数目太多无法应付。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听马蹄声传来,远远便看到一支黑压压的军队袭来——将敌人尽数斩杀。
  攸时迁也因此捡回了一条命来。为感恩,封了这支军队的领头人物为大将军王,不归入任何一营,自成一支精兵锐队,除了攸时迁本人的命令之外,谁也使唤不动。
  而关于他们的来历却无法追寻,又因后来他们随攸时迁建下了种种奇功,便有人暗下传言这是上天赐来的天兵天将,来辅助真龙天子的。
  而再后来,定国之后。这支神mì
  的军队便渐渐地消隐在了人们的视线里,也再没露过一次面。
  种种猜测层出不穷,而传言最为广泛的一种则是说他们功高盖主。皇帝恐留下他们会威胁到后世子孙,便暗地里将他们给“安顿”了。
  后世人,只能通过史书上的记载和不清的图画来怀想这支出现的突然,消失的神mì
  乌甲军。
  而谁也料想不到,时隔多年,乌甲军竟是会在此时再次现世!
  “是,是乌甲军!”
  有人开始反应了过来,失声而道。
  这是开城门迎战来了!
  攸允神色大变,这么一支庞大的的军队藏在城中这么多年,他怎会从未察觉!
  乌甲军徐徐而出,在城门十丈之外停了下来。
  适才才有一匹白驹现入众人眼帘,来人一身淡金甲胄,襟前肩下兼以金扣锁之,金线勾织着平龙流云图。
  这样的纹路和颜色,普天之下再无二人。
  攸允抬手示意手下的人暂且停下动作。
  “臣见过皇上。”攸允草草的一拱手,笑道:“本是打算入宫面见陛下,不曾想陛下亲自过来了,既然如此,本王有些话便就在此处说明了罢——”
  说到最后他是连臣也不说了,自称为了本王。
  周遭血气冲天,慕冬自坐于马上动也不动,神色冷竣巍然,也不知有没有将攸允的话给听进去。
  攸允笑了笑道:“眼下诸国纷争,卫国身处龙潭虎穴,需得有一个身负天命的真龙天子来稳固时局,而陛下自登基以来,外战不断,百姓深受其害一一”
  说到此处,他忽然敛起了笑意,拔起腰间镶玉宝剑直指慕冬,凛然而道:“依此看来你同这把龙椅实不相称,今日,不若便退位让贤于本王罢!本王大可留你一条全尸好叫你保全了颜面去见列祖!”
  见他拔剑,双方人马皆蓄势待发。
  慕冬听完他这一番看似冠冕堂皇实则狗屁不通的话,又见他举剑相向,表情终究有了一丝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