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 V189
元盛帝离世的鹤延寿心里却清楚,元盛帝枕边那道遗旨,却是给慕冬下了命令的。
给了慕冬两个选择,一是先暂时不要将他的死讯公诸于世,等时局稳定下来再昭告天下。
而他兴许是太了解慕冬,知dào
他基本不会选这条路。
于是有了第二个选择——一个月内将他下葬,让慕冬即日登基,主持大局。
其中的苦心不言而喻,卫国皇帝驾崩在这个非常时期只会加剧战争的爆fā
,国不可一日无君的道理乃是亘古不变。
而慕冬却是一个也没有选,权当是从没瞧见过这道遗诏。
“可殿下
……现如今这种局势——”鹤延寿忧心忡忡地劝道:“殿下不若早些登基,也好方便主持大局。”
“一个形式罢了,不必再说了。”
鹤延寿闻言无奈地摇头,不再多说。
若是元盛帝此刻在天有灵,知晓此事的话,定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有这样一个儿子。
——
这一日,北堂雪带着堆心出了城,去的是西郊墓园的方向。
今日离刘严霸过世恰巧是一个月的时间。
短短时日,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离去,刘严霸,刘庆天,周荣琴,还有,元盛帝。
北堂雪上完了香,站在墓碑前不肯离去。
想起刘严霸生前对她的疼爱,便觉得鼻子发酸。
一个叱咤风云的将军,最后却落得被亲子杀害的结局,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到头来上香祭拜的人,却是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还有九龙至尊的元盛帝,用不了多久下葬之后,也终会化作一坯黄土。
想起还在国公岛奋战的北堂烨,北堂雪便觉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大许是想得太入神的缘故,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严肃,配合着四周密集的墓碑,让一旁的堆心不禁有些害pà。
“小姐……”
北堂雪深闭了一下眼睛,睁开后才道:“咱们走吧。”
但却在刚转身之际,眼前便闪进一道黑灰色的影子,还不待她看清楚是什么,肩膀便被狠撞了一记。
离得近了北堂雪这才看清原来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见他根本没停下的意思,北堂雪一把扯住他后脑勺那个绑得乱糟糟的辫子。
他这才被迫停了下来,哀叫着道:“哎哟!疼,好疼!快放手!”
堆心瞪着他道:“你还将我家小姐撞疼了呢,你连道歉也不知dào
吗!”
“我又不是有意的,快松开我!”
北堂雪松开了手,有些好笑的看着他道:“我方才也是不小心扯到了你的头发——”
“鬼才信呢!”听得这道悦耳的声音,他揉着后脑勺嘟囔着转过了身,见一身素衣,眼波清莹的女子正含笑望着他,一时间呆住。
北堂雪见状扑哧一笑。
堆心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顶,嗔道:“哪里来的野孩子,如此不知礼数!”
他这才回神,顿时跳了脚,皱着脑门儿道:“我才不是野孩子,我是有名字的!”
被他这么一顿闹,北堂雪心口的阴霾散去了不少,顺着他的话问道:“哦?那你名字叫什么?”
“我叫松尾!松鼠的松,尾巴的尾!”他挺了挺胸膛,一副自豪的模样。
北堂雪堆心二人对看一眼,没能忍住笑出了声来。
“嗳,你们笑什么啊——”他伸手指向北堂雪,问道:“你叫什么?”
北堂雪有意逗他,“难道没人告sù
过你,随便问姑娘家的名字是很没礼数的行为吗?”
“嘁,礼数能当饭吃吗?”他不屑地嗤鼻道,后又理直气壮地道:“我告sù
了你我的名字,作为交换,你也得告sù
我你叫什么,这不也是礼尚往来吗?”
“可若是我不想告sù
你呢?你总不能强人所难吧——”北堂雪无赖的耸了耸肩,一副无辜的模样。
“你!”松尾的脸色顿时被气的涨红,还想再开口,却听自远处传来男子模糊的叫喊声。
他即刻如受惊的狼崽子一样,愤愤地咒骂道:“真有他的,竟然这里也能找进来!”他作势便要跑,皱眉看着北堂雪道:“待会儿不许告sù
我爹你看到我!还有,你究竟叫什么!”
北堂雪也不再逗他,答道:“北堂雪——”
“北堂雪?”松尾一拧眉,觉得好似听过许多次,想着身后还有追兵,没时间再多说,便风一般的溜走了。
果然,他这边身形刚刚消失,便有身材矮胖的男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敢问二位姑娘,可有看到一个身穿灰衣,长相英俊的小公子匆忙的路过此处?”
长相英俊的小公子?
堆心没忍住在心里腹诽了句,莫非这就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吗?
北堂雪咳了咳道,比较诚实地答道:“我方才的确是看到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公子路过,但可能是因为他太过匆忙,所以我并未看清他的长相是否英俊。”
那中年男子会意地点头,指着前方道:“可是往这个方向跑去了?”
“对对,应该没跑多远。”
男子闻言连道谢的话也来不及说,便提步追了过去。
“真省得别人不知dào
他们是父子——”堆心冲他的背影撇了撇嘴,看向北堂雪道:“不过小姐,话说回来,说不准那孩子是挨了打跑出来的,真被逮到了只怕有的受了,您怎还给他指路?”
北堂雪见她一会儿埋怨,一会儿又心软,无奈地摇头笑道:“他一个半大孩子,真在这山里迷了路或是碰着了野兽,只怕要比被逮回去挨一顿要危险的多。”
再者说了,看他衣着还算整洁,身上脸上也没什么伤痕,那中年男子看着也不像施虐之人。
而这山中的野兽,她却是亲身体会过的凶猛,还险些丧了命。
多亏了,那个人。
再说进了宫的明水浣,也确实是去了元妃那里。
明水浣恭敬地行礼,便听元妃那疲倦不已的声音响起,道:“免礼,赐坐。”
“谢娘娘。”
明水浣落座,抬手望向斜躺在贵妃榻上的元妃,不禁一怔。
元妃虽说是不比那些年轻貌美的妃嫔,但也因天生丽质,保养得宜的缘故,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要小上十多岁不止。
而短短几日没见,竟是苍老到了如此地步。
“娘娘节哀,要保重身子才好,四哥若是看到您这样,只怕心里也难受的紧——”
元妃嘴角微现笑意。
元盛帝近年来身子不好,是谁都知dào
的事情,她也早早做好了心理准bèi
,她起初入宫也是因为家族利益被迫,对于几乎没拿正眼瞧过她的元盛帝,她也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情意可言。
但是,现在正是风口浪尖儿的时候,她膝下有子自然不必跟着殉葬,太子生母早逝,抚养他长大的良妃也跟着去了,而接管凤印,处理后宫之事的她,便是太后的最佳人选,所以,她此刻需yào
做的就是做好表面功夫,让人日后无话可说。
她本就到了迟暮之年,容貌也无关紧要。
“先皇这一走,本宫总觉着这魂儿也跟着去了——有时候半夜醒来,甚至会觉得先皇还在。”元妃说着说着便落了泪,神色悲痛不已。
果真是应了那句话,后宫一台戏,输赢全靠演技。
初进宫争妃位,做上了妃子就想做皇后,皇后没做成也不打紧,只要皇后一死,还是有机会做上皇太后的。
明水浣只得百般安慰。
却是屡屡走神。
明水浣喝罢了一杯茶。良妃哭诉了半个时辰有余,也总算觉得哭得厌了,才开口道:“你若还有事,便先去吧,别给耽搁了——改日再过来,再留你用膳。”
元妃是什么人,岂能看不出她有心事。
明水浣正愁着怎么开口请辞,一听这话便起身行了礼道:“那水浣便先告辞了,娘娘记得保重身子。”
元妃颔首,道:“去吧。”
——
打从元妃那里出来之后。明水浣便吩咐着灵茜道:“不必跟来了,我有些事情要去办。”
“是,小姐。”灵茜恭敬地应下。心下隐约猜到了什么。
明水浣则是直奔了鸾凤宫。
自打皇后离世之后,鸾凤宫便成了一座无主的宫殿,平素除了过来打扫的下人,可以说是鲜有人至,后宫之中最尊贵的一座宫殿。却也是最荒凉的一处。
明水浣绕过有人看守的殿门,打侧门走了进去。
鸾凤宫是为皇后所居,虽是长期没有再翻新修葺过,但也绝非是其它妃嫔的寝宫所能相提并论。
占地位置同皇上的寝宫差不了多少,琉璃玉瓦,雕梁画栋。繁花饶梁,华丽无双。
明水浣轻巧熟路地穿过长长的柱廊,绕过一方碧波荡漾的玉池。最后行到了鸾凤宫的后花园中。
虽说是后花园,但满园却是没有一株花草。
宫中但凡是听说过一些陈年往事的宫女太监们都知dào
这一园子的柳树的来由,也是有着内幕的。
传闻中许多年前,皇后尚健在之时,后宫里有一位嫔妃生的极为貌美。一进宫便得了帝王的专宠,可身子却不怎么好。因为有些哮喘病的缘故,周围一有柳絮,便会咳嗽个不停。
先皇极为宠爱她,便下令砍了宫里所有的柳树,皇后闻讯生了妒意,便即刻下令让人毁去了满园的奇花异草,种满了柳树。
可还没等到柳絮纷飞的季节,那位嫔妃便忽然消失了,有人私下传闻,是被皇后暗地里给害死了,皇上也因此开始冷落起了皇后,从此再不曾踏足鸾凤宫半步。
没过多久,皇后便抑郁而终。
有人暗下说这是因为报应。
此时恰逢四五月份,正是柳絮满天飞的时节。
一阵轻风拂过,满园的柳枝翩然而动,沙沙作响,带起了大片的白絮,随风飘洒,入目似雪。
明水浣莲步轻移,最后顿足在一方碧湖前。
这座人工湖建造已久,石砌的边沿因没人清理的缘故长着密密的绿苔。
有人立在石栏旁负手远望,白衣不沾烟火之气。
明水浣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神情端是痴恋至极,若是真的能跟这个人在一起,那么,让她放qì
一切她也甘愿。
“有事?”
漠然的声音响起,使她回了神。
“五哥……”明水浣出声唤他,声音微带着自信,“我就知dào
五哥会在这里。”
果然,她还是最了解他的人。
她提步上前,在离他只有两三步的距离停下,垂首道:“五哥……我,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慕冬却没有任何回应。
这倒是在她意料之中,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
可是话到嘴边,却难以启齿,见他面无表情的侧脸一如既往的冰冷,她越发觉得没了勇气。
在别人面前她是高高在上,美貌与才气并兼的明家小姐明水浣,可在他的面前,所有的光环和引以为傲都不复存zài。
几经犹豫,仍是不敢开口。
慕冬与其说是有耐心,倒不如说是在想别的事情。
明水浣这一犹豫不要紧,便犹豫了小半个时辰,夕阳也已经坠在了半山腰。
慕冬转了身,见她还立在原地,不可查的微一皱眉。
明水浣这才蓦然回神,见他要走,心中一急,也不再犹豫,“五哥,我今日过来是想同你说一说……你选妃一事——”
“此事已被搁置——不必再提。”
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婚嫁,纵为太子也不例外。
而这,也是慕冬一早料到的。
“我知dào
……我,我是想同五哥说……”明水浣将头低下,脸色开始浮现红晕,她咬着唇小声地道:“等国丧过去,水浣,水浣想入宫陪五哥……可好?”
慕冬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一时未作言语。
攸允跟明家暗地的联系,他不是不知dào。
明尧之企图用明水浣去稳固跟攸允之间的关系,他不是不知dào。
明水浣这些年来对他的爱慕,他更是心知肚明。
明水浣强自抬起头去看他,双眸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情意,“水浣敢保证,只要……只要水浣入了宫,一定竭尽所能的帮zhù
五哥……”
话刚说完,连她自己都在心里吓了一跳。
她竟然是卑微到要用这些附加的条件去讨好一个人了吗?
没关系,只要能成为他的人,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
明水浣希冀的看着他,甚至做好了背弃家族的准bèi
,现在,只等着他肯定的回答,或是一个点头的动作,就可以了。
她就可以什么都不要,以后就只追随他。
慕冬看了她一眼,甚至连犹豫也没有犹豫,便摇了头。
明水浣登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好似都要天塌地陷,脑海里只有一个认知——他毫不迟疑的拒绝了自己!
不知是哪里来的胆量,她竟上前一把捉住了慕冬的衣袖,眼神乞求而恐慌,再无半点姿态,“五哥,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你明知dào
这些年我都在等你!”
她这些年来的努力,他分明都是看在眼里的,他究竟怎么能就这样轻言否决了!怎么可以……
她不甘心!
“五哥,你听我说,我了解你的一切,我知dào
你只爱白色,我知dào
你四五月份每日都会来这里,我还知dào
你欣赏的书画大师是梁寿齐——”明水浣近乎慌乱地道:“我明白你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冰冷,我知dào
你因为姨母的事情将自己伪装起来,不愿意试着接受我,但我相信总有一日我会走进你的世界的!”
慕冬脸色微沉,一把将她挥开,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愚蠢。”
像这种只知dào
沉溺在情爱之中的女人,竟然敢妄言了解他。
真是可笑之极。
“五哥!”明水浣惊呼了一声,踉跄地跌倒在地,泪水开始肆意流淌,见慕冬渐行渐远,她既恨又怕的朝着他的背影高声质问道:“是因为她对不对?一定是因为她,自从认识她以后你就变了,变得已经不像你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凭什么可以这么狠心!”
慕冬身形一顿,微微蹙眉,“明水浣。”
明水浣身体一僵,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本殿现在就可以清楚的告sù
你——能同本殿同行之人,你还远远不够。”
他的旁边,需yào
的不止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可以并肩同行之人。
而不是一开始就将自己放在了低男人一等的位置上的平庸女子。
明水浣呆坐在原地,清泪不住的滑落。
直待夜色四合,周遭陷入漆黑,黑夜将她整个人笼罩了起来,她也都毫无知觉。
终于彻彻底底的绝望。
手心不觉间已经被自己抓的血肉模糊。
她远远不够?
她究竟是哪里比不上那个人!
明水浣蓦然抬首,清魅的双眸在黑夜里闪着恨意和不甘。
还有一份难言的决绝。
她偏要让他看一看,她到底配不配!
她朝着黑夜嘶声喊道:“攸慕,你会后悔的!”
回音回荡,惊飞了满园栖息的倦鸟。
夜半时分,桃云山里一片寂静,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家酒楼还亮着灯火。
“汪!汪汪!”
犬吠声忽然响起,回荡在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