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 V168
穿扮花哨的喜娘被丫鬟引着到了栖芳院,一脸的喜气行着礼:“见过北堂丞相,北堂将军,在这儿给您道喜了。”
北堂天漠微笑着颔首,让人给了赏。
喜娘笑意更甚,走到北堂雪跟前,先是讨喜的夸赞了北堂雪一番,才笑呵呵的道,“王府里迎亲的来了,新娘子该要上轿了!”
北堂雪仍是坐着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塑。
北堂天漠笑叹了一口气,“好了好了,切莫误了吉时啊。”
北堂雪这才缓缓起了身,走到北堂天漠,撩起沉重的裙摆,屈膝跪下。
“你这孩子——快起来!”北堂天漠无奈的摇头,伸手去扶她,却被北堂雪推开。
固执的扣了三个头,还是没能开得了口说些什么,被堆心和云实一人一边的扶了起来,由戚嬷嬷为她盖上了边缘缀着金珠的红盖头。
眼泪,终于肆无忌惮的流淌。
“来,哥背你出去——”北堂烨在她跟前弯下腰,尽量放松着口气道。
栖芳院到北堂府门前是一段不短的路程,这一路上除了喜娘喋喋不休的说着吉利话外,都没人开口。
北堂雪忽然想起了那年山中,北堂烨也是这样背着她,好像永远都不会累。
门前是长长的迎亲队伍,绑着大红绸的马上端坐着两个侍卫打扮模样的人,其中一个身形瘦弱些的小声的道:“你说王爷知dào
了会不会一怒之下将我办了?”
“说不准——”
那人闻言猛的抬头,竟是男扮女装的金挽池,“不会吧,我好歹也是为了他新娘子的安全着想……万一半路上遇到抢亲的,什么的,我不比那些个侍卫要有用的多!”
黄书航听她为自己私心想看北堂雪出嫁找借口,竭力忍着笑,抬眼望向门中,“快看,人出来了。”
金挽池抬眼望去,那晃眼的一抹红色,正是被北堂烨背着出来的北堂雪。
卫国是有着娶妻要新郎亲自上门迎亲的习俗,但是宿根毕竟出身皇家,亲自接亲未免有失参份,他自是不在乎这些,一开始是坚持要亲自过来,但终究拗不过北堂雪,只好作罢。
北堂雪之所以反对不过是不想太过惹人耳目,也是怕他表现的如此明显的宠溺会招来攸允的猜疑,但终究,心底还是有着些许遗憾。
北堂烨前脚背着她出了北堂府的大门,耳畔便是震耳的鞭炮声。
炮仗声之大,甚至让她生出了不安。
周围人的笑声,不绝于耳的乐声,北堂烨放下她之前低声的交待,她都没有听的太清晰。
在喜娘的指引下忐忑而小心的上了轿,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谨遵着戚嬷嬷的教导。
直到喧嚣声渐小,耳畔只剩下悦耳的笙乐敲击声,才猛然回神——自己离北堂府已经很远了。
没敢去掀盖头,摸索着寻到一侧的帘子,掀开了一角,试探的问道:“堆心,你在吗?”
帘外传来堆心欢快的声音,答道:“小姐,奴婢在呢!”
紧随而来是喜娘安抚的话,明显是经验老成的口气,叫北堂雪心里安定了不少。
坐在轿中的北堂雪并不知dào
,此刻不管是在街两侧看热闹的百姓,还是在酒楼中遥望的宾客,皆是一副惊诧不已的模样。
是因为她身后看不到尽头,让人叹为观止的丰厚嫁妆。
喜娘回头看了一眼,也是瞪大了眼珠子,有钱人家嫁女儿,她不是头一次见,但这种妆奁阵势,却是闻所未闻。
虽是不知那一车车的里头儿是装的什么,但那可以眼见的半人高的血珊瑚石,白玉雕成的镂空屏风,成对的雕花乌木柜……就足以让人膛目结舌了。
北堂家世代为官,祖上又是富商,家底自然丰厚,但北堂家一向低调,不喜奢华,一来二去便被人忽略了这些,今日如此阔绰的出手,是叫众人大大的惊愕了一番。
女子出嫁时候的嫁妆一般决定着在夫家的位置,太寒酸会遭夫家的人嫌弃,虽说宿根根本不在乎这个,六王府里更没有能去嫌弃北堂雪的人,但这重之又重的嫁妆,所寄托的是北堂天漠那比它本身更重的感情。
北堂府门前,王管家还在捧着长长的卷单在一旁核对着,有络绎不绝的家丁往外继xù
搬运着,“紫檀龙凤五屏峰铜镜台一件,紫檀雕花洋大插屏成对、紫檀足踏成对、紫檀雕花匣子二十件、紫檀雕花箱子二十只、红雕漆喜字桌灯、紫檀雕福寿连三镜支一件……”
“小心着点儿,这两车装瓷器,可千万不能磕着碰着。”
“紫定玉壶春瓶、官窑天青釉笔架、钧窑玫瑰紫釉鼓钉三足洗、窑白釉褐彩刻龙纹瓶、青铜错银兽耳扁壶、双耳铜香炉西周镂空双耳龙鼎、春秋镂空花八龙方瓶、白瓷花囊一对,填白盖碗一套……”
北堂天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望着忙碌的家丁们似是入了神。
北堂烨站在他身旁,二人的表情如出一辙。
北堂天漠叹了一口气,“你妹妹一走,爹心里总觉得跟少了一大块肉一样……”说着说着自己便笑了起来:“得亏只生了这么一个闺女啊……”
一大早过来的垂丝和顾青云目送北堂雪的轿子远了之后,过来跟北堂天漠行礼。
垂丝看得出过得很好。举止间透着一股风韵,却还是习惯将北堂天漠喊作老爷,“老爷莫要太过感伤,小姐嫁给六王爷这样的好夫婿,您该是感到高兴才对。”
顾青云显然一副妇唱夫随的模样,附和着道:“北堂小姐同六王爷情投意合,乃是天赐的良缘。”
北堂天漠笑着颔首,“对,该高兴才对。”说到这突然想起了府里还有一位尚且没找到归宿的外甥女,转脸问北堂烨:“可有瞧见你表妹?”
“昨个儿就没见她露面了。”
北堂天漠一皱眉。想是她还对宿根没办法释怀,不然自己表妹成亲这种大事,她这做表姐的都没有露面。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
前后八人抬的花轿停在了巍峨的六王府门前。
喜炮声响起,早有人跑进去去请新郎官来踢轿门。
向来安静的六王府门前围满了形形色色,穿着贫富皆有的百姓们,显得兴致极高,不光是因为北堂雪和宿根的身份。更是因为有关北堂雪的流言。
今日能得见这流言的主角,虽说是顶着盖头的,但也能多少满足一些他们的好奇心。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北堂雪端坐在轿中,内心的不安被放大。
新郎还没有来踢轿门。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人还是没来。
喜娘还是头一回碰见这种事情。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小声的跟堆心吩咐道:“你进去看一看,是怎么一回事?”
堆心点点头。跟守门的人说了几句话,被放了行。
马上的金挽池脸色微显不善——依照她对宿根的了解,这真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可不管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明摆着让北堂雪丢人现眼吗?
所谓的吉时就这么被耗了过去。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个个交头接耳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难不成是六王爷临时反悔了?”
“……没准儿就是,还没过门就被戴了绿帽子。搁谁谁还能愿意将人娶回去?”
一个长相矮胖的中年男子伸手指了指喜轿后头那一车车望不到头儿的嫁妆,打趣着道:“北堂家的意思不是明摆着的吗,就是怕北堂小姐因为这事儿进了门被鄙弃,这才陪着好些东西,不就是想堵住六王爷的嘴吗,不然哪儿能这么大手笔!”
“也是啊,当年公主远嫁西宁之时,嫁妆也跟这些没法儿比,北堂家若不是心虚,怎会如此……”
“哈哈,若是我娶的媳妇儿能带上这么多嫁妆,就是肚子里再带个小的我也八抬大轿的娶回去!几辈子都不用愁了!”
“人家六王爷能跟你比啊?堂堂一个王爷又不缺银子,人家要的是面子,面子你懂吗?”
先前说话的男子一脸不屑,“嘁!面子?面子能值几个钱,能当饭吃吗?”
也有极少数的人觉得看不过去,“要我说不管怎样,这事还是六王爷不对,真不想娶早说便是了,现人家花轿都抬到门口了,他才说不娶,不是给人家姑娘找难堪吗?”
“都先别说的这么早,没准儿一会人就出来了还说不定呢!”
王府门前的两个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是一无所知的神情,从以往王爷待北堂小姐好的程度来看,怎会闹出这种事情来?
“娘,为什么新郎官还不出来接新娘子啊,是不是不娶她了呀?”响亮又稚嫩的声音响起,在低声讨论嗡嗡作响的人群中格外清晰。
“去去去,谁家的孩子啊,怎么说话的!”喜娘脸色一黑,指着方才那开口的小女娃怒声道。
身着粉色短襟,扎着羊角辫的女童还不知dào
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见她口气这么冲,吓得躲到了妇人的身后。
那妇人转身将她抱起,不敢跟喜娘对顶,嘟囔着道:“若是假的,还怕别人说么,跟孩子撒气算什么本领……”
喜娘没能听清她的话,只瞪了她一眼,掀开轿帘换上一副笑脸,安慰着道:“童言无忌,北堂小姐莫要搁在心上。”
北堂雪低垂着眼,将双手叠放在膝上,惊觉指尖竟是一片冰冷。
听风楼中一片杂乱。
堆心站在楼前,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愤nù
,“我要见王爷!”
双手抱臂站在门前的是周云霓,有意露出的玉颈处遍布着暗红的痕迹,让人看了面红耳赤,几个丫鬟站在她身后,不知dào
该站在哪一边。
周云霓昨晚彻夜都跟王爷在一起,现在又是这么一副模样,昨夜发生了什么不难猜想,在这个女子的清白比生命还重yào
的环境下,周云霓已经是王爷的人了。
而堆心是将要过门的王妃身边的丫鬟,若是得罪了日后只怕没她们好日子过。
帮谁都不好,便干脆装起了哑巴看戏。
“王爷是你想见便见的吗?你若再在这里撒泼,就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了。”周云霓眼带笑意,俨然一副女主子的模样。
想起自家小姐还在外面被人笑话,堆心眼睛一红,不管不顾的便要冲进去,“我要见王爷,要他给我家小姐一个说法!”
周云霓没想到她这么大胆,阻拦不及,见堆心已跑了进去,赶忙追了上去。
几个丫鬟觉得这画面委实好笑,但又不敢笑出声来,一个小声的问道:“我们要不要跟上去?”
为首的稍微沉稳些,平素几人都很信服她,将询问的目光投放到她身上,却见她轻轻摇头,低声的道:“不要惹火烧身——”
几人虽是想去看一看戏,但觉得她的话确实在理,便老老实实守在了原地。
“你给我站住!”周云霓急的不行,宿根中的药也该过了药性了,若是真让她进去,人定要被吵醒了!好不容易能报复北堂雪一次,她还想多看会儿笑话呢!
堆心提着裙子上了上楼,完全没有理会身后的周云霓。
堆心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兴许是为北堂雪感到委屈,兴许是周云霓追的太急,到了宿根房前门也未叩,“哐当”一声就推开了两扇雕花红木门。
可后脚还未来得及踏进去,便被人揪住了后领,耳后是周云霓咬牙切齿的声音,“不要脸的贱婢!谁给你胆子乱闯王爷的房间!”
高挑的周云霓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她力qì
不敌,急的扯开嗓子朝着房内喊道:“王爷!王……”
周云霓忙的捂住她的嘴,将她半拖了出来,“闭嘴!”
宿根一皱眉,坐起身来,脑海中浮现昨晚零碎的画面,脸色白的吓人。
再望了一眼窗外的日光,身形僵直。
今日,是他与北堂雪成亲的日子……现在这个时辰……
“来人!”
心中浮现从未有过的慌乱,起身胡乱的披上外衣,却又想到今日成亲该是穿喜服的,又急慌慌去找昨日丫鬟送进来的喜服。
却见被剪的破碎不堪的大红喜服安静的躺在脚下,弯身捡起一块,目光一颤,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周云霓听到他喊人,便丢下堆心走了进来,见宿根一脸寒意的望着自己,心虚的笑道:“王爷您醒了……”
宿根双手握拳,难听的话到嘴边却根本说不出口,是周云霓设计他没错,但占了周云霓身子的人,是他没错。
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后,看向堆心,竭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问道:“阿雪现在在哪里?”
若说之前堆心尚且存着是侥幸的心理,骗自己他跟周云霓是清白的,那么现在宿根的态度实在让她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几乎是吼出了声:“小姐哪里对不住你了!在大婚之日扔小姐一人在外面难堪,被人议论指点,你却……你却……”说他跟周云霓苟合的话终究没办法讲出口,只一双愤nù
的眸子在宿根和周云霓身上来回打转。
宿根一听北堂雪还在外面,顾不上此刻的狼狈,大步出了房间。
“王爷!”周云霓一皱眉,提步跟了上去。
门前围观的人不但没因等待太久而离去,反而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毕竟这种事情,几百年也遇不着一桩。
盖头掩下的北堂雪嘴唇轻动,“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又是一百数完,人还是没有来。
堆心也没有回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喜之日,新娘子到了门前等了大半日,新郎官迟迟没有出来踢轿门,还能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吗?
不娶便罢,何苦置她与如此难堪的境地?
北堂雪将盖头一把掀落,起身出了花轿。
“快看!新娘子自己出来了!”
“啊,真的!”
众人齐齐望向那惊艳的火红,场面顿时喧嚣,一个个的眼睛都不离北堂雪,神情多是兴味,还有少数的同情。
看着他们一个个像是看小丑表演一样的神情,北堂雪一时有些迷茫,不知dào
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她对宿根的期望太高了?
她要亲自去问一问。如果真的不信她,为什么不早说出来,为什么让她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
喜娘大惊,“小姑奶奶唉,这可是坏规矩的,赶紧先回轿……”
话还没说完,却见北堂雪已转身进了王府,家丁自然不敢拦。
“这……”喜娘一脸的苦色,心知这场喜事算是砸了。
金挽池脸色一变,翻身想要下马。却被黄书航快一步按住她的手背,像是早料到她的动作。
金挽池皱眉,声音有些着急。“怕是……”
黄书航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她道:“不管是怎么回事,我们都不该掺和——这一点你该是最清楚不过。”
金挽池眼神渐渐冷静下来,今日冒充了王府里的侍卫去迎亲,已是犯了大忌。
黄书航见北堂雪不紧不慢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安慰着金挽池:“她应该是有分寸的,这事也由不得我们去插手,她的身份毕竟摆在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出事是不可能的。你且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