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 V167
着明日的大婚。
一整日下来,忙碌的众人竟也未注意到周云霓连张脸也没露。
天色将暗,宿根立在楼阁之上,望着朝霞满天的美景,久久未动。
此处视野颇好,是府中最高的地方,又处在府中最南处,放眼可窥得整座王府的景色,此时府中各处都贴上了大红的剪纸,挂着红彤彤的灯笼,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下人们还在各处忙碌着,只为明天不会出差池。
分明是该满心欢喜才对。
但却觉得是满心沉甸甸的,压的他透不过气。
出神之际,有丫鬟拖着大红色的托盘行到了他的身后,小心的行礼道:“奴婢参见王爷。”
宿根头也未回,“何事?”
小丫鬟怯生生的声音道:“回王爷,这是明日王爷要穿的喜服,小敏姐姐让奴婢送过到王爷房中。”
“送进房里便是。”
“是。”
丫鬟将喜服放进了房中,出来之后合上了门,有些局促的立在那里。
宿根心情本就有些繁杂,见她如此磨磨蹭蹭的,皱眉道:“还有事?”
丫鬟哆嗦了一下,但想到周云霓刁蛮的口气,若是她不给通报就把她如何如何的威胁,还是硬着头皮道:“回王爷,周,周小姐还是楼下花厅等候,说是,说是王爷若是还不见她,她说什么也不走……”
宿根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口气,对周云霓,他心底也是藏着一份不忍和愧疚的,之所以对她如此冷漠疏离。一是因为北堂雪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二便是不想见周云霓越陷越深。
事到如今,这结果显然不是他当初所预料的那样,周云霓似乎根本不懂得知难而退,反而越挫越勇了。
在王城,能在一个男子大婚前夕还能如此不管不顾的找上门来的,应也寻不出第二个人来了,传了出去只怕名声也别想要了。
宿根眼神闪过无奈,与其这么晾着她任由她去,倒不如同她说清楚。也好绝了她的心思。
想到这里,宿根这才折身下了楼。
周云霓听到脚步声响起,慌忙将茶搁下。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边的茶水,好整以暇的坐在,换上一脸失落的表情。
宿根却没怎么去注意她的表情,“周小姐。”
周云霓闻言一副惊喜万分的模样,慌的连礼也忘记行的模样。是也知dào
宿根本就不会去计较这些,“王爷!”
宿根微一点头,坐定之后,吩咐丫鬟去沏一壶热茶,却听听风楼里管事的大丫鬟提醒道:“王爷,待会儿便要用晚膳了。不若饭后再喝茶?”
宿根望了周云霓一眼,是想着还有话要跟她说清楚,便道:“周小姐应还未有用饭吧。可介yì
同我一起?”
不介yì!
周云霓在心里欢喜的应了一声,即使宿根不留她,她也自有办法赖着,她需yào
的,就是这么一个契机。
表面却不漏痕迹。“如此便叨扰王爷了。”
宿根不置可否的点头,转头吩咐道。“待会儿多备上一副碗筷。”
丫鬟万分惊讶的应了下来,小脑袋转了几百圈都没能想明白王爷的态度为何突然转变的如此之大。
宿根平素吃饭的时候不习惯有人伺候,所以听风楼中的丫鬟也早就习惯了上完菜便自觉的到门外守着。
一时间,偌大的花厅内便只剩了宿根和周云霓二人。
说来这还是二人头一次独处,周云霓竟是反常的没有说话,只一粒一粒的咽着饭粒。
她这一不说话,倒让宿根原本准bèi
好的一番说辞也无从开口了,本是想着周云霓定得像以前那样喋喋不休的诉说着一腔真情意,他便就势劝她一番,让她死心。
沉默了半顿饭的间隙,周云霓搁下了双箸,抬起了头,“王爷……”
可能是这声王爷喊的太过深情,竟叫宿根无端打了个冷战,抬头看向对面的周云霓,一时有些怔愣——她竟是满脸的泪水。
宿根平素就没怎么见过女人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周云霓她不是北堂雪,总也不能拿哄北堂雪的招数去哄她,可又不能视而不见,只得道:“有话好好说,先别哭。”
若说一开始周云霓的确是装哭不假,但哭着哭着一想到宿根明日便要成为别人的相公,便不由带上了几分真的伤感,一时竟然是如何也止不住心中的伤痛,泪水不住的蔓延。
宿根颇感无奈,在接下来一段不短的时间里,只能等着周云霓平复情绪。
不由地,又在心里添了几分愧疚,不管如何,若不是遇见他,她绝不至于如此,不管她所作所为该如何定位,都是为了他。
周云霓终于将哀痛的情绪按捺了下去,她的计划还没实施,眼下还不是闹情绪的时候。
抬手倒了两杯清酒,将一杯推至宿根面前,展开一个似笑似哭的笑颜,端是让人看了无比心疼,声音尚且带着哭音将酒杯举起,“云霓清楚王爷的心不在我这里,明日便是你和表妹大婚之日,我今日过来,不过是给自己求一个了断罢了——这杯酒我敬王爷,算是了结我这一段荒唐的情思。”
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潇洒果duàn
,任谁听了都不免觉得揪心。
宿根听她这样说起,心中自是轻松,本还怕周云霓不听他劝阻,执意沉迷下去,如今看来,周云霓却是比他想象中的要拿得起放得下的太多了。
之前对她存着的一些偏见在这一刻也算烟消云散了,二人举杯一饮而尽。
周云霓再次斟满,“这杯祝福王爷和表妹百年好合,恩恩爱爱。”
宿根颔首而笑,晃了晃杯中的酒水,方觉得就算是北堂雪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但一听到可以同她百年好合,还是叫他止不住的欢喜。
“借周小姐吉言。”
周云霓微一垂首,紧抿着双唇,眼神碰撞着激烈的不甘。
凭什么,她声名狼藉至此,还能让他如此义无反顾,一心系再她身上?
而她从始至终眼里心里只他一人,为他拒绝了不少好亲事,为他做了这么多努力,他却只想着跟她划清界限!
兴许是酒精的原因,加上周云霓的转变让他觉得轻松,宿根觉得原先的愁绪淡去了不少,二人说起话来倒也自然。
心情一好,酒便多喝了几杯。
因为考lǜ
到周云霓酒量不佳的缘故,所以大多都是他在独酌。
周云霓再想倒酒,刚拎起酒壶,却不小心打翻了一侧的碗碟,落在脚下碎成了几瓣。
周云霓惊呼了一声,忙弯身去拣,却听宿根笑道:“不打紧,放着让丫鬟去收拾便是。”
“顺手罢了,不必麻烦她们了。”周云霓将残骸捡起,细心的放在桌角,这才将酒再次倒满。
宿根喝下后一皱眉,是觉得酒中带了不同的淡香,刚想细品,却听周云霓微带着醉意的声音说道:“我自认是比不上表妹,输给她,我心服口服——表妹真的很好,若我是个男子定也会爱上她,即使她在龙华寺遇到了那种祸事,但也绝非情愿……希望王爷不要介怀,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
宿根听罢,脑中的思绪顿时繁杂了起来,相信不管是哪一个男人听人当面说起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被人玷污了,都会觉得自尊被人踩在脚下。
即使周云霓的口气丝毫不带有落井下石的意思,但并不影响他心中不悦之感的滋生。
径直将酒壶拎了过来,一杯饮完接着一杯,也无暇去顾及这酒中的不同,觉得耳畔尽是别人的耻笑声,同情的眼神,将他困在其中逃脱不得,只有一杯杯的酒冲破大脑的思考,才能暂时缓解那种漫无边际的苦涩。
周云霓眼中含笑望着他,没有阻拦。
喝吧,喝的越醉越好。
在他连酒杯都端不稳的时候,周云霓才起了身,“王爷,别再喝了,酒喝多了伤身子。”
宿根充耳未闻,已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事物,只下意识的灌着酒。
却是清晰的觉察到身体某处发生的变化,就连呼吸也逐渐炽热了起来。
周云霓身上的淡香不可抗拒的钻进了他的呼吸里,让人心神荡漾。
眼前闪过她低头去拣拾碎掉的碗碟的一幕……酒里被放了东西?!
这个认知唤回了他些许神智,挣扎着起了身,却觉浑身无力,只能扶着宽大的椅背稳住身形,压制着急促的呼吸,“你……离我远一点……”
周云霓若是肯听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将手覆上他握着椅角的手背上,眼神眷恋,“都这个时候了,还赶我走吗?”
宿根身形一阵战栗,周云霓带着凉意的手在他手背上游走上,带着无限的暗示。
药力在渐渐吞噬着他每一根神经。
强制着甩开了她的手,后退了几步,眼前却猛然一黑,世界陷入短暂的黑暗过后,再次睁开眼睛,眼前笑颜如花的女子,与一张清灵狡黠的面孔相叠。
他忽地一笑,眼中的眷恋似心酸似喜悦,“明日我便将你娶回家,今后,谁也没机会再伤害你了。”
周云霓瞳孔霎冷,一步步的上前搂住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胸口,低低的道:“好。”
正是像极了北堂雪的口气-
寅时刚到,北堂雪没用堆心喊,便相当自觉的起了身。
其实,自打她昨晚躺倒床上,一直都没能睡的安稳,一会儿担心堆心睡过了头没能准时将她喊醒,一会儿核对一边繁琐的流程是否有遗漏之处,成亲这么一档子大事,叫她如何能不紧张。
外面的天色还是一片漆黑。
待被堆心服侍着沐浴出来之后,戚嬷嬷穿戴整洁的走了进来。
北堂雪坐到梳妆镜前,见戚嬷嬷正在手上攀着麻绳,不由一抖。
戚嬷嬷看也没看她,也能想出她此刻的表情来,严肃的道:“女子出嫁前开脸是必须的,不可怕疼。”顿了顿又道:“怕疼也没用。”
北堂雪咽了口唾沫,一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神色:“嬷嬷来吧,不必手下留情。”
戚嬷嬷竟也难得不正经了一把,“对你,老身向来没有手下留情过。”
虽是玩笑话,但也有几分真实,她对北堂雪的严厉和苛刻的确是从未手下留情过,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却是一心为了北堂雪好。
若说一开始是皇命难违来到北堂府,那么之后,便是一颗心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个时而稳重时而任性的小丫头片子给融化了,说来连她自己也觉得荒唐,她一个人活过来了大半辈子,什么人都见过,却还是头一次对一个小丫头产生了莫名的亲切之情。
而眼见着她今日便要嫁做人妇,心中欣慰有余,也存着几分不舍。她是宫中派来的调教嬷嬷,她嫁入王府之后,她便就得功成身退了。
戚嬷嬷的开面手法极其熟稔,动作利索,每绞一下都让北堂雪疼的龇牙咧嘴。
堆心在一旁瞪大着眼睛看,似乎在观赏什么有趣的表演一样,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片段。
开完脸后,北堂雪望着镜中那张红彤彤的脸,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盈白,像是熟透了的西红柿。让她一阵担忧,哭丧着脸问道:“啊?这该不会一整日都得是这么一副丑模样吧?”
堆心拿了温热的湿巾帮她敷脸,疼痛感才缓解了一些。
戚嬷嬷理也没有理她的问话。示意北堂雪仰脸倚在椅背上,将手中细薄锋利的擦拭干净,开始为她仔仔细细的修整眉鬓处多余的毛发。
北堂雪老老实实的让几人忙前忙后的伺候着,更衣,梳发。描妆。
戚嬷嬷早前是皇后身边的红人,一手好妆术自然不在话下。
北堂雪有些受宠若惊,这本该是她们几个丫鬟做的事情,而戚嬷嬷却坚持要亲自来。
脸上的红潮已消退,粉饰之后,较于平常更是莹润白皙。像是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胭脂扫过颧骨之处,添上了淡淡的红晕。动人至极。
眼角处被戚嬷嬷用削的尖细的黑炭着手勾勒了漂亮的弧度。
戚嬷嬷抬眼望向镜中,竟是一怔。
卷翘浓密的睫毛下那双水晶般的双眸本就美极,微微上翘的眼角处又添妩媚,这般看去,怎是一句惊艳和迫人形容得了。
额前的青丝第一次全部梳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整张脸上仿佛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堆心几人架起了一人高的铜镜。镜面提前便用银粉仔细地磨光过,比平日里的铜镜清晰的太多,甚至连她的眉发都映照的清楚。
秀长的娥眉被价值不菲的螺子黛扫过,精巧的鼻梁下那张樱唇用最成色最好的朱脂涂过。
织缎绣金的华丽嫁衣繁琐而精致,堆心为她束上腰封,看了镜中的北堂雪,灿然笑开:“小姐,真美。”
没有太多华丽奉承的辞藻。
北堂雪对着镜中的自己一笑,眉眼间的光彩让几人全部看呆了去。
此刻的北堂雪,再不是那个只可称为清灵的少女,直到这一刻,才显现出了上天赋予她的厚爱——惊人的美貌。
“嗷呦!”小小花忽然仰头长啸了一声。
“连小小花也觉得小姐很美呢。”光萼笑嘻嘻的道。
北堂雪去摸它的脑袋,“今日人多眼杂,不好一起带着你,三日后我便回来接你过去,好不好?”
小小花又低低叫了几声,像是有些不安,北堂雪只当它在闹情绪,没搁在心上。
最后冠上精美沉重的凤冠钗笄,一切准bèi
就绪之后,天色才开始蒙蒙发亮。
北堂天漠同北堂烨不比北堂雪晚起多久,赶在吉时之前来到了栖芳院。
北堂雪见二人皆是应景的穿了一身玄色吉服,头发冠的端正干净,眼睛一阵酸涩,“爹,哥哥。”
这是她的父兄,尽他们所能的给了她一切宠爱和保护。
而今日,她便要离开他们,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北堂天漠深深望了她一眼,手放在她肩膀上拍了几下,本来准bèi
好的话如鲠在喉,如何也开不了口,本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朝廷上面不改色的丞相,却在这一刻红了眼睛。
北堂雪鼻子一酸,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北堂烨扯开一个笑,“可千万别哭啊,这么好kàn
的妆若是花掉,可没时间帮你重描。”
北堂雪低垂着头,头上凤冠镶着的大红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垂了下来,恰巧遮住了她强忍哭意的神情。
北堂天漠扶着她坐了下来,“好了,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日后还是可以常常回来的。”
话虽是在安慰北堂雪,却连自己的情绪也控zhì
不了。
北堂雪哽咽的“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时间里,几人都缄口不言,气氛明显的流淌着离别的哀伤。
北堂雪不敢开口,她怕一说话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一个世纪的漫长,又像是翻上一页书的眨眼功夫。
直到传来喜庆的声乐锣击声,将寂静打碎。
是王府里迎亲的队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