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交颈高颉颃 - 第205话

  青丘脚下未歇,莫敢回眸,疾走约莫半个时辰,终是不耐,侧依独树,咳喘数回;回身偷眼,见其后影影绰绰,想是弄无悯并未跟随而上,青丘这方阖了眼目,两臂交错yi紧,将那牛角环于身前,轻声叹道:“正邪对错,吾不欲深究;然城主宫主,皆高高在上,视吾若草菅。”
  稍顿,青丘启睑,缓将那牛角自怀内取了,不想其上勾连yi物,细细辨来,乃是yi方锦帕,月白颜色,上绣得远山丘壑c流水瘦桥。青丘yi掌托帕,yi掌抚摩,端详半刻,泪随声出:“yi丘yi桥,yi丘yi桥!”话音未落,心哀手悼,惨澹之气,自五指出。
  “伶俜如斯,方知得yi人在侧,实乃大幸;现九泉相隔,两道废绝,天涯踏破,难望契阔,吾“话音未落,五内俱崩。
  “吾并非不知弄无悯言辞虚实,亦非仅为自全抑或慕其容姿,这便视宿雠如无物;吾解玄英之意——汝既舍身,吾必得千方百策,苟延性命;如此,方不悖玄英冀望!“青丘惨笑自语,半晌,将那锦帕近了眼目,本欲拭泪,无奈肝液早蒸,摩挲yi刻,不知归处。
  “玄英,”青丘将那牛角愈往胸前yi拢,“虽说并肩恒难,然天恩不薄,吾尚有所托,可尽哀思。”
  “若得转生,下世便允吾为牛作马,为尔踵呼。”青丘浅笑,软心酸鼻,跌撞向前。
  夜走日叠,夕去朝来。青丘步步放脚,倒似走过百岁炎凉。待晨光熹微,晨风稍作,青丘远眺,见二里之外,得yi镇。青丘环顾,见林边四下无人,这方撤了面纱,就着寒溪,漱齿濯面,半柱香后,收理仪容;将那锦帕持了yi刻,青丘阖目而喟,忽而浅笑,将那锦帕yi近远山,稍yi使力,得浅淡眉印。青丘莞尔,然唇角初时上提,不过迅指,无奈下耷,脑内胸前,波澜无定。又再半刻,青丘方回神,缓将那牛角锦帕皆敛入行裹,这方起身,直往城郭。
  待得城下,仰面见字,赤笔草就:“孤牰镇”。
  青丘苦笑,心下暗道:此yi名,倒是应景。话音未落,收臂将那薄纱紧了紧,这便抬脚直入。
  城内无多大院,多是瓦屋;街边陈设,虽不奢靡,也算丰盛。青丘见时辰尚早,街上往来,不过**,倒是卖浆贩夫,早早于街边布置起来。
  青丘见yi茶铺,自感口唇稍燥,这便上前,自怀内掏的二三平钱,轻掷过去,买了yi壶碎茶。
  店家见来人装扮,这便轻道:“客官想是日夜兼程,满面风尘。正巧在这摊上歇歇腿脚。”言罢,指了青丘边上yi座,自引上前,将那瓷壶彩碗安置妥帖,径自返归,埋头收理其yi干营生物件。
  青丘念着容貌已丧,生怕为人所查,两指紧捻薄纱yi角,yi掌执茶,自下而上,顺面纱内侧,徐徐递至唇边。
  yi碗饮罢,青丘长纳口气,自觉百脉顺畅,倒也顾不得口内残茶碎渣,轻按行裹内牛角,径自喃喃:“若停于此地,购yi宅院,依吾所存钱帛,尚可衣食无虞。玄英,此镇以牰为名,想来与尔有缘,汝可愿长居此地?”话音初落,青丘莞尔,又再接道:“吾定要寻yi处雅致居所,门树庭花,葱郁馨芳。到时,便可同玄英把臂共赏——迎春见柳,度腊观梅,岂不惬意?”
  思及此处,青丘解颐尤甚,抬眉见赤轮耀目,悬帜依风;然不过yi刻,阳乌尽现,恍惚偷将清旭换火鞭,眨眉功夫,青丘目前陡地yi黑,心下反是yi紧,尤感燥热,茶汤不解;身上百处,陡似蚁噬,既酸且麻,痒痛难耐。青丘初时强忍,yi掌扶桌,五指蜷曲,然不过半刻,实是不耐,急喘之间,玉甲搔挠掌背c脖颈;半柱香后,便感隔衫搔痒,不得消解,挽袖细观,惊见臂上俱布火灼之伤,深浅不yi,大小相异,脓血溃肉处处;即便如此,青丘仍要附掌其上,抓挠不止。
  茶摊之外,行人渐多。来去经过,见青丘情状,无不瞠目,掩鼻疾走。
  店家闻声,疾步而外,惊见青丘衣衫半褪,见肘坦胸,除却面上薄纱所遮,暴露之处,无可入目。
  “这这“店家无措,支吾半刻,终是持yi籊竿,直指青丘,抬声喝道:”速去!速去!“
  青丘惨然,搔挠不停,疾卷了行裹,软脚踉跄。
  然不过步出步,脚底yi滑,更感虚乏,只得席地而跪,埋首胸前。
  与此同时,知日怀橘宫院内。
  弄无悯负手直身,静立花间。阖目仰面,两耳yi抖,细辨叶落蕊张,其内夹杂者,多有呼嚎窃语c唾咒叹惋。
  弄无悯缓开目睑,眨眉数回,轻道:“时辰已至。“言罢,长吁抿唇。
  青丘狠咬下唇,闻身畔杂声,想是镇民积聚,指点聒噪。青丘沉气,使力起身,将那行裹紧拢,正待遁逃,鼻下却得焦灼之味,不及反应,两目骤黑,面上痛极过后,已是丧了知觉,耳内闻镇民惊诧抬声:“此人!此人面上带火!”
  “其容其容此乃妖魔!必是妖魔!”
  青丘闻声,已知薄纱为那明火焚去,现下陋容为诸人所查,实难自处,这便两掌相合,欲就面相遮,孰料稍yi近前,掌心亦为明火所灼,痛楚之甚,钻心碾骨尚有不若!
  “弄无悯!”青丘跪地仰身,哑声长啸,“青丘以魂魄加诅——汝同弄无忧,千秋万岁,生则异室,死难共穴!相残相轧,生离死别!“话音未落,青丘感左臂焚落,疼痛虽巨,已难自顾,唯使力右掌,自断食指,得新血汩汩,两目虽盲,却仍急急仆身,以血留书。
  “乡野小人,愚而善畏!”青丘心下暗道:“吾吾心不甘!吾心不甘!”
  半柱香后。
  孤牰镇民群聚,自成yi圈,莫敢近前。”此此妖物,可是去了?”
  “已成了这般情状,岂可再生?“
  “陋容形秽,必非善类!这般死法,或是天罚。”
  “却不知那行裹之内,究jing何物?”
  镇人讥嘲群议,自有二三惦念青丘那行裹物什,然俱悼慑,无yi敢上前yi探。
  磨蹭少时,方得yi人,拨散包围,挺身入内,其后诸人多是急唤:“乔生,莫要近前!”
  此yi男子,粗布荆袍,面上倒显自矜神色,昂藏魁伟,身子未转,朝后摇手缓道:“不知因果,怎要这般污其名声?”
  镇民反是未见讪讪,群口驳斥:“你这乔生,若要自寻死路,吾等何需拦阻!”
  乔生冷哼,踱步上前,垂眉长叹,见足边行裹无恙,然其yi侧,焦骨青烟,脓血四散。
  “其或为畸士,当可登天;汝等以貌取人,岂是善意?”乔生边道,边上前,捡了那行裹,后退两步,缓手yi开,见其内不过衣物二三,锦帕yi条,牛角yi只,再无其它。
  镇人见状,不由轻嗤。
  “想这牛角,或可换些资银。”
  “莫要糊涂!不过寻常牛角,有何用处?此妖若此,尔可敢将其所遗卖入药堂?若是镇人吃出好歹,你可担待?“
  议论多番,早有三两镇人不耐,疾步上前,捡了那衣袍便走。余人见无利可图,唯不过朝青丘骸骨唾哕不迭,放脚便去。
  乔生见状,心下亦生鄙弃,将那牛角锦帕yi收,又再近前,不顾污脏,将青丘骸骨yiyi捡拾,收入行裹,这方见骨下血书yi行。乔生俯身细辨,轻声诵念:“yi抷之土,同穴归祔。桥无名,丘无姓;生虽阿此浊世,亡则无翼自飞。”
  乔生见字,心下激荡,忙细细将那行裹收了,暗自喃喃:既存手泽,吾当偿其夙愿,送归厚土。思忖半刻,不多犹疑,引身而起,放脚便往城外。
  疾行yi刻,乔生携那行裹,已至郊野。此时几近巳时,野上微风,引得哀草沙沙作响。乔生择yi树下,口内轻道:“吾见此处多得阴翳,便为阁下在此立碑筑墓,乔生身无长物,恐只得草草而就,万望勿怪。”话音方落,乔生缓将那行裹置于yi处,这便卷袖,断木开掘。
  两个时辰后。
  乔生灰头土面,涕汗俱下;起身凝眉,见身前得yi墓,新土上翻,长宽各约yi丈,支yi木牌,长形窄身,高逾三尺,上书不过八字:无名之桥,待名之丘。边数小字,不甚清晰,细细辨来,乃为:孤牰镇乔生恭立。
  乔生直身正色,立于碑前,四跪十二拜,待毕,恭声敬道:“虽不知阁下名姓,然既于此处相逢,便是因缘。乔生不才,唯知黑白爱恶,不讳则忘;生前身后,万事皆休。无论前尘,乞阁下莫同孤牰镇民多加计较,万毋恚恨。“稍顿,乔生长叹起身,再施yi揖,喟然轻道:“乔生,拜谢!”
  话音初落,放脚徐行。
  身后树下,偶得异香;倒见双飞蝶,往复相从,后静驻碑上,浓翅御风。
  yi月之后,某夜,乔生柴门有客,扣扉之声不绝。乔生合衣,疾往门外,却未得只影,唯不过yi秋色行裹停于足边。乔生讶异,掩门入室,待将那行裹开了,方见其内金银元宝c珍珠美玉,资价难估。乔生心空若竹,久持那秋色行裹,见其上yi角,绣二小字,yi则为“桥”,yi则为“丘”。
  隔日,乔生闻邻人碎语,称其入夜见狐。其立往镇外无名墓,叩拜再sān;又费重资,将那墓碑修葺yi新。
  然,此皆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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