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三、如何取舍(上)

  雍正十二年四月
  快到清明了,这年的清明突然使我想起了很多人。尸骨不全的客儿,悲惨的死去的甜甜,到现在我已经分不清是爱是恨的九阿哥,还有八阿哥,陈淮风……
  每一年都有人就这样离我而去,不管是我想抓住的还是我想对付的,都走了——只留下我还留在原地苦苦的挣扎,不知dào
  自己想得到什么,不知dào
  自己想要什么,孤独的,一只孤独的留在这冰冷的紫禁城……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来拜祭,但是好像每年要拜祭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我每年的伤感就像那个时节江南的小雨一样,淅淅沥沥,仿佛永无止境。
  “三哥,对不起。”我站在十三阿哥的坟前——这座坟很新,看得出有很多人细心的照料,坟前的祭品也可以看得出其主人生前颇有人缘,而不是像客儿那样坟头长满了野草:“是我太心狠,我真的不配……”你对我那么好!
  那天我从怡亲王府回来就做了一个梦,梦里面你苦苦的支撑着在等我,而我,却在家里跪了整整一夜——我失约了,我知dào
  你在临死之前既不想偏袒我也不想偏袒你四哥,你只想我们可以好好的活下来,都活下去……
  “你既然知dào
  不配,那位什么还要来?你既然觉得自己狠心,为什么不继xù
  狠心下去?”
  我惊愕的回过头,现胤居然站在我身后——普通的穿着,带着瓜皮小帽,看上去很像一个帐房被派去收账的先生。他的打扮差点让我失笑出声,但是我努力憋住了,原因是我看到他的衣帽上早已经沾染了晨露——不知dào
  他已经站在我后面看了多久了,我早就听说他的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了。
  “陛下怎么早来?还是单身一个人?”我皱了皱眉头,很有责备的一位:“你遇刺已经不止一次了,就不能小心点?何况。你身子不好,上一次你还——”上一次在怡亲王府。因为十三阿哥的去世,他甚至当场咯血……
  “据朕所知,你地仇家也不比朕少多少,你都敢独自出门,朕又有什么不敢的?”感觉上他好像也很不满我这么早就独自出门:“你这是第一次来看十三弟吧?”
  他怎么知dào
  地?
  人总是越愧疚就越逃避。以至于这几年我对一个死人都望而却步。但是他难道这些年一直都在监视我?否则怎么多我地事情知dào
  地那么清楚?
  至于我们两地仇家都很多这一点。我承认——天地会地那个意图不明地除外。年庚绕原来地几个旧部也对我不肯罢休。再加上八阿哥设在江南明着是归顺我暗地里却不知dào
  想怎么给他们地主子报仇地几个忠仆。现在想想我活到现在还没有缺胳膊少腿那也算是奇迹了。
  “是啊。这是我第一次来。”与别人不同。我来拜祭既没有带贡品也没有带酒。而是带了大把地鲜花。这大概受我是现代人地影响——这些鲜花是我亲手种地。也是我亲手在天不亮之前摘地。有地时候想想。人世间真地很不公平——十三阿哥为我做了那么多。一直到死。而我最后能做地。只是默默地为他摆上鲜花。
  胤陪我蹲在那里。安静地看我将鲜花铺好。虽然很好奇但到底忍住没有开口。我们沉默了很久。直到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晒干了我们身上地露水。他才轻咳了一下:“每次朕有心事。就习惯来这里看看十三弟。朕地心事也只有他才肯听……”
  很孤寂地感觉。那冷清地面容。那寂寥地神色。我几乎缠身一个错觉——他不仅是心狠手辣。刻薄寡恩。他同时也是最最脆弱地人类。因为脆弱。所以他学会了不断猜忌。因为从没有人让他可以相信。他才这么一直多疑下去……
  我恨过他从来都不肯相信我。但是我扪心自问——我真地很值得他去相信吗?我又骗了他多少次。害了他多少次?
  我们都是同样的人啊!同样狠心,同样寂寞,同样多疑——也同样可怜……
  “十三阿哥是个好人,很好地倾听。”我记得我原来有心事也喜欢找他谈,很让人安心的感觉,更重yào
  的是他没有私心——在这场纷乱血腥的战争中,他是唯一一个不图私利、不眷恋权势的人:“在这个紫禁城,他是唯一干净的人,可偏偏……”苍天无眼,他受了那么多苦,死得那么早!
  我突然想起来,我刚才又犯了老毛病,我刚刚还怀疑胤他在监视我。现在才想起来,他经常来这里跟十三阿哥说话,却从来没见过来过,当然会有那么一问——也许这么多年的争斗,让我的疑心病已经变得比他还重,我们之间,早已说不清孰是孰非,谁真谁假!
  “有的时候,朕觉得没准这是十三弟的福气。”胤看向我,瞳孔中突然闪现一丝痛苦:“这个紫禁城本就藏污纳垢,他那样干脆的的人不该生在这你,他可以早早离开,那是个解脱……”
  是啊,是解脱,不像我们都深陷泥沼,对我们来说,就算是解脱这种福气都求而不得!
  激动之余,我还是没有忽略胤刚刚那痛苦的眼神,我不会忘记如果他今天没有撞到我,他是有话要对十三阿哥说的。一定是什么苦恼吧?那样心痛的眼神,那个苦恼是我吗?因为不知dào
  该怎么处置我,所以才来找十三阿哥说说心事?
  我知dào
  这全是我多疑的猜测,但是我走到今天我已经就跟胤一样,我的多疑是控zhì
  不住的。“陛下如果不介yì
  ,以后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愿意做一个很好的倾听。”这是在试探,其实我不该在这时候还在试探他,但是试探已经成为我的本能。
  他目光有点迟疑的落在我身上,半晌,轻轻的吐出一个字:“好。”
  “什么好?”我都快忘记了刚才废话了什么了。他偏又回答了。
  “找你说说话也好……”
  我闭上眼睛,他刚刚的迟疑我已经肯定他当才是在思索有关我地事。但我想不到他又会在这时答yīng
  以后找我说心事。这算什么——告sù
  我君王就是反复无常的?还是他准bèi
  砍了我,把我地人头放在床边没完给我说故事?(打住,你的鬼故事看多了,就此打住。)
  “绮云,十三弟说你唱的歌很好听,他一直记着可惜再也没有听到。朕记得第一见你的时候你也是在唱歌,在枫树下面,唱得好像很悲伤……”胤抬着头认真的抬着脑袋想了会:“什么伊人什么的。朕还记得……”
  你还记得?
  我一时间不知dào
  该偷笑还是该苦恼,二十多年过去了,二十多年我几乎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古人——争名夺利,不择手段,几乎已经忘了在我出生地年代这些东西根本就是虚幻。
  让那些二十一世纪的东西仿佛已经离我很遥远,遥远的我都已经记不起那些拗口地歌词。想不到在我已经习惯了这有呆板的几部戏剧,没有电视没有CD的时代后,有一个古人居然提出要我给他来段现场的演唱——妈呀,唱什么好呢?我都快全部忘记了!
  终于我绞尽脑汁,终于给我想起一个我还记得歌词的。至于雅不雅观好不好听我全都不计较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亏这不是现代。而胤也不是现代人,否则我非一头撞死不可。
  最让我吐血的是胤居然听得一脸陶醉。丝毫不觉的我唱出来的幼稚可笑,不登大雅之堂——我在同情他地同时顺便唾弃一下古代娱乐活动地匮乏。那真是一种罪孽啊!
  “绮云,你唱这歌,是因为想弘历了吗?”胤突然略有所思,打断我的公鸭叫场。
  “……”额,你果然感情丰富,我不想孩子,我只是现在只记得这一简单地歌。不过谢天谢地,他再不打断我我的表演,我真地会笑场。
  “想的话你就让他回来吧!朕也挺挂念他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相信弘历是你亲生的?你终于不准bèi
  加害他了?
  “绮云,我该相信你的,弘历虽长得不怎么像朕,但是——”他长得也不怎么像他娘——这点我也很苦恼,虽然长得不像是好事(像他娘的长相他这辈子算是毁了一半了),不过弘历为什么谁也长得不像?
  “但是弘历性情样貌都很像你,那天他冒死就朕,朕相信他是出于父子亲情,朕相信这一点你不会骗朕!”
  像我?不可能像我的啊!你那只眼睛出了毛病得出这个结论?
  不过我现在回过头来仔细想想,他那坏笑,那副懒洋洋的调调,确实很像我——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结果就是,我教了他二十年,他就没学到一点好的。(自己想想自己也没啥闪光点可以给他学就是!无限悲哀中……)
  不过我很感动,我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那种可以让人信任的人,我不知dào
  胤是要用多大决心说服自己去相信我——皇家血脉,半点错不得,即使我知dào
  弘历是他亲生的,但我拿不出任何证据。要相信我,那需yào
  多大的勇气!
  “谢谢你……”我的嘴张了张,突然鼓起全部的勇气:“谢谢你胤,绮云谢谢你!”假如你只是胤,你不是皇帝那该有多好!
  这时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件事没有做,是什么事,是什么事情我在这关键时刻又忘记了?
  “绮云,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歌,可不可以再唱一次?”
  我的天啦,你还想听?你什么审美观啊!让我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