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暗算
“但你大烈的虎狼师,会因为净是精锐,而舍不得派出去?”
这个比喻不甚恰当,方然自然不是会听人号令的行伍。他是荒辰之主,真的要做比,说每战烈简湖必御驾亲征,才更合适一点。
但是烈简湖却明白了。
百战精锐虎狼师,是每一朝帝皇的心头至宝,得之可镇天下,朝中有这么一支强军,可以安枕无忧。
方然在影若烟眼中,重要性怕是还要更比大烈的那支烈云军对烈简湖而言,更甚。
“啧,酸。”烈简湖表示,这口狗粮她不吃。
影若烟笑吟吟地看着烈简湖,揶揄道:“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大烈随便哪一把椅子,随他去坐。”
这里头自然有皇城殿内的那把龙椅。
烈简湖性烈言直,说:“我的确是有这样的想法。见他之后,若说我愿意和谁诞下幼帝,再无第二人选。”
影若烟没想到堂堂烈帝竟然如此直白,愣了愣:“你在这里和我示威,也没有用啊。那个傻子,招惹一堆花草,但何时想过采撷了?”
烈简湖按着腰畔千秋雪,蹙了蹙好看的眉毛,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
“算了,他先前不是安排了后手,防备符天书变脸?我担心个什么劲……”
说完便在长桌一侧坐下,拖过来一摞卷宗,边翻边嘀咕:“若大烈的国力提升,也能有你荒辰扩张的这个速度,万乘指日可待。
“就算是平了周遭三十国,独霸一洲,也不是不能想啊……”
……
方然踏在藏锋笔上,和林律极其自来熟一般,站到了这位执戒尺人的身侧。
林律不动声色地看了方然一眼,语气硬邦邦地说道:“书楼不是等闲什么人都有资格进去的,阁主竟然对你敞开大门,任你翻阅。若非阁主吩咐过不得与你起冲突,呵呵,怕是你踏入紫竹林的那一刻起,便是整个书阁上千读书人群起而攻之的时候。
“弑杀书阁一执戒尺人一抄书人,还能泰然如此,书阁草创以来,也就你一个而已。”
方然感觉到了林律生冷的目光,但是也不回头,双手环抱着,很是轻松:“看起来书阁的格局,也不过这么点了。符天书以降,这么多年再无天境,不是没有缘由。”
“哼,徒逞口舌之快而已。”林律冷笑,“书阁所走之路,乃是弈天下的上圣至道。蛰伏百年,一朝入天,便可代天定鼎。其威远超迟、轩、冷三家。
“天下之大,归于一都,这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猜度的。就连这次准你入书楼,也是阁主心怀天下,从大局观瞻,下的决断。
“所以我等虽然不服,还是遵命为之。这不代表上圣书阁怕了你,你得清楚。”
方然浑然不在意这番说辞,他只是保持着天机轮盘的活跃运转,不断解析着一路行来的灵力波动。
如渊似海,又丝缕尽在掌控。果然是一方豪强的镇山大阵。
虽然没有用那些紫竹作为阵基,但是符天书却以天境大物的齐天手段,在灵海当中砸进去了无数楔子。
这些楔子并没有具体的形态,而是一道道落在虚空上面的符篆笔画。
脱离阵基还能做到这一步,符天书这十八连星域首屈一指的阵道宗师,实至名归。
这些符篆楔子钉在虚空当中,楔子之间就仿佛蜘蛛织网一般,一条条灵力丝线,横亘在其间,交错得密密麻麻,在方然的感知当中,几乎连成了一片山川。
若不是踏在藏锋笔上,亦或者不是有人接引,恐怕寻常修道者踏足这片灵海的时候,就得被那些灵力线缠绕住,变成蛛网里头动弹不得的一个茧。
任人宰割。
在和一条这样的灵力丝线擦身而过的时候,方然看似无意地探手在身旁的湍流当中掬了一把,指尖和灵力丝线擦过。
一阵细锐的刺痛感传来,方然那地境之内可称无人能破的肉身,指端的位置,竟是被划出来了一条细细的小口。
小口很快愈合,但是方然的脸色却凝重了几分。
硬闯……闯不进去啊,他心里头一时间划过数种盘算,全都是在打着如何能够攻入上圣书阁的念头。
强攻?不好办。没有被激发,便可以凭借自身的坚韧程度划破他的手指,若是有人入阵住持,这些密密麻麻的灵力丝线,锋锐程度和坚硬程度,还得翻着番的往上涨。
潜入?这些丝线之间的空隙几乎只容得下方然一只手臂,把书阁围了个水泄不通,哪有半点潜入的机会给他?
经营了过百年的山门就是坚固,方然估算了一下,就算是小须弥山,在天境高僧都被绊住手脚难以出手的前提下,论防御,怕是都不如符天书的老巢。
这老家伙是多怕死……
入了书阁,怕是防御只会更加坚不可摧。
方然咧了咧嘴,藏锋笔这个时候已经来到了书阁正门。
落笔,千丈之巨的大笔恢复成了细细的一杆小楷,被林律收在了袖中。
他依旧是直挺挺地把手摆向一侧,做出来迎客的姿势,语气冷冷冰冰:“请。”
方然非常确定,这位执戒尺人,真正心里头想说的,十有八九其实是“爬”。
他很矜持地点了点头,热情地握住林律的手臂,喜笑颜开地做出来一副惺惺相惜的样子。
“林兄先请,啊哈哈先请。”
剑修肉身本就强横无比,方然又是剑修当中肉身最为强横的那一撮,加上他冲盈巅峰的境界,更是压了林律一整个大境界还多。
他这么一握一拖,林律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半个身子砸进了一片山崖,而且还是从天空崩落而下的山崖。
所以他就只能这么被方然半拖半拽着,“热情”万分地和他一同踏入了书阁的牌楼。
往来的书生早就得知了方然要到来的消息,弑杀同门之仇在书生看来最是不能接受,本来他们眼中都已经要燃起来怒火了,结果看到执戒尺人竟然和方然如此相熟的样子……
脸上的表情霎时间精彩万分。
杀意丝毫不加掩饰啊……方然心里头嘀咕,嘴里头也自然而然地把这话说了出来。
林律想说话,但是他说不出口。
书阁的建筑布置,通常都是横平竖直,极是周正,也不会有什么弯弯绕绕的水榭花厅之类的存在。
所以虽然没有林律指引,方然依旧能够把方位分辨个八九不离十。
走到正堂的时候,上首正坦然自若地坐着一位长须的老人,面向清矍,法度森严,不怒自威。
从他身上,方然感觉到了天境大物才会有的那种和合天地的气势。
“符阁主。”
松开林律,这位可怜的执戒尺人终于恢复了自由身,双手交叠,手背向外,远远推出。
“老师,方然到了。”
符天书抬眼,从他双眼之中,似有风云变幻,又仿佛只映出来一汪深不可见底的深潭,看不出他心底的喜怒哀乐。
“辛苦了,下去吧。”
林律再度拱手,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自进入正堂之后,便再没有看过方然一眼。
方然看着符天书,符天书也在看他。
这位以一己之力跻身迟轩冷符四大家之一的阵师,从他身上,除开第一眼的威势之外,方然再感受不到任何灵力的波动,平常的就像是随便哪一家和蔼可亲的老家长一样。
见方然一直无话,符天书打破沉默,道:“你斩我门下两位学生。按说是他们学艺不精,但终究还是我门人,就这么放着不管,未免令人心寒。”
倒是开门见山,方然笑笑:“都是符阁主派来的,我可没招惹他们。若说有人得为他们的生死负责,怕是阁主得分过去一大半。”
符天书也不以为忤,平和道:“再往回溯,还是迟家的迟远岱请动的开霁。继续往回追溯,是你和迟怀归之间的争端引起。诸般缘由总归是扯不清楚,书阁不是禅宗,只问是谁出的手。”
就是不讲道理,无论是什么原因,你打死了我的人,那就是你的错。
方然面如平湖,但是体内剑意已经开始流转,只消一念之间,就可以化生剑国,进入战争状态。
他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阵师而产生出来轻慢,毕竟这等距离之下,以他一剑飞袭的速度,就连以近战为主的修道者都难以反应过来,更不用说是还要布阵的阵师。
但天境大物,有什么手段都不奇怪。
他蓄的是雷霆一击的势。
符天书却是淡然一笑:“此事却又有不同。”
方然戒备不减。
符天书接着道:“溯源至初始,天雷门毁你荒辰,血魔背后操控天雷门,而血魔又是苏妲己撒出去的诸棋子之一。
“兜兜转转,便又回到了我请你来的目的上。
“所以你大可不必准备打打杀杀,你我目的相同,不过是为了屠灭域外邪魔罢了。有此一点相通,便什么都可以谈。”
方然心里头冷笑了一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屠灭域外邪魔?有这么巧的事?比巧巧妈遇上了巧巧还要巧的巧。
事出有异,那就必然有妖。
“阁主是要借我的手,诛杀苏妲己,好不要影响凡尘俗世诸国度,别碍了上圣书阁的书生弈天下的大局,对吧?”
符天书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如我能做到,那么从上圣书阁这里得了帮助的名,也可以传颂列国,为书阁扬名。若我做不到,呵呵,左右不过是一个罪民出身,书阁是不亏的。”
“和聪明人说话,还是舒服很多。”符天书哈哈大笑一阵,然后笑声戛然而止,“你别无选择。”
方然耸了耸肩:“所以我说,读书人心都脏。”
符天书毫不介怀地说:“只不过是推波助澜,借势而为。”
方然不再多在这一点上纠结,他来的目的本身就是要查阅关于化离殿的事,符天书怎么想,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书楼在哪?”
符天书双目微眯,沉默了一会,这才仿佛下了大决心一般地说:“出正堂,沿柏路前行至尽头,那座三层小楼便是。
“我已经和看门人交代过了,你可以直接入内,随意翻检,没有阻拦。”
“倒是阔气。”方然皮笑肉不笑,“太上忘情篇之类的,我也可以尽情翻阅?”
符天书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微微加重:“没有阻拦。”
“好。”
转身,走人,多半句客套的话都没有。
出大门拐入一条两侧遍植柏木的小径上,正堂之内便恢复了清净。
俄顷,林律从一侧缓步走入正堂,再执礼躬身,然后问:“老师,现在起阵?”
符天书靠在大椅当中,闭目养神。
他沉默了一会,这才缓缓说道:“不急。布阵天下,首先需要掌握好的,便是时机二字。过急过缓,都只会白白错过时机,抱憾终生。
“开霁便是心急了,没有布好他的师表之盘,没有踏入冲盈,就去找了方然的晦气。结果非但没能斩落此獠,还被那头血魔缠住,给了方然喘息的机会。他身负重伤,方然却破境冲盈,所以开霁只能抱憾殒身,大道断绝。
“明川却是太慢。方然根基未稳,他没有趁乱取利,反而作壁上观,企图坐收渔利。这想法没错,奈何用错了人。机会过了就再也没了,方然的同僚回返,只凭明川一个人,实难扭转大局。”
林律思忖了一会,然后不解地请教道:“可是方然已经进了书楼,已在瓮中。这个机会难道还不是最佳?”
符天书摇了摇头,捻起一缕白须。
“不是。”
林律躬身:“学生不解。”
符天书道:“他现在精饱神满,正值巅峰,书楼大阵固然玄奇,但也难保万全。”
林律吃了一惊:“这书楼当中的阵法,乃是老师您殚精竭虑布下,就这,还不能保证拿下方然?”
符天书沉声说道:“龙宫之事体大,不容万一之疏漏。非得等他遍观三层楼的典籍,被无量道识耗竭精力,方才算的上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