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七十二章 磨刀石,欺人太甚
苏扇的神智已经有些混乱，哪里还顾得上去想，他这么一尊裹了一身阵法护体的承意，都抗不下来那股威压，各宗派的这几个年轻弟子，为何还能像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
而且还不仅仅是站着，这几个弟子身姿笔挺，战意涛涛。
若是置他们散发出来的那股暴虐之气不提，此刻的这几人，每一个都当得起铁骨铮铮这么个评价。
夺宝路上，大敌当前，所有门人都已经难以再战，他们挺身而出。风沙血盟两名弟子，狂刀门一名，经纶斋里有两名……
等到这次事了，斋主取得了此地的大阵和龙宫，回了山门，定要给这两名弟子重赏才好。
这么想着，苏扇终于还是没法继续站立在那里，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城墙上头显出来一个年纪颇轻的身形，粗布衫，散发。承意目力极好，所以苏扇也看到那人身上盘踞着的真龙纹身。
真龙纹身正在一拱一拱地游动……
苏扇瞳孔骤然收缩，他只觉那真龙纹身似乎若有若无地向这边扫视了一眼，身上所承受的威压就更重几分。
“噗……”一口逆血，喷出一半，强压下另一半。
这是什么可怕的存在？！这年轻人也是这群罪民请来的帮手？！
黑甲黑盔的轩门破天尉齐齐转身，恭敬行礼：“参见抚军！”
抚军？苏扇记得，他听过这个词。
他现在脑中一片混乱，就像是被丢进了一片深海之中，随时要面临溺毙的危险。
有几个人影从他身侧经过，正是在这种不讲道理的威压之下，依旧站直了身躯的各宗门弟子。
胡一刀比苏扇的厮杀经验丰富太多，他冷眼看着擦身而过的那狂刀门弟子，断断续续地低吼：“刘……同？不对……你不是刘同……你是什么人？！”
被唤作刘同的那年轻弟子回头，带着怜悯之色看了一眼门内这位辈分地位都极高的老刀把子，然后突然抽刀——
唰！
胡一刀堪堪避开，但是胸腹之间已是被劈开了一道淋漓的伤口。
就算是他在威压之下被压制得一身实力十不存一，但刘同不过区区道初，能伤他，这已是匪夷所思。
况且，刘同刚才那一刀劈下的时候，胡一刀分明感觉到，里头掺杂着一股子阴冷暴虐的气机，这气机令他反应的速度都慢了几分。
“你……从哪里学的这刀法？！”
刘同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胡一刀，摇了摇头，显然是没有打算正面回答。
“坐井观天，你永远也不知道，真正的无上至道，该怎么走。”
说完这句话，刘同继续向前，同他一道的还有其他宗门合计十名弟子，皆是年轻一辈，且皆是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平平无奇之辈。
有的袖着手一路走到了阵前，有的路过师门长辈的时候，突然出手，或杀或伤，皆有斩落。
方然立于城墙之上，垂目看着下面这片混乱，叹了口气。
以剑目观之，他能够清晰地看到，这突然走出来的十人，身上都有浑浊的黑气正在缓缓升腾、盘旋。
魔气对于修道者而言是剧毒，绝对无法掌控、吐纳。
但是他们却能够和魔气安然共处，甚至借助魔气来杀伐，有的甚至跨一个大境界，伤到了师门的长辈。
方然回想了一下之前在耳边絮絮叨叨的天魔呓语，发现这应当就是某种改良的修行法门。
这法门以魔念为种，引魔气浇灌己身，借以攻伐屠戮，初期进境极快，境界高了更是能证得魔身。
比道心种魔还要更进了一步。
与小须弥山上的那些魔化的修道者相比，修炼这种魔道之人，甚至可以掌控自己的心神，不至于沦为一心全是屠戮的疯子。
当然，所谓的可以掌控自己心神，也不过是暂时的事情。
强横如敖烬，证得魔身之后，不也一样落得心神错乱的下场，进而做出来了屠灭龙族全族的举动。
入魔、发疯，都是迟早的事。
与虎谋皮，迟早被虎吞噬。
方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不代表下头的这些年轻一辈弟子也明白。
十个人身上的气息升腾，隐约间连成一片。他们并不是同出一门，但此刻却组成了一个师门当中从未见过的合战之法。
正是这种气息连锲，使得他们竟是能够扛下来方然剑目当中的剑意威压。
狂刀门的那名弟子刘同，持六尺长刀，举刀指向城墙。
“可敢一战？”
方然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点想笑。
“可敢一战！？”刘同再吼，背后黑气更加激湍。
魔气？千情谷当时管这个叫圣息……方然心念一动，天机轮盘当中突然剥离出来几道墨迹，勾勒出来了一副类似的墨图。
墨图流转，如同一束发丝在风中飘扬。
他身上便同时显出来了一股阴寒、暴虐的气息。
刘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这种感觉……他无比的熟悉！
是同出一源的感觉，且精纯太多，完全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碾压。
“你……也是……”他手中长刀缓缓落下，斜斜抵在地面上。
见状，方然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地问道：“还有谁？”
刘同明白过来了，这句问话，是要问还有谁是“同道中人”。
他迟疑了片刻，从眼前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更加厚重，而且在这气息之中，还掺杂着另外一道锋锐难当的大势，令他浑身颤抖，心神更是不住地动荡。
神念混乱之下，刘同迟缓地回答道：“霸图楼、恶人岛、问天阙、还有西海宝船王门下，约莫还有十几人。”
“就这些？”方然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叩着身前的城墙。
刘同想了想，答道：“和我们同一批受到娘娘赐福的，就这些了。”
娘娘？苏妲己？
方然再度追问：“十八连星域其余宗门里呢？总不至于妲……娘娘就只赐福了这么几个人。此等大业，仅凭你们几个，何时能成？”
刘同浑浑噩噩地继续回答：“撑得过娘娘赐福的人不多，先前的都彻底丧失了神智，小须弥山上面那些人……大人也见过。至于其他宗门……我们本就是十八连星域里数得上号的大宗门了……”
方然咂吧了一下嘴，他所接触的动辄便是玄门、四大家、禅宗、剑冢、巫境这等存在，眼界极高，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道初就已经可以开宗立派，承意便可庇护一宗数百年，冲盈境更是足以定鼎千年的基业。
天境大物本就寥寥无几，在有天境大物坐镇的宗门当中，想来天魔苏妲己也没法子悄无声息地安插进去自己的棋子。
令他在意的是刘同说的前一句话里的三个字。
“同一批？”方然问，“你们被赐福是在什么时候？”
“旬月前。”刘同语气呆滞、木楞。
算下来正是方然在小须弥山里头苦战敖烬的时候。
敖烬留下来的天魔呓语不断絮叨的，便是以修道者之躯修魔道的法门。
在这之前，所谓赐福便是道心种魔，在这之后，便出现了可以在魔化之前短暂控制自己道心的人。
敖烬死前，曾透过龙宫，向外传递了一道神念。
啧，这不是巧了吗。
方然还想继续追问，没想到刘同脸上突然显出来挣扎之色，连带着其余九人，也都开始痛苦地低吼。
他们脸上有黑色的血管暴起，背后的黑气变得越发浑浊、阴冷。
距离他们近一些的人，眼神当中竟是也出现了一种混乱和暴虐的气机。
在如此浓重的魔气侵蚀之下，他们也无可避免地出现了道心濒临失守的情况。
刘同声音沙哑：“不对……你不是……”
“醒了？”方然收起摹画出来的气机，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洪范九畴大局气机骤起，外扩十余里，带着荡涤诸邪的恢弘气机，直接将刘同等人碾成了齑粉。
他双目当中的剑意流转随即平复。
苏扇和胡一刀等人，只觉恍若隔世。
刚才刘同和方然一问一答，所说的内容已经超出来了他们这些人的理解太多。
霸图楼、恶人岛、问天阙、还有西海宝船王门下……这些苏扇是知道的。
这四家宗门也是这一回来争夺龙宫的势力，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耽搁了行程，故而姗姗来迟。
他急着请斋主司空椟前来，便是要和这些宗门抢时间。
现在看来，全都是被刚才刘同和方然口中的那位“娘娘”所安排的。
就连司空椟都没有察觉到的“安排”。
苏扇一身冷汗浸透衣衫，整个人如同是从水里头捞出来的一样。
承意境狼狈成这样，他根基已损，今日之后，怕是保持在当前境界都是奢求。
应该不会有生死之虞……以刚才那名“抚军”所展现出来的威压，他若是要下杀手，苏扇等人根本难以逃脱。
这是……因为我们是被人幕后推动，所以他不欲撕破脸？
他……还是有所顾忌？
苏扇心头刚刚提起来一丝侥幸，便听到方然对着钟鸣泰道：“难得有强敌来犯，正好你们可以拿来砥砺境界。我会用大局牵引地脉，在谷外汇聚灵力，双方皆可吐纳恢复。放手厮杀便是。
“至于你们……”
方然低头看向苏扇一行，眼中毫无怜悯。
“若是霸图楼他们来的时候，你们还能活着，倒也不是不能放你们离去。”
苏扇愣住。
荒辰谷是要拿他们当磨刀石？！
七大宗门，高手如林，他真敢撕破脸？！
而且，在这大阵笼罩的范围之内，他们就算是想伺机逃离，也绝无可能。
风沙血盟里头的一名承意怒道：“欺人太甚！你真当我风沙血盟无人？我等若今日再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日血盟必要你百倍偿还！”
还看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吗……方然不疾不徐道：“你可以把风沙血盟的人都喊来，荒辰有的是需要砥砺境界的战士。”
戍卫队、战部，没架打的人多了去了。
方然越发明白，虽然说冲盈境强者可以定鼎千年的基业，但是仅凭一己之力，的确难以事事都保得周全。
迟、轩两家的关系虽硬，却也远不如自己手底下的力量来得可靠。
一人独强，对荒辰而言只是决定了上限，其他人的修为，才是能把下线抬起来的关键因素。
轩门破天尉的头领抱拳问道：“那抚军大人，我等……”
方然从墙头飘然落下，冲着这破天尉头领也抱拳还礼，客气道：“破天尉协力便可，不过若是有心仪的对手，攻伐砥砺也尽可自便。对了，怎么称呼？”
“轩一十九。”
排行极靠前，除开轩铁衣贴身近卫，他已经是轩门行伍当中数得上的强者。
轩一十九对方然极其恭敬，一方面是因为方然有着轩门抚军这一层身份，另一方面则是，刚才方然所展露出来的气机，比在铃珑大阵之外的时候，还要磅礴可怕。
轩门一向敬重强者。
现在的方然甚至压了轩铁衣一个大境界。
这才过去多久？
哪怕方然只是一个毫无任何干系的修道者，凭着地境巅峰六步冲盈的境界，也足够他们轩门行伍谨慎以对。
“谷中有食宿等处，我会让人都给你们安排好。酒、肉、丹药、各类物资，随意取用。”方然温和一笑，“就当是回了自己家。”
行伍中人，性情直来直去，轩一十九当即笑道：“那便多谢抚军大人了。哥儿几个食量酒量可都不小，抚军大人到时候可别嫌咱们吃的太多。”
从来到荒辰的时候，他们就一直在协力戒备，还来不及休整，此刻才算得上是松了一口气。
轩一十九转向钟鸣泰，同样是行伍武人礼，抱拳朗声：“钟统领，之后要共战了。”
虽然钟鸣泰只是道初，但是轩一十九能感觉出来，这丈高的汉子怕是破境也就在最近。
别的不说，光是那种悍不畏死的杀法，就使得身在承意的轩一十九，对钟鸣泰极是高看。
钟鸣泰抱拳回礼，沉声道：“有劳诸位。”
苏扇握拳：“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