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明暗两路
荒野上的灵暴肆虐,风吹起来就更歇斯底里,斋主的衣衫却是极其齐整,束发纶巾,丝毫不乱。
苏扇也没看到有天舟降临。
这很正常,经纶斋斋主已是天境中人,肉身横渡灵海不是难事。
只要不是那等极深处的危险所在,可说十八连星域内,已无他不可去的地方。
天境大物,来去之间的速度,已不是他可以想像的了。
没料到斋主司空椟来的这么快,也来不及准备,苏扇只能急急起身,恭敬立在一旁,随时准备奉茶。
司空椟小口喝了口茶,顺着露台的方向看出去。
荒辰谷三百里沃野在望。
苏扇心领神会,将前几日的冲突一一汇报,末了总结道:“烛龙阁和狂刀门一死一伤,已不足为虑。其余各家应该也已经通传了宗门,援手已经陆续到来。
“留给咱们的时间并不充裕。”
司空椟并未收回目光,问道:“那大阵果真如你所报,有众星拱月的能耐?”
怕是不止……
苏扇这几天远观荒辰谷,越观越觉得喉头发紧。
这大阵不仅仅拱卫三百里山谷,牢牢固住了一方风水,在他有意探查之下,赫然还发现,山谷往外延伸百余里,周遭地脉竟是如百川汇流,流向山谷,无一例外。
若荒辰是积年的大宗,这也不稀罕。动辄千载岁月的积淀,足够山门潜移默化之间,将地脉掠夺而来,化为己用。
但很多情报显示,荒辰崛起不到三年,有这大阵更是在崛起之后很久。
三百里阵成,与地脉呼应,考虑到是一窝子罪民弄出来的,这大阵自身的威能还要在苏扇最开始的估计之上。
烛龙阁的阴长乌被斩落的时候,别人看不出来,苏扇却是能感觉到。
一蟒一夔,一举一动都有阵意相合,用寒冰封住阴长乌行动的烈简湖更是只一个道初巅峰而已。
虽然那一片霜气落下的时机有取巧的成分在里面,但的的确确是被阵意加持过之后,方才能困住一尊承意强者的。
加上先前大阵前罪民表现出来的战力一起考量,苏扇很确定,荒辰的阵法,放在经纶斋的藏品里面,都足够位列前三。
阵法、龙宫,财帛动人心。
拖的时间越久,牵扯的势力就越多,关于荒辰谷的传言也就理所当然越夸张。
现在只是几个地境的势力关注此地,斋主司空椟近期突破天境,可谓是占尽了先机。
但等消息传开,或者足够强大的势力腾出手来,哪还有经纶斋的肉吃?
汤都剩不下。
苏扇看着斋主司空椟的侧脸,询问道:“咱们如何动作?”
司空椟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你刚才说,大阵向外百里,地脉也在其控制之内?”
“不错,具体来说是一百一十七里,绕山成圆,极是规整。”苏扇回忆着已经算定的数字,“再往外三十里,地脉有被牵引的迹象,但是并没有落在大阵掌控之内。再远,便与别处无异了。”
“这一百多里,赤地无遮,不在那大阵的覆压之下?”
苏扇摇了摇头:“南以城墙为界,东、西、北以山峰为界,内外两重天。”
司空椟笑意更盛。
“所以罪民终究是罪民,得了屠龙术,但是却不知道如何来用。”
苏扇疑惑道:“斋主的意思是?”
司空椟抬起一根手指,绕着远处的荒辰谷画了一个圈。
“经天纬地换日阵可以于无声间夺取阵法主控,但白蟒和夔兽毕竟是隐患,要想顺利夺阵并不容易。然地脉所至,便是阵意所及。
“三百里山谷,再向外扩出百里,这个圈子不小,仅凭一条蟒一头夔,护不住的。”
苏扇立刻明白过来,斋主是要从地脉下手夺阵。地脉供给阵意,可以承阵亦可覆阵,这是春风化雨水滴石穿的手段。
渊默星本就是灵力最为狂暴的星辰,地脉的复杂度更是匪夷所思,也就只有如司空椟这样的天境大物,才敢说对地脉下手。
道初杀人,承意破军,冲盈灭国。
抱元改换山河。
苏扇垂手听令。
司空椟吩咐道:“我来的时候没有惊扰任何人,其余家更不知道我已降临。你带人去诱他们攻荒辰,引开夔兽和白蟒,不要来打扰我。”
“随意选取方位?”苏扇确认道。
司空椟略微思索,道:“北侧灵力汇聚最浓,即便不是阵眼,也是大阵极重要的所在。你们从东、西、南三侧下手。”
苏扇双手交叠推出,躬身道:“是。”
……
荒辰谷门口,夔兽蜷着一条大粗腿,鼾声震天响。
白板不晓得去了哪里,多半也挑了一个阴凉地方睡大觉。
商会里头依旧井井有条,反正物资囤积丰富,倒是不用担心被长困久围。
所有人卯足了力气修炼,时不时看一眼北山山腹的方向。
敖澜亲自接引,走龙宫,将轩门行伍的抚军护卫全部接来。他们所送过来的那十里帝墟残块,被她以大神通压至不过里许方圆,塞入了北山山腹,牵引了大局气机。
如今这山腹是整个荒辰灵力最为浓密之处,大总管影若烟便在其中修行冲境。
按敖澜的说法,还需要一些辅助的道材,得从迟家弄来,不过帝墟残块上头各种灵株、道材数目蔚为可观,倒是不需要刻意让影若烟控制进度。
狂刀门那一群人攻杀再退去,已有一旬的时间,袁罡蹲在一座二层石楼檐角上,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手指掐算着什么。
昔日的账房先生卓末艰难万分地也爬上檐角,蹲在了袁罡身边。
他的阵道算是方然给开的蒙,往后则是和袁罡学习了不少,二人的关系不错。
卓末看着袁罡不断掐算的手,问道:“算出来些什么了?”
袁罡幽幽叹了一口气:“刀兵将至,万事小心。”
卓末回头看了一眼,从二层石楼檐角处,正好可以看到憩烟小阁的一段墙。
他想了想,道:“轩门十八尊承意,而且也会战阵,都是了不得的人物,你愁什么?”
也是托了主事的脸面,放在几年前,商会里谁敢说有朝一日能见着这么多承意境强者?
更不用说他们还要为了商会而战。
袁罡白了他一眼:“怎么能叫愁呢?这叫未雨绸缪。”
他给卓末看了一眼满是指甲印的手指,略带惆怅道:“方然一直醒不来,剑意幻身强归强,但比他本尊还是差距太大。龙宫是一块肥肉,现在洪范九畴也在人前展露威能,怕是有不少人也惦记上了。
“别人惦记你的东西,只有两条路可走。”
卓末问:“哪两条?”
袁罡答道:“要么就当孙子,把东西双手奉上。要么就把他们打成孙子,让他们这辈子都不敢动这个念头。”
卓末一脸惊讶:“第一条我倒是没想到。”
袁罡被噎了一下,心说荒野里的这群人,心思果然至纯至性。
正这么想的时候,便突然有警讯传来。
这几日虽然不见有人犯边,但是该有的防备商会一点没落下。
城墙上时刻有守卫远望,其余三侧山上也有战部随时巡逻,此刻的警讯从南边的城墙正门处发出,乃是瞭望的守卫看到了远处荒野之中,有敌列阵。
钟鸣泰第一时间便赶到了城墙上,夔兽从片片鳞甲当中张开一双怒目——它正梦见和小嗷两情相悦,执子之爪将入春闺,一晌贪欢。
猛不丁被袭来的气机惊醒,怒气滔天,冲着荒野里一声怒吼,角生雷光,掀起来滔天的烟尘。
这烟尘滚滚而去,越积越厚,到最后如同一堵城墙在向前推移。
荒野里杀来的赫然又是狂刀门等一众凶人,只是看他们的队伍当中,多了一些生面孔,且各个气息都极是不凡,明显是新驰援来的宗门强者。
里头赫然还有数尊承意,比十天前杀来的时候声势浩大了数倍。
眼见雷霆掀起烟涛,胡一刀断喝一声:“列阵!”
狂刀门弟子脚步交错,长刀齐整斜斜指地,气势瞬间凝而为一,一路攀升,连周围的灵暴都退避三舍。
承意主阵,数尊道初列阵,这是狂刀门攻杀最盛的合战之法——巨灵刀阵,最适合打硬碰硬的仗,杀难缠的敌。
胡一刀领阵意锋芒,一刀向着烟尘城墙劈去,但见骇人银芒自地破天逆贯层云,这烟尘直接被斩出一个豁口,豁口一路通向荒辰谷入口,经行之路上见不到一粒碎沙。
其余各家有样学样,纷纷提前组起合战之法的战阵,气势陡然间拔高。
气起时攻杀落下,被夔兽吼出来的烟墙被轰得支离破碎。
本身推动烟墙的只是夔兽的起床气,其实并不至于如此全力轰杀,但是十天前众人败的太惨,非得有些什么东西振奋一下人心才好。
夔兽怒气更盛,它觉得若是那群蝼蚁适时退去,自己重新入睡,少说能有一半把握再续前梦。
不说大帐之中江翻海沸,就只依偎在一起说说体己话也是极好的。
现在好了,彻底醒了,没有一晌贪欢,没有江翻海沸,没有体己话。
只有一群丑陋到难以形容的蚂蚁乱哄哄杀过来。
其实修道者气血运行悟天地道,即便不至于人人俊美,起码落一个中人之姿是没有悬念。
关键在于情人眼里出西施,夔兽眼里除了小嗷以外,就连方然都只是容貌平常。
一群扰人清梦的虫子,不是丑陋是什么?
它一瞬间便从盘卧的姿势站立起来,展现出来千丈真身,独腿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风蚀过的山峰。
见到夔兽这个状态,杀来的狂刀门组着硬碰硬的刀阵,却没有丝毫硬碰硬的打算。
胡一刀从怀里取出来一个阵盘,阵盘之上镶嵌着一块拇指大小、晶莹剔透的碧玉,碧玉之中铭刻着细密的符篆。
“经纶斋……虽然不知道你们打着什么样的打算,但是既然有假道符,那不用白不用!”
胡一刀猛地呼喝一声,重重地将六尺长刀撞向假道符,继而狂刀门所组的巨灵刀阵之中,有刀意顺着长刀涌入阵盘之内。
碧玉当中的符篆次第亮起,胡一刀脚步微微踉跄了一下,用危险的语气低语:“果然阴险,若不是我早有准备,怕是整个人的灵力都要被假道符吸干。”
他将假道符对准了怒目而视的夔兽,立时便有一刀巨灵刀阵阵意化刀,一息间划破十余里距离,站在了夔兽一身鳞甲之上。
能在灵海当中打滚的异兽,皮糙肉厚早就不能以常理度之,但是鳞甲不怕劈砍却不代表不怕冲撞。
从假道符当中发出来的这一刀带着沛然的冲击力,被冲击力轰到的夔兽竟是被震得向后仰去。
胡一刀见此情形,先是喜上眉梢,转瞬间又忧思满眼。
喜上眉梢是因为他终于能与夔兽抗衡,忧思满眼则是,这假道符也不过是经纶斋万千符阵当中之一,谁知道经纶斋还留了多少宝贝压箱底?
感觉到胡一刀的眼神,带着一群素衫冲杀的苏扇侧过身拱拱手:“依前言,这假道符就算是送给狂刀门的礼物。待得胡副门主助我取得龙宫,还有谢礼。”
他没有提起来荒辰护山大阵的事,毕竟少一个人知道,到时候便少一个竞争对手。
而若是情况确实恶化到极限,大不了表面上退而求其次,带着大阵离开,既合经纶斋的脾性,也可以独善其身。
……
东山之外的一段沟壑内,数名不同宗门的承意前后走过,边走边看着四下里的石隙。
“苏扇在正面吸引注意力,你我则光明正大地步入荒辰……说实话,我不觉得经纶斋有这么好的心肠。”一尊承意道。
另一人冷笑道:“无论经纶斋盘算什么,龙宫不到手万事皆休。他想利用我们,那我们只要先他一步取了龙宫,他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