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三章 蟒踞夔杀

  山岳笼下的瞬间,阴长乌先是一惊,然后重新恢复镇定。
  钟鸣泰如此孤注一掷,催动道韵,令阴长乌险些以为,这荒辰的罪民有着某种玉石俱焚之法,妄图以命换命。
  在这等近距离之下,便是阴长乌也不敢说,他就能正面承受一尊道初的同归于尽。
  更何况,阴长乌自诩何等尊贵,要他与区区罪民同归于尽?怎么可能!
  但他只是动摇了一瞬,便很快发现,这山岳道韵,似乎只是牵引了微不足道的一丝地脉气机,将其加持在了钟鸣泰身上。
  大地和钟鸣泰产生了一丝共鸣,然后轰然开始颠簸、震颤。
  但也仅此而已。
  没有任何攻击显化,没有任何多余的气机流转。
  钟鸣泰背后的山岳道韵不断动荡,地面也徒劳无功地不断震动。
  若是寻常凡夫俗子,也许还会立不稳身形,露出破绽。
  但他堂堂烛龙阁阴长乌,承意巅峰的境界,便是立足于将崩之山巅,随着那破碎山峰跌至平地,也可以保证连衣角都纹丝不乱。
  “继续挣扎,老夫最喜欢看人垂死挣扎。”阴长乌拂开一片山岳虚影,一拳贯在钟鸣泰胸腹之间。
  他面露狠辣之色,狠辣之余更有着扭曲的笑意。
  “老夫看上了你荒辰的东西,是你荒辰修来的福分。多少人求着老夫垂眼看一眼而不得,如今你荒辰有宝,不献上,还敢抵抗?”
  又是一拳贯来,大地猛然颤抖,就像是钟鸣泰身受之痛加诸在了地脉之上。
  “老夫说要让你被控了神魂亲手弑杀你荒辰主事,就一定说到做到!”
  一拳——
  轰!
  在大阵当中的荒辰战士激愤难当,他们有随身携带唐家机括点春雨或是泰山奔雷的,当即祭起,向着魇龙逐天阵扣动机括。
  嗖!嗖!嗖!
  无数牛毛细针激射而至,然而有了阴长乌主阵的烛龙阁战阵,威势今非昔比。
  暗色流光闪动之间,竟是将这些牛毛细针尽数拂乱,唰唰唰钉入周遭地面,却是连一个烛龙阁弟子都未能伤到。
  “唐门的机括,也是好东西。虽不知唐门为何会将如此至宝流落到了渊默,但老夫看到了便是与老夫有缘。唐门后人可以不死,只要世代为我烛龙阁做工匠,可保你们衣食无忧!”
  他这声音轰然扩散开来,却没有半个人应答。
  “呵,躲起来也无妨。烛龙阁踏平荒辰谷之后,你们终究还是要出来面对老夫。”
  他残忍一笑,“只是那时,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话,留给你们的,可就不是工匠器师之位,而是为奴为仆,至死方休!”
  大地再度震颤,这一次的剧烈程度远胜先前。
  阴长乌收回目光看向钟鸣泰,哂笑道:“愤怒?气急败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怪,就怪你们运气太好,早早找到了自己护不住的东西。”
  钟鸣泰面色平静,身后山岳道韵却逐渐暗淡下去,和地脉的那一缕共鸣也沉寂下去,直至彻底消散。
  “这就认怂了?”
  阴长乌很是失望地摇了摇头——你真要忠烈的话,为何不抵死相抗?
  硬骨头敲碎了才有意思嘛!
  大地再度震颤。
  他猛地看向钟鸣泰——不应该啊,明明钟鸣泰已经收束了道韵,哪里还能继续引动地震?
  就在此时,地面骤然塌陷,烟尘再度被激荡而起,五尺之外,不辨南北。
  本就已经支离破碎的荒野,陷下去足有六七里方圆,阴长乌身形稳固,他身后烛龙阁弟子也平稳落地,并没有谁被摔伤。
  阴长乌冷笑:“怎么,以为你用道韵震碎了地脉,就能埋葬得了我烛龙阁的人?
  “你也是道初,不应该不知道,只是这种程度,就连道初的油皮都伤不到!”
  钟鸣泰居然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知道。所以,我也根本没指望这样就能伤到你们。”
  “那你这又是何意……”
  话音未落,烛龙阁魇龙逐天阵阵尾,突然传出来一声惨呼——
  “什……不,救命!”
  惨呼戛然而止,阴长乌赫然察觉到,大阵竟是被某种巨力直接撕开了一个豁口,镇守阵尾的那弟子已是踪迹全无。
  “谁?!”
  阴长乌断喝一声,没由来就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
  那名弟子失踪之前,他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的气机。
  荒辰的承意出手了?
  不可能!即便是承意出手,也不可能视魇龙逐天阵如无物,伤到列阵弟子。
  难不成荒辰还有隐藏的高手?
  阴长乌鼓足中气再吼一声:“滚出来!”
  唰啦啦……
  一种低沉、酸涩的摩擦声响起。
  伴着这声音,又是一名烛龙阁弟子惨叫出声,然后没有了任何气息。
  “变阵,扬风!”
  毕竟是积年的强者,他当即应变,催动阵意卷起狂风,将周遭扬起的沙土尽数肃清。
  尘埃落定,却见在塌陷的地面当中,一条似蟒似蛟、通体纯白、首生两只肉瘤般短角的巨大身影,将整个魇龙逐天阵盘绕在身躯中间。
  “嘶……香……”
  虽然从这巨蛇身上看不到半点血迹,更是不见纤尘有染。
  但是那一双巨目暴虐、凶残,看向烛龙阁众人之时,明显充斥着难以言喻的贪婪之色。
  那是见到猎物之后才会出现的贪婪,以及——狂热!
  天可怜见,现在的白板几经蜕变,身形巨大如山,食量更是难以估量。
  道初境的强者……还都是一水的敌人……而且阵法当中还带了一线龙威……
  白板幸福得差点要晕过去!
  荒野上凶名赫赫的恐怖白玉蟒,到了荒辰之后,听话的就像一只乖宝宝,哪有机会由着他如此肆虐?
  方然沉睡未醒,小嗷……不,敖皇忧心方然寸步不肯轻离,荒辰谷内除了那半途而来的可恶夔兽,谁还能节制得了他白板大人?!
  巨大蛇尾鞭打而来,轰然砸在魇龙逐天阵之上。
  白板鳞片上暗芒闪动。
  暗芒宝相庄严,却又有无边凶戾,大阵流光如同一片轻纱一般,被它这一尾巴无声撕开。
  三名弟子躲闪不及,被白板的尾巴正面命中,然后——
  直接原地爆裂!
  此情此景无比震撼,阴长乌纵使可称一尊狠人,都没由来心头微颤。
  他不是挡不下白板的巨力。
  只是白板鳞片上的那暗芒,给了他巨大的危险感。
  若说烛龙阁魇龙逐天阵里头的龙威,就如同潺潺溪流,那么这首生双角的古怪巨蟒,刚才展露出来的真龙之力,便如同一条奔流的大河!
  量,远胜之。
  质,更是精纯太多!
  白板是小嗷的眷属,而小嗷已是当世龙皇!
  这憨蛇早已脱胎换骨,今非昔比。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如今的十八连星域中,只要是鳞蛇一属,首尊小嗷,敖澜次之,第三把交椅,便是白板的。
  区区烛龙阁的龙威,不过米粒之珠。
  蛇尾一振,白板长吸一口气,三尊道初精纯无比的气血如流,尽入它口。
  白板极其畅快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就如平地起雷。
  阴长乌阴沉道:“畜牲!”
  他一把将法相手中的钟鸣泰掷向白板,然后身形紧随其后,法相双臂成刀——
  烛龙伏蛟!
  白板双目狡黠地一转,张开血盆大口将钟鸣泰整个人吞了进去,然后低下小山一般的头颅,用头上的双角撞向了阴长乌的法相双臂。
  咔嚓!
  断裂声响起,却是阴长乌的法相齐腕裂开。
  巨大的反震之力轰得白板大头高高扬起,它就势——嗬——呸——便将钟鸣泰吐回了洪范九畴大阵当中。
  钟鸣泰方一落地,便直接半跪下来开始干呕——
  白板那大嘴里面实在是太臭了!
  趁着这个当口,阴长乌身形如龙,阵意不休,环绕着白板巨大的身躯游走一遭。
  便听噼里啪啦的脆响不断传来,阴长乌法相双臂更加不忍直视,可白板的鳞片之上,也被他轰出了一道一道的裂痕。
  毕竟是承意巅峰的强者,此刻含怒出手,全力轰杀,竟真的伤到了白板!
  下一刻,令阴长乌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一幕出现了——
  白板浑然不在乎地抖了抖身躯,轰然低鸣响起,它身上的鳞片在明光闪动之下纷纷愈合,就仿佛没有受到任何伤势一般。
  它沙哑地吐字:“刚才……不算……现在……灵蟒镜……再来。”
  裂痕愈合之后的明光并不消融,而是就此附着在了它身上,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护甲。
  白玉灵蟒天生的神通,也是方然曾摹画来当做护身之法的——灵蟒镜!
  被此刻的白板用出,坚韧程度何止有了千百倍的提升。
  它垂下头颅,戏谑地看着阴长乌,发现对方并没有继续攻杀的打算,觉得很是无趣一般地甩了甩头:“你不来……我来。”
  不动如山……劫掠如火!
  这是真龙绞杀的一门神通,也随着小嗷即位龙皇而凭空灌顶给了白板。
  在烛龙阁魇龙逐天阵无法发挥任何防御力的前提下,白板等若是在进行一场令人胆寒的屠戮。
  道初境,根本难以挡得住它的绞杀。
  就连阴长乌,都险些被一片鳞片刮断手臂!
  天地间神禽异兽一旦成了气候,同境修道者若是没有万全的准备,正面对上,有死无生!
  阴长乌从未如此憋屈过,而已经退开观战的胡一刀、苏扇等人,更是心头发冷。
  他们自忖,若是自己对上了那暴虐的白蟒,能有几成把握逃出生天?
  怕是不足三成!
  这……便是荒辰压箱底的……镇山神兽?
  “看来,阴长乌这老匹夫,免不了要喝一壶了。”
  狂刀门一名弟子被阴长乌拿来挡刀,此刻胡一刀脸色难看,言辞之间却不免透露出来一阵快意。
  苏扇用手指抵在扇子的扇脊上,几道毫不引人注目的符篆亮起、熄灭。
  他说道:“若是一开始,我们就合力应对,未见得奈何不了这些罪民。
  “丹药、战阵,他们有,我们也有。一条差不多承意境的镇山大蟒,凶悍归凶悍,却也不是我们八尊承意联手之敌。”
  长叹一口气。
  晚了。
  况且,现在狂刀门、经纶斋、风沙血盟等势力,全部都在作壁上观,盘算着先等着烛龙阁血战一番之后,再做定夺。
  是以,白板肆虐一场,烛龙阁弟子死伤惨重,就连阴长乌法相都被崩断了双臂,却是没有任何一方别的势力下场入战,帮他一把。
  此时的阴长乌已是被动无比。
  魇龙逐天阵早已经残破不堪,能够提供给他的加持聊胜于无。
  鏖战当中,白板以绞杀之势攻杀之余,更是极其下作地往四面八方喷吐出一股一股的淡红毒雾。
  这淡红毒雾却泛着一股子异香,猛不丁有几个烛龙阁的弟子吸了进去,登时便是口鼻之中鲜血横流,然后被白板一尾巴一个,全部碾碎。
  “好,好,好!”
  阴长乌连道三个好字,已是怒火攻心。
  但他并不蠢。
  凭现在烛龙阁的力量,已经彻底难以继续支撑下去。
  他深深望了一眼白板,道:“今日就此别过,待我烛龙阁精锐尽出,定要取你内丹祭炼,助老夫破地入天!”
  言毕,他猛地一脚踏在地上,借力身形逆冲而上。
  白板的尾巴席卷绞杀而至,然而阴长乌激发出来魇龙逐天阵最后一缕余威,拼着用余下诸弟子留下做牺牲,冲出了困局。
  他悬在半空当中,冷眼看着最后几名弟子被白板一一轰杀——
  心痛,肉疼!
  但只要阴长乌自己还活着,卷土重来,不是难事。
  钟鸣泰终于呕的差不多了。
  他拄着玄羽镇焱旗,勉力站起身子,用手指了指阴长乌,然后以拇指在颈间做了一个断喉的动作。
  “狂妄。”阴长乌寒声。
  白板仰起头,然后再仰,一直仰……直到几乎是直勾勾盯着天穹。
  它原本盘旋着的蛇躯陡然展开,几乎贴着塌陷下去的地面边缘。
  一道雷霆从天而降,阴长乌只觉脑中突然一阵轰鸣。
  他心中一惊——这又是什么神通,竟是可以影响到一尊承意的神念?!
  接着,一片巨大的黑影轰然降落,当头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