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明面的刀,暗里的扇
他所修的刀法道典，名字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狂”，手里头这把六尺刀，同样被他直接唤作狂刀。
一刀起时，癫狂无比，令人不由得觉得，这一刀若是砍实在了，别说是耸立在山谷最外的那城墙，就连后头三百里谷地，也要被一刀两断。
不过这一招，胡一刀依旧留了三分力。
无它，只是因为忌惮着那威力不明的唐家机括。
狂刀门手下的刀客检查过被机括犁过一遍的地，得出的结论是，哪怕是一尊道初境，毫无防备之下被齐射这么一轮，说不得也得落得个身受重伤的下场。
运气不好，身死当场，亦是并非没有可能。
胡一刀身在承意，但是能在厮杀当中走到今天，刀狂人不狂，是极其重要的一个原因。
谁知道荒辰和唐家，有没有藏着什么威力更加可怖的机括？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这一刀一直砍到距离城墙一丈，墙头上依旧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白胡子的欧叶也好，泰山崩雷也罢，半个都没有见到。
胡一刀冷笑，这等罪民势力，狗咬狗尚可，碰上了如他这般的虎狼，连头都不敢露！
这一刀，他要直接斩开城墙，为狂刀门打开一道通路！
轰！
承意一刀，可斩山川，可断奔流！
然而，令胡一刀意外的是，一层薄薄的青光挡在了他的刀前，涟漪阵阵，他这一刀，竟是存进不得。
这青光他不是第一次见！
被驱策的那些罪民们射出一支支劲矢的时候，这青光就出现过。
那力道足有百斤的劲矢，就如同今天这般，被青光所阻，根本伤不到城墙上头的人。
那时候包括胡一刀、苏扇在内的一众强者，只觉得这是荒辰谷踩了狗屎运，捡漏弄到了什么简陋的山门大阵而已。
即便是有承意坐镇又如何？但阵，价值非凡！岂是罪民有本事弄得到的！
但这一刀砍下去，胡一刀就明白过来了——他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
能挡他这尊承意一刀的阵，岂是等闲？
借着反震之力，胡一刀身形高高跃起，在半空中调整姿态，刀携荒野上无尽灵暴的癫狂之势，再度斩下。
这一刀是全力！
轰！
然而，依旧是薄薄一道青光，依旧是阵阵涟漪，胡一刀全力的这一记攻势，并没有比第一刀砍得更深分毫。
非但是他，就连后头观战的苏扇等人，亦是面露骇然之色。
他们确实有听闻过，此地主人方然，身兼丹、阵二道，自身更是一尊强到不像话的剑修。
但是从常理而言，这三道本就无法兼修。
一道精，其余二道充其量只是稍作涉猎，不可能精研！
今日这荒辰谷护山大阵，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胡一刀退后三十丈，拉开了距离。
“有点意思，值得我拿出真本事！”
他身后，蓦然显出一片苍凉老山，老山却不像寻常山岳那般蔓延千万里，而是从一片乱石当中破出，看那模样，便是一柄刺向天穹的长刀！
道韵，依旧是狂刀！
狂刀门一名弟子惊道：“可以逼副门主出道韵？荒野上的这些下贱罪民，倒是有点本事。”
苏扇听着这话，不露声色地摇了摇头。
他已经看出来，胡一刀是要试图在最短的时间里，以狂风暴雨一般的刀势破了荒辰外头的阵，从而宣威于众，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从狂刀门手里头，抢夺那座龙宫。
经纶斋如上圣书阁一样，也研习阵法，他岂能看不出来，这阵法怕是比胡一刀估计的还要结实几分。
果不其然，胡一刀持狂刀、以狂刀道韵加持狂刀刀诀，这一击劈砍令得谷前大地裂开一道深不可探的断口。
可，断口却在荒辰谷城墙前十丈处戛然而止。
这一刀，同样被阵法所阻！
胡一刀虎目微眯，刀芒暴戾。
城墙上头，依旧没有半个人影！
这已经是一种无声的嘲笑，在狂刀门副门主历战多年的经历中，此种情形，便如同是在嘲笑着他的刀，嘲笑着他的道！
反手，六尺刀刺入道韵，老山外壳寸寸开裂，有一尊石巨人自山中来，暴虐之气流泻如海。
胡一刀毫不拖沓，竟是干脆果断地召出来了自己的狂刀法相！
这恐怕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如此严阵以待地对待一群罪民！
苏扇的目光却没有落在胡一刀的法相上，他无比专注地看着荒辰谷，看着大阵涟漪层层荡开，再层层消弭。
“很强的阵，但似乎缺了些什么……似乎，这阵法本该更强，可此刻，阵中精要之处，却被抽调至别处……”
他突然想到，依着情报中所讲，荒辰谷主人方然，陷入沉眠。
“也就是说，大阵大半……不，七八成的威能，都拿去为方然维持生机？呵呵，这倒好。胡一刀啊胡一刀，多多砍几刀，让我再看看这大阵的流转。说不定，破这荒辰谷，还得看我经纶斋的本事。”
心念流转间，胡一刀法相石巨人如山一般立起，抓着老山充刀，与他本尊一道，已是劈下了第四刀！
真如山岳摧！
挡在刀下的那大阵青光，涟漪更盛，但依旧坚不可破。
苏扇却是用手里头扇子有节奏地敲着手心，微微摇头，又微微点头，看着像是在推敲诗文。
……
荒辰谷内。
憩烟小阁。
虽然是影若烟的小院，但是因着方然被安置在此，且影若烟入北山山腹冲境，故而暂时不再禁绝外人入内。
助方然布下大阵的袁刚，用手指凭空书写下一道道符篆。
商会账房、亦是现在作为影若烟副手协理事务的卓末，以及宸七，在袁刚身侧，根据他手下符篆的明灭，引着谷中灵力运行。
绘制完几个符篆之后，袁刚额头上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喘了几口气，暂停了手底下的动作，火尊者见状急切问道：“如何了？”
袁刚道：“引洪范九畴助方然镇压龙气和魔气，应当可行。只是这样一来，九成阵意都被牵扯，能够防御外敌的就只剩下一成。”
“一成？”火尊者问。
袁刚用热水打湿的手巾擦了擦汗，点头：“是啊，不能再少了。再少，可就挡不住外头那个疯子乱砍狂劈了。”
“碍事！”火尊者低低道，“我去烧了他！”
“你可不能去！”袁刚拦了火尊者一把，“靠你感应方然的状况呢。你不是定立了神魂血誓嘛，你的状态好，就说明方然的状态稳定。
“我还要继续引洪范九畴的阵意，这阵法本是方然掌控，我不过勉强调度，随时可能被大阵反噬。你在边上，我比较放心。”
火尊者问：“反噬？”
袁罡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洪范九畴是这么好调用的？我又不是方然。”
“那怎么办着？”火尊者脸庞扭曲，“由着外头那个狂刀门的牲口乱吠？”
他看了看在旁边颂念佛经的天心禅子，禅子也要时刻关注方然现在的状况，难以分心。
最关键的是，方然体内现在有天魔幻莲子在牵引魔气。
按着最坏的情况，万一方然和洪范九畴都镇不住这莲子，一旦魔国大门洞开，怕是只有天心禅子，才可以暂时镇压，留出来向禅宗小须弥山求援的一线机会。
荒辰谷现在有的两尊承意，却是一个都无法出战。
“狂刀，对吧。”钟鸣泰推开院门，低声道。
“怎么，你要去试试？那可是承意！”袁罡惊讶道。
钟鸣泰低笑了一声：“承意……早早战过一场，不正好知道承意的刀，是何模样？”
袁罡沉吟片刻，道：“也好，你去挡一挡。你是荒辰将，洪范九畴之前临阵，等若是为帝驾出征，有阵意加持，倒是未尝不能一战。”
洪范九畴，是帝墟大局，钟鸣泰，是荒辰戍卫统领，他出战，甚至比火尊者出战还要名正言顺。
……
胡一刀劈出第十三刀。
谷前地面已是满目疮痍，以城墙前十丈为界，一侧依旧齐整，一侧却已经彻底被狂刀斩成了一片狼藉。
狂刀越发癫狂，这是胡一刀特有的以战养战之法。
越是劈砍，他的刀便越狂、越沉、越快。
若是不能在他第一刀的时候就分出来胜负，久战，胡一刀的胜算只会越来越大。
远处的苏扇甚至显出一抹笑意。
他越发确定，这阵法此刻的威能，仅存一二。由着胡一刀继续这么劈下去，怕是百刀之内，便能切开第一道裂缝。
不过，这也使得他对这阵法多了些兴趣。
他低语道：“能够以十之一二的阵法，挡住承意境强者的接连劈砍，若是将这阵法拿回经纶斋，恐怕从此连上圣书阁，都得被压一头。
“这阵法，一定要得到！”
便在胡一刀扬起第十四刀的时候，荒辰谷墙头之上，走出来一个魁梧人影。
身高过一丈，背负一杆黑色大旗，整个人如铁塔浮屠一般，雄浑厚重。
“荒辰戍卫队统领钟鸣泰，来领教阁下刀法！”
一步跨出城墙，拔出背后大旗，迎着狂刀法相落下的山形巨刀而上。
嘭！
闷响一声，胡一刀手中刀高高扬起，而钟鸣泰却连退十丈，重新退回了墙头之上。
差距，太大！
胡一刀低沉咆哮：“道初？滚！”
第十五刀！
钟鸣泰丝毫不惧，身后层峦尽显，山势险峻，刀意浩大。
轰！
再退！
胡一刀面色微沉。
钟鸣泰的这第二刀，有些超出他的预期了。
最关键，其中蕴含着的一道刀意，杀气磅礴，就连胡一刀都没由来感觉到了一丝心悸。
荒辰戍卫队的这位统领，境界中下，刀法中上，可这一道杀意，足称上等！
荒野里哪来这么精纯的杀意？！
他却不知，钟鸣泰刀中杀意，正是方然从刀圣洞府当中带出来的。
方然将刀圣蚩尤的杀意融会贯通，教授给商会里的人，若论契合，钟鸣泰这种用刀之人，所得还要超出影若烟一筹。
是以这一次刀旗相击，钟鸣泰只退了九丈。
“不够！”胡一刀再度咆哮。
若是以为就凭这中下等的境界、中上等的刀法、配上上等的杀意，就能敌得过他这一尊积年的承意，那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光是他身后狂刀法相，就不是区区道初可以抵抗的！
他自身六尺长刀行突刺之路，背后狂刀法相依旧是立天斩地的纵劈之势，整个人如劲矢一般破风而来，刀意破碎大地，扬狂沙万里！
道初杀人，承意破军，这一刀足够覆灭千军万马！
是不折不扣的攻城掠地之势！
钟鸣泰亦是被激起了狂性——荒野上的罪民，生死之间一条线，荒辰崛起之前，他刀下斩落的亡魂早已不下千条！
随着他战意激越，洪范九畴之上亦有极其淡薄的青光闪动，笼罩在钟鸣泰周身。
远处的苏扇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帝皇拱卫之阵！一定要拿到！不论付出任何代价！”
他身形陡然一淡，竟是就这么滑向了战局当中。
胡一刀心中虽然有些讶异，但狂刀在手，那种状若癫狂的刀意生生压下去了所有的杂念。
本尊一刀突刺点出，法相一刀劈砍落下。
钟鸣泰在洪范九畴大阵加持之下，定立原地，身后山川隐约与荒辰谷地势相合，他重重将大旗刺向地面，立在身前。
大旗在狂风之中猎猎招展，一夫当关！
突刺而来的这一刀，正正被旗杆挡住，而劈砍落下的那一刀，又被旗杆尖端抵住。
在磅礴压力之下，他双腿没入破碎地面直至膝盖，再被胡一刀手中长刀的冲击力向后一路推去。
在地面上犁出来两道尺深的沟壑！
他挡住了这一刀！
余波掀起气浪，扬起碎石沙土，混着荒野间本来就无处不在的灵暴，遮天蔽日，一时间令得钟鸣泰如若置身在莽莽沙海之内，日月不辨。
胡一刀继续灌入沉重的力道，却在步步紧逼之时，几不可查地错了错身。
烟尘当中，苏扇悄然从他身侧擦过，扇尖显出一抹寒光，点在了钟鸣泰胸口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