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 讲经首座,禅宗住持
这几日恰逢寺里头开坛讲经,最是需要小心戒备的时候。戒律院僧人甚至停了课业,每日十二个时辰不歇,结队在万里小须弥山上下巡逻,防的就是有企图趁机混入寺内的别有用心之人。
外人或许不知,但是在寺志之中记载,光是惊动了寺中诸院首座一级的潜入、暗杀、明闯,万余年间就有不下数百次。
而那些由戒律院和护法僧众处理掉的宵小,更是如同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小须弥山下镇着的半卷经书也好,那具魔躯也罢,都如同夜晚的灯火,招来了一茬又一茬的觊觎之人。
杀之不绝,诛之不尽。
戒律院和护法僧众,入得院内第一件事,便是要熟知域外邪魔的一应手段,能以佛法镇压己身,不受惑魂影响。
到了如圆戒的修为程度,更是要在极远处直面那具魔躯,将那头域外邪魔所带来的恐惧刻到骨子里,再凭借坚韧的佛心和佛法修为抹去这种恐惧。
如此,方能在第一时间感觉出来魔气所在,做出应对。
在这个过程里,哪怕是旁边有高僧大德护法,依旧有僧众就此心神沦陷,走火入魔,一身修为化为乌有,从此只能做着整理经书的粗浅事务。
在与天心禅子一行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圆戒和尚就已经感觉到了佛心的动荡。
圆戒本以为只是误判,毕竟天心禅子在侧,倘若真有沾染了域外邪魔气息的存在,哪能瞒得过禅子法目?
若真能瞒过禅子……这等存在,圆戒自己又怎么可能察觉到?
圆戒佛心极坚,此时此地又绝不可大意,故而他一声断喝,喊住了天心禅子一行。
“得罪。小僧感觉到了一丝魔气,故而惊扰诸位。”
他双掌合十,宣了一句佛号,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这一行人哪一个的修为都不弱于他,他却面色泰然,未有丝毫惧色。
“魔气?”天心禅子皱眉,但很快他眉头舒展,看向了方然。
方然自己也是一愣,然后极是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这魔气不是来自于他,还能来自于谁?
刀圣洞府斩血魔的时候,他就已经吞噬了巨量魔气存于经脉之中,如吐纳寻常灵力那样吐纳魔气。
玲珑大阵内他直面帝辛,而帝辛干脆就是娶了一尊天魔为妃,他身上所残留的魔气量虽然不大,但极其精纯。
之后方然又被苏妲己拖神魂入纣王宫,与这尊天魔的一道幻影面对面畅谈了一番,在亲切友好的气氛当中没有达成任何共识。
最后千情谷主自甘堕落委身于魔,开魔国之门,引了无数仆魔侵世,方然是扎扎实实在那滔天魔气里头泡了个澡。
他身上沾染魔气,简直再正常不过。
天心禅子并不是没有察觉,只不过他几乎与方然朝夕相对,早就对方然散发出来的魔气习以为常。
反正魔气侵扰不了方然,在方然的镇压之下,魔气也侵扰不了旁人,天心禅子最后也就懒得计较这些。
没想到忘了这一茬……
要不是这一趟来小须弥山有天心禅子随行,恐怕接下来,立刻就有足够分量的大德出手,要镇压方然。
以方然的脾性又不可能束手就擒,恶战一场的几率那是相当的大。
最后的胜负多半没有悬念,只不过在事情说清楚之前,要砸毁多少禅房,那就不得而知了。
方然非常坦然地看着圆戒和尚,嘿嘿一笑。
天机轮盘轰然运转,瞬息之间,便将他体内残余的魔气尽数吞噬一空,化作溯河古卷解析的微不足道的一点进度。
“大师是不是看错了?”他笑得人畜无害。
只看外表,谁能想到,这是一尊可一对三碾压迟家同为冲盈一境子弟的强大剑修?
魔气骤起骤落,连圆戒那方正肃杀的脸上都显出来一丝狐疑。
伴着狐疑的还有迷茫。
人族修道者沾染魔气,谁不是表面上坐拥来自魔界的强大力量,本质上却是被魔气逐步侵蚀,一点一点沦为域外邪魔手下的傀儡棋子?
哪有人能将魔气如此收放自如的?
能将魔气如此收放自如的……那还能是人吗?
圆戒性子虽直,却并不莽撞武断,他很确信,刚才并不是自己的感知有误,而是确实有那么一缕魔气,在自己眼前招摇过市。
这魔气精纯无比,在他平生所见当中,纯粹的程度仅次于山腹之内域外邪魔。
这种如临深渊的感觉……不会有错。
圆戒道:“施主,为防万一,还是请施主随小僧走一趟吧。禅宗不是无礼之所,不会刻意为难施主的。”
“禅子作保也不行?”方然哭笑不得地扽了扽禅子的僧袍。
圆戒认真摇头:“不行。”
方然对天心禅子道:“你在禅宗的人望不行啊……”
天心禅子不动声色地抽出来自己的僧袍袖子:“我只是人间行走,不问寺务。反正只是去戒律院走一遭,又不会掉一层皮,不如你随圆戒去一趟,我安排好其他人,然后再去接你?”
方然乐了:“你就不怕我一言不合,把戒律院砸了?”
圆戒面色微变。
天心禅子面不改色:“戒律院首座空闻大师入七地已有百年,早就触及八地门槛,后山更是有稳坐八地的苦行僧隐修,个中数目连我也无法尽算。
“四百年前,曾有数位八步通玄的大强者携手冲山,出手相阻的便是后山的三位苦行僧。”
方然倒吸一口凉气:“那结果呢?”
“小须弥山还在,后山多了几个苦行僧。”
“戒律院空闻大师打不过火头僧苦厄,苦厄是什么修为?”
“他自己说是初入七地,但空闻大师曾说,苦厄佛性精纯,若不是因为执着口腹之欲,早该破七入八。”
方然回头,对圆戒说道:“我刚才开玩笑的,大师你别当真……”
圆戒道:“还请施主随小僧去一趟戒律院。禅宗自有不伤施主便可知施主是否被域外邪魔所控制的法门,这一点施主大可放心。”
“圆戒,不可对贵客无礼。”
一个平和中正的声音远远传来,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须眉皆张的和尚踏步而来,行止之间龙行虎步,甚至隐隐和整片小须弥山的佛唱相合。
这是一尊方然从未见识过的强者。虽然这和尚表面不显山不漏水,但是方然本能地以天机轮盘审视之,一瞬间所消耗的灵力巨量,令他心惊胆战。
须知,在他入道初之后,几乎已经没有这么消耗过灵力了。
那和尚步伐不止,只是眼神当中有异色闪动,他分明从眼前这年轻人身上,感觉到了真真切切能够看穿自己的力量。
方然也是神色一滞,因为从这和尚的反应上看来,他竟是察觉到了天机轮盘的窥探!
何等修为!
天心禅子双掌合十:“见过空念师兄。”
圆戒一行戒律院僧众也合十道:“见过讲经首座。”
方然心头一惊——眼前这僧人,竟然就是威名赫赫的讲经首座!
他可是要从对方手里头借走一个木鱼的!
故而方然也微微躬身:“见过禅宗讲经首座空念大师。”
随行的火尊者等人虽然在外风光无限横行一方,但是和空念比起来,论修为论辈分皆属晚辈,当下一个个也纷纷问好。
“瘦了……大师瘦了……”
哭腔。
众人悚然望去,就见迟鸿羽胖脸皱起,小眼睛泫然欲泣,肥硕的身躯就要往空念大师的身上扑去。
“……大师,一别十年,你可比十年前瘦太多了啊!”
空念呵呵一笑,大袖拂动间便将迟鸿羽阻在了身前三尺。
“不是和尚瘦了,是迟施主你又胖了啊。”
他对圆戒道:“方施主是住持算出来的缘者,不必拘泥。”
圆戒愣了愣:“我……又做错了……”
“呵呵,圆戒你所行秉持寺规,并无差池。只是方施主身份特殊,故而破例一次。我亲自引方施主面见住持,以住持的修为,若是还有被域外邪魔惑心的痕迹,必不会包庇掩盖,你看如何?”
空念身份地位修为全部远超圆戒,可是他说话时,一直是平和的商量语气,丝毫不见居高临下的做派。
圆戒点点头:“只不过我还是须得禀明首座,留个记录。”
空念道:“善。”
小须弥山高宽万里,但是往来皆是步行,也合了礼佛须得步步踏实,来不得半点虚假的道理。
好在寺里大殿都在山脚处修建,平日里香客进香,也只是徒步攀登千阶即可入殿。
这等距离对于方然这些修行者而言,实在不足为虑。
空念笑着问方然:“方施主观小须弥山如何?”
方然想了想,老老实实道:“大。”
“呵呵呵,确实。当初贫僧刚入禅宗的时候,也是觉得这山如此之大,何时能够走得完?后来日子长了,一寸寸尽皆踏过,却也觉得小须弥山的这个小字,最得精髓。”
方然点点头:“在理。”心里头想,听不懂。
他问空念道:“住持算到我要来?”
空念道:“天机繁复,不可尽算。住持师兄算到的是,随禅子归寺之人乃应劫而生,却是无法算到究竟是姓甚名谁。”
方然眼角抽动:“应劫而生?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他转头望了望身后,身后跟着剑冢剑鬼、巫族圣女、身怀龙族血脉的阵师、来历不明但是剑道天资惊世骇俗的小姑娘……
火尊者算是个添头。
说到底,他就是个罪民头子,这站着的哪一个都比他更像应劫而生的天命之子啊。
“师兄窥见因果,所算必不有虚。”
空念笑笑:“方施主不必自谦,这应劫而生不过是个说法。施主自有不凡之处,这一点却是可以肯定。可身镇域外邪魔,只这一点,人魔之战往后这万余载,便已再无第二人。”
方然很想说,这是因为他穿越而来带了外挂……
“所以禅宗如此热切,甚至讲经首座大师亲临,就是因为我可以镇压域外邪魔?”
空念道:“不错。”
却不肯再多说只言片语。
拾级而上,两侧有人认出来了这尊讲经首座,也有人认出来天心禅子。
虔诚信众们纷纷施以大礼,有的甚至直接匍匐在地,行三拜九叩。
空念和天心禅子一一亲自将这些信众扶起,摸顶赐福。这千阶台阶,走了倒有小半个时辰方才来到顶端。
台阶末尾,有一扇无墙的门扉茕茕孑立。白玉柱,乌木匾,龙飞凤舞书一个字——“禅”。
一过此门,便是正式踏入了禅宗山门。
修道者间有言,山外不共戴天,入山亦得止戈歇武,说的便是过了这道门,管你什么江湖纷争,尽数放下。
故而也有许多人在外结下了深仇血恨,走投无路之下投奔禅宗,剃度出家,终年青灯古佛,放言再不问天下事。
而有些仇家便就在山门外的禅房之内住下,只待里头的人耐不住寂寞、忍不了戒律,一朝出山,便要令其血溅五步。
千级台阶上头,不是没有浸染过鲜血,而那年迈的扫地僧,便日复一日地抡着大扫帚,扫净台阶上的尘埃落叶,也扫净世人洒下的片片残血。
扫地僧什么修为?
有人看多了话本,传出来禅宗至强者便是门前扫地僧这样的故事,但有修为之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个扫地僧,真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和尚。
可能在积年累月的佛经熏陶之下,他们身具佛息,但是距离什么至强什么天下无双,实在是比天壤的距离还要远。
空念带着众人绕过燃香熏人的正院,一路来到后殿佛堂。
佛堂之中的早课已经做完,空空荡荡,只留下了一个僧人盘坐其中,僧人面前摊开着一本经书,正垂目仔细研读。
迟鸿羽凑到了方然耳朵边上,压低了声音道:“这就是禅宗住持,真正佛门八地境的高功大德,空相大师。空相大师……也瘦了啊!”
空念道:“师兄,方施主来了。”
空相合上面前的经书,方然这才发现,这本经书书脊线装断开,也没有封面,竟是仿佛只有后半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