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银枢,螭凉,一座城
王开霁和千情谷主死后,一路上就再无阻碍,巫祷骨台顺顺当当行过灵海,连预计好的在虎跳连崖浮陆转乘都省了,直接迫近了那颗通体水光潋滟的大星。
荒辰所在的渊默,星辰体量巨大,即便是到了极高空处,依旧可以看到贸城范围之外,灰褐色荒野上头触目惊心的一道道沟壑。
这是边陲星辰在上古之时历经鏖战的见证。
而银枢星则星如其名,整颗星辰之上水体丰沛,一眼望去似有银芒闪动,明晃晃挂在灵海之中,就像是波澜当中的一颗明珠。
十八连星域上三品的那些星辰,被修道者大宗瓜分殆尽建了道场,凡俗国度则零零碎碎分布在其余的星辰之上。
银枢星位列四品,虽然不比上三品的那些洞天福地,但是也灵韵充沛,得天地造化,在上头有着数目颇多的宗门势力开山立派,占一道灵脉,传千年香火。
因为这颗星辰上头的环境富水,所以巽、坎、兑属的灵力最为活跃,星域当中极富盛名的药王谷、方然曾见过的沉水阁等等宗派,山门也隐于银枢星上。
迟家的祖宅也在这里,按照迟怀归的描述,祖宅依山傍水,山水之中都有各种灵兽异种滋生盘踞,方圆万里都是迟家猎场。
在这猎场当中,迟家年轻一辈行走其中,寻找心仪的神禽异兽,引其神魂凝练为道韵。
当然,想要获得如同迟怀归穷奇兽魂道韵的这种品级,就非得涉险入灵海,或是入上三品的星辰去历练找寻了。
从渊默启程之前,迟怀归就已经和方然透过底——迟家二爷,也就是迟怀归老爹的异母弟弟,对长房一直不服,背后多有动手脚。
王开霁能找上方然,这背后是谁,实在是没有什么猜头。
但眼下还是先去小须弥山。
压裂云气落入星辰的时候,还在高空,方然就已经感觉出来了这地界上头的不同。
灵力柔和、温润、浓郁。虽然有着足够的丰沛程度,但是却不像渊默之野上头那样歇斯底里如同一个疯子,要将误入其中有没有防护的人撕成碎片。
方然深吸一口气,那种沁人心脾带着一丝微凉的通透感,比之九品星辰渊默吸一口气就像吞一口沙子一样的感觉,那是天壤之别。
极目看出去的时候,还能看到地平线尽头苍翠连绵,竟是覆盖着数之不尽的森林,范围何止千里万里?
这里头,各种生灵,怕是更加数不胜数。
云间遥遥有羽、鳞翻动,赫然是羽蛇一属穿行其中。羽蛇身量纤细,长丈余到百丈不等,藏在云中看不真切。
有一条面目带着苍老之色的羽蛇隔开老远看向巫祷骨台,然后不等方然等人反应,便身躯一舒,游到云海后头,再也不见踪迹。
方然似乎听到了小嗷在他耳朵边上抱怨了一句什么“太老了”。
屈指弹了一记浮起来的龙纹身,深呼吸几次。他完全相信,在人际更加罕至的天穹之中、密林深处、乃至银枢星苍茫的水体之下,绝对有着不下于夔兽这等层次的神禽异兽存在。
论灵力之雄浑,渊默星虽在边陲,却绝对无星辰可与之比。但关键是这灵力太过暴躁,它不养人啊……
罪民被发配到渊默,那就真的是祖祖辈辈被拴在了上头,永世不得翻身了。
天心禅子慈眉善目地看着远处的山野,也看着近处正在缓缓拉近距离的一片雄城。
“这是螭凉朝的一处重镇,扼守西进的关隘,也是与邻近的厘朝、大菱、曲宇等国度贸易的口岸。”
方然顺着天心禅子的目光看下去,能够看到铺陈在平原上头的那片连绵不绝的城池。
粗粗估计,这城池的规模竟是隐隐可以匹敌渊默之野上的万通贸城,只城墙所围就有百余里,更有零散的聚落星罗棋布在城墙外围,蔓延开到更远的范围之外。
有一条大河曲折穿城而过,将城劈开两半,南侧的那半大一些,看上去有着密集的坊市、集贸等建筑,里头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北侧的却是要小一些,但看样子陈兵不少,更是陈列有不少辎重,便是这扼守西进的关隘的首脑重地了。
在南北城之间,也只有三座大桥横跨这条大河,沟通阖城,且每一座大桥之上都有兵士拱卫。
城外星罗棋布的聚落在南北侧也不相同,南侧多得是没钱在城里置办一处产业的零散市集,不过繁华却是不下于城内。
北侧干脆利落的多,就是一座座兵营,方然看下去的时候,还正好有人在营中操练。
再往下降一些的时候,甚至能听到南侧坊市之中的人声鼎沸,以及北侧兵士操练的喊杀声如雷。
方然有些赧然地摸了摸鼻子——荒辰戍卫队和战部的训练,可比这营中的操练散漫太多。
不过……北侧的这军阵守备看着紧锣密鼓的,从天空之上往下看却是一览无余。这样的防御,真的有用?
且他一眼便看出,这所谓扼关重镇,也没有城防大阵在外头,这要是打起仗来,修道者岂不是横行无忌?
说出来这个疑惑,天心禅子解释道:“这是凡俗国度,没有那么多修道者,更没有你这样的地境巅峰强者。”
方然心说我还没到地境巅峰呢……
不过倒也差不多,反正地境巅峰的来了也一样是个杀。
天心禅子接着说:“修道者不太插手凡俗之中的争斗,即便插手,也是直接冲着皇族去的,倒是没什么可能来为难寻常的凡俗之人。杀孽太重,破境之时心魔阴火齐至,谁都经受不住的。”
“我们不是去小须弥山吗,为何要先到银枢星上转一圈?”
天心禅子道:“禅宗的僧众去往各处讲经释道,往来小须弥山,需得从这些凡俗国度当中借道。脚下螭凉朝的这座螭尾城也是僧众落脚的地方之一。距离寺里讲经的日子近了,散布在各处的僧众应该也都聚集起来,等待寺中接引。”
方然点头:“哦,螭尾城也是你们的堂口。”
“……可以这么说。”
“那我们也要在螭尾城里头等待接引是吧?”
接引应该就要换乘,那就没法继续使用巫祷骨台了。
他倒是不担心巫祷骨台收到哪里,事实上这么一艘煞气腾腾的骨舟,放在哪里都在向所有人昭示一件事——这船的主人可不好惹。
莫说是凡俗之人,就是修道者,敢把主意打在巫祷骨台上头的,恐怕也没有几个。
最不济从野外没人的地方落下,收回到龙宫里头去,大家再走回城。反正百八十里路对修道者而言,不足挂齿。
天心禅子双手合十,低低颂念了一句佛号:“慈悲我佛,是咱们去接引他们。”
方然愣了愣。
天心禅子再度解释:“我是步红尘的人间行走,当然是要负担此职责的。”
“那你不是没自己的天舟吗?”
天心禅子微笑:“现在不是有了?”
方然不知道说啥好。
巫翳嘻嘻一笑,看她的样子像是早就知道,也一点不介意帮天心禅子这个小忙。
方然猛地反应过来:“那先前只有咱俩没别人的时候,你打算用谁的船?”
天心禅子念了一句佛号:“不知道。随缘。谁有多余的就化缘化一艘。”
方然正想说,天舟何等价值,那是你化缘就能化的?转念一想,若是知晓了天心禅子的身份,那怕不是大把的信众抢着送船来,担心个啥?
天舟压得更低的时候,方然看到,从螭尾城北城城首府里头走出来了一行人。
为首的脸堂方正,目光炯炯有神,是从行伍当中历练出来的一员悍将,正是螭尾城的城主汤阳。
随他一起出来的那兵士们迅速清出来了一片空地供巫祷骨台降落,熟练已极。看起来这不是他们头一回见到天舟降临,更不是第一回和修道者打交道。
只是看到这一艘嶙峋骨舟的时候,汤阳和他手底下的那些兵士脸色都一样的白了白。
巫家这艘天舟上的气势,一半之多都来源于这些骨头主人生前的威压,不是寻常人可以承受得了的。
天心禅子合掌洒出一抹佛息,将天舟煞气遮蔽在十丈之内,下头的人脸色立刻便好看多了。
汤阳从佛息里头便认出来了来人的身份,恭谨行了行伍军中通行之礼,口中道:“禅子大师,您回来了。”
看这样子,汤阳和天心禅子倒是相熟,并没有一者佛子一者俗的这种隔阂。
见到天心禅子踏出巫祷骨台,汤阳接着道:“这些日子归来的师父们全都在南城护国寺里头暂歇了,就等禅子前来接引。我已经去派人置办车马,从这里去护国寺差不多半个时辰就能到。”
天心禅子道:“有劳。”
汤阳哈哈一笑:“不有劳不有劳,师父们前两日还刚做完一场水陆道场,帮着安抚了殉身在北方的将士们的英魂。苦竹大师还出手降服了鸦枯岭里头那个祸害了有些日子的大蟒,南下的官道重新打通了。
“我这也没什么能出力的,就只能求一个尽心,禅子大师您可别客气。”
方然等人随着天心禅子一并走出天舟,稀稀拉拉缀在他后头。
汤阳看了看出来的这一群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的,心道禅子讲经四方八地诸星,这些人估计就是受点化之后,欲要上小须弥山听宣讲的善男子善女子了吧?
故而他也客客气气的拱了拱手,道:“贵客随禅子远来,螭尾城蓬荜生辉啊。”
虽是行伍出身,但他待人接物倒是老练圆滑,难怪能够在这等关隘重镇坐稳了位置。
要知道,这种集军贸一体的重地,为了防止戍边将领一人独大甚至割据一方,通常都是会有朝中近人手下监政的。
汤阳一个人就能压住这座雄城,可见螭凉朝文武两边对他的信任都是极重。
不过想来也是正常,螭尾城身为屯兵重地,却能扛得起禅宗在人间的这一座寺,城主人没有足够的手段,哪里有本事在见不得杀生的和尚面前练兵?
凭着汤阳这些年锻炼出来的眼力,硬是没看出来方然一行人的深浅。除开那个老头面目古怪,别的人都是神色和善,或是平和如水。
“都是修道者?”汤阳心里头咯噔了一下。
他知道修道者有多可怕。螭尾城往西往北都是大片的密林和深潭,里头藏着的那些凶物可怖无比,他手底下的兵士甚至难以抵挡里头那些异种的一轮冲杀。
可螭尾城的南城坊市里头,却有数量不少的这些凶物身上的部件在售,那都是往来的修道者猎杀的。
汤阳甚至见到过比他一整支手臂都要庞大的巨齿,巨齿上头血气森然,他这么一个历战之将也难以久视。
修道者一般不会轻易为难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但这并不能抹消掉凡夫俗子对于修道者的畏惧。
眼下一下子见到这么一大帮修道者,且那面目古怪的老者一眼看去就不是易于之辈,汤阳哪能一点都不怕?
不过他再看看天心禅子,只见天心禅子面目平和,毫无波澜,他也就不再担心了。
在汤阳眼里,禅子大师佛法通贯天人,一人便是一寺,人间行走这个身份便昭示了他实力的强横。就算是那位苦竹大师,见到天心禅子也要持弟子礼。
既然是禅子带来的人,那无论他们先前是过江之龙还是翻林之虎,现在也都是不足为惧了。
方然头一回见到十八连星域里头和荒野、贸城、浮陆不同的风土人情,带着好奇四下张望。荒野彪悍,贸城奢靡,浮陆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子压抑,可凡俗国度之内哪怕是北城这屯兵之所,也是要多出来许多人情味的。
凡俗国度沾着的这股子烟火气,很是让方然觉得舒服。
车马声蹬蹬蹬响起,汤阳道:“来了,车马先前其实一直备着,先送禅子大师和诸位去相国寺暂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