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怀璧其罪
它疯狂地撞击着魔国边缘,离它近一些的那些仆魔,被它擦到个边,便纷纷破碎开来,由着黑气牵引,被它吞噬。
只是这仆魔的数量何其庞大?
两百余丈的范围内,不断有这种足有道初境气息且悍不畏死的东西奔涌而来,跨过人魔之界,像蝗虫一般过境。
玄门所到之人毕竟有限,且这一批也几乎尽皆是紫级的成员。
饶是他们也全都是修道者里头千里挑一的强者,可寡虎难敌群狼,一时间四艘天舟被魔潮团团围住,有一种被压制住了的倾向。
唯独巫祷骨台,因着本身就拥有克制域外邪魔的劫雷之力环绕,上头又有一众最高承意境的强者在放手厮杀,分担了绝大多数的战斗。
一瞬间被斩落的仆魔何止几十。
但仆魔实在是太多了!
成百!成千!
乃至从方然的角度看去,那魔国之后,乌泱乌泱成片的扭曲身影,不计其数!
每一头仆魔被斩落之后,毗邻它的那些个仆魔,连抵挡劈面而来的攻势都顾不上,便疯也似地扑向残躯,扯下来一块,便往血盆大口里头塞!
前死后噬,不断往复,近乎无穷无尽!
且吞噬了“同伴”的那些仆魔,身上的气息,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增强。
若是任由它们如此,怕不是用不了多久,于血云当中,便能孕育出来相当于承意境的可怕魔头!
十八道不灭龙傀踏出龙宫之时,“看”到的也便是这副景象。
这一刻,这些为战而生为战而死的龙族傀儡,仿佛再度回到了万余年前乃至更早的岁月里头——一战穷日夜的时候!
从十八尊不灭龙傀身上,骤然间爆发出来可称恐怖的凶烈战意,甚至将撑开魔国的血云边缘,撕扯开来。
与这股战意相应和,方然和小嗷一人一龙异口同声,断喝出来一个字——
“战!”
十八道不灭龙傀杀入群魔之中,便如同燃烈火长刀切入冰雪!
劈!斩!挂!撞!突!
这些龙傀生前作战习惯各有不同,死后被炼成傀儡,更是获得了难以想象的强横龙躯。
突入敌阵,摧枯拉朽。
冲杀在最前头的那龙傀,双爪翻飞,如同磨盘一般一路绞杀到了那玄魔面前,一爪发出裂空之响撕扯而下!
擦啦!
一串火花闪动,擦着魔国边界划过。
嘭!
玄魔裹挟住身侧十几头仆魔,一气丢了出来,魔躯如流星,再将那龙傀撞得倒飞而回。
这一路上,又有多少仆魔被撞得粉碎,那就不得而知了。
“娘的……这怕不就是十八层地狱的景象了吧……”
“要是咱们扛不住挡不下,由着这群魔头杀出来,十八连星域化作地狱,可不就是这副德行!”
“拼了!”
“杀!杀到天君们到来!能拖一刻是一刻!”
状若疯癫!
便在此时,灵海之中再破出两艘天舟。
一艘通体翠玉,装饰着无数珍禽,一只只飘然欲飞,灵动缥缈。
在舟首之上,刻一只华贵凰鸟,凰首低垂,双翅的动作正从两侧张开至一半,看那模样,似乎随时要腾云而起,冲入天宇。
辛未分殿,万羽朝凰舟,江沐瑶,司职暗天君,号凰羽,豆蔻年华之时人称凰羽仙子,有人间芳华之誉。
登临辛未殿暗天君一职之后,以惶惶杀力,生生抹去自己凰羽仙子这个柔弱名号,被人尊称一句——
凰羽尊者!
另一艘看上去和制式天舟没有什么两样,鸦黑色的覆甲嵌满阖舟,外侧暗光浮动的符篆,却比万羽朝凰舟还要繁复几分。
己卯分殿,伏霖舟,皇甫苍,司职同样是暗天君。
他是一名阵师!
有传言他年轻之时,曾在上圣书阁研读诸家阵道图解,至大成方才洒脱离去,那时候的阵道修为,便已经匪夷所思。
后又经过不断的历练,比之离开上圣书阁的时候再有进境,破入了冲盈。
这在阵师当中,可称凤毛麟角。
伏霖舟之上的所有符篆,皆是他一笔一笔勾勒上去。
论境界,他并不如凰羽尊者江沐瑶。可因着阵师的身份,在玄门诸殿总计一百二十天君中,他的地位超然,可比肩他的寥寥无几,稳压他一头的更是屈指可数。
巧又不巧,这里头有甲子分殿的成北涂,亦有那昔日凶名赫赫的庚午分殿暗天君,至暗。
眼前这魔气滔天的景象混乱无比,江沐瑶踏在万羽朝凰舟舟首的凰翼之间,微微蹙眉。
饶是已经从杀字列任务里头知晓了这一回要斩杀的,乃是自甘堕落的半人半魔,但知晓和亲眼看到却是两码事。
身为一殿天君,又是金级成员,她所能接触到的卷宗密幸远多于紫、黄二级。
上古一战之时的那些记载字字泣血,只看平铺直叙的文字,便足以想象当年血洒万里、人族悲戚历战的景象。
此刻眼前这一幕,恍若卷宗之中的记载,倏忽间落入了现世。
“天君!”
“见过凰羽尊者!”
“见过皇甫天君!”
“天君终于赶到了!哈哈哈哈!”
一时间问安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四艘天舟上头的众紫级成员士气大振,攻杀也随之更加凶悍,将原本的颓势扭转回来了几分。
凰羽尊者探出一只手,手背上蓦然飘落一片翎羽。
随着这一片翎羽飘落,灵海当中产生出来无数如同羽翼扑棱的声响。
接着,无尽灵力化作一只只飞鸟,展翼伏杀,淹没群魔,在这些仆魔身上留下来一道道可怖伤口。
每一只飞鸟所能造成的伤害并不大,但这飞鸟何止成千上万?
只是一个照面,便有十几头仆魔被彻底搅碎。
“凰羽仙子的凤凰翎乃是杀招,一向只闻其名,不见其威。今日得见,皇甫大开眼界。”皇甫苍白衣如雪,飘然若仙,语气带着一丝轻佻,道。
江沐瑶维持着驭使凤凰翎的姿势,平和道:“域外邪魔虽已有万余年不现世,但那些年岁里头的悲戚却字字不落地记载在史书里。凤凰翎是杀招,现在不用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倒是你,皇甫天君,阵道修为可称惊天动地,就这么袖手旁观?”
皇甫苍垂首望向魔潮当中的五舟一人,特别在方然背后的小嗷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对着抬眼望来的王开霁微微颔首。
他微微一笑,洒然道:“域外邪魔已有万余年不现世,虽然昔年旧史都有记载,但具体它们如何战斗如何厮杀,悉心如何智识如何,都难有定论。”
江沐瑶侧目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甫苍笑笑:“自然是趁这个机会好好观察一二,详实记录。
“原本我以为只是一个自甘堕落的千情谷主,诛了也就诛了。现在看来,情况大有不同。对这些域外邪魔多一些了解更好。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多一些准备,便多一些胜算。”
声音并不大,四艘天舟上头的人没有听到,但方然已入冲盈,感知更是有天机轮盘加强,敏锐无比。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清清楚楚落在了他的耳朵里头。
以剑轮碾碎十几头仆魔,看着一群仆魔又蜂拥而上分食了那些碎块,方然仰头看了一眼居高临下的皇甫苍和江沐瑶二人。
江沐瑶所驾驭的那法宝,驭使的灵力鸟雀数目繁多,为共战的四艘天舟减轻了不少压力。
而皇甫苍落在小嗷身上的眼神,透着一股令人厌恶的贪婪。
一条真龙,对于任何一个修道者,都是几乎无法拒绝的诱惑。
只不过有的人或是实力不济,或是强压住心中贪念,不显露在外。
有的人如皇甫苍,实力地位皆尊崇无比,便丝毫不加掩饰。
方然冷冷一笑,并不把皇甫苍放在心上。他已入冲盈,敢让小嗷显于人前,自然有他的底气。
当务之急,一是如何能够迅速灭杀这些不断涌出来的仆魔。
二是要想方设法破坏掉这魔国,莫要让这仆魔继续涌来!
以剑轮碾覆,将这些仆魔屠戮了,魔气反哺魔国,多半有可能放出来那头虎视眈眈的玄魔。
而玄魔这等存在,连龙母都得觉得头疼。
且若是任这些仆魔不断彼此吞噬,最终,不晓得又会孕育出来何等可怖的存在。
他试过暗地里用天机轮盘摹画魔躯,但这么巨量的仆魔,天机轮盘哪能燃烧得及?
难为这一趟还说要去禅宗求魔躯,添做薪柴,现在反倒是魔躯太多,烧不过来。
剑轮穿行在魔潮当中,不断绞灭这些仆魔,逐渐连方然自己都觉得稍微有些费力。
他毕竟才刚破境,连境界都还未稳固,便消耗巨量灵力入战。
换一个修道者来,怕不是早就灯枯油尽!
不难想象,四艘天舟里头的人,又该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孔雀翎驭使着的那些灵禽飞掠更迅速了几分,江沐瑶面色微微显出来一些苍白。
这等法宝,威力强横,对于灵力的消耗也是极大。
方然面色沉了沉,最终一步踏落,直接降临在了汹涌魔潮的正中心,和魔国对侧的那头玄魔,只有咫尺之遥。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他已经能够感觉得到魔国里头透出来的无边煞气,以及玄魔落过来的如渊威压。
血云凝成一股一股的血绳,顺着地面伏行而来,眼看便要缠绕在他的双腿之上。
火尊者惊呼了一声:“主事当心!”
剑轮逆转,这些缠绕而来的血绳被斩碎,然后重归血云。
剑意不休,继续将方然脚下血云一并搅散,显露出来一片浑浊平湖。
正是被沾染魔气的血云所覆盖住的酒池。
酒池是在天魔苏妲己的推动之下,帝辛大肆营建的。
千情谷主又是苏妲己随手撒下的棋子,这片魔国,可说与酒池同出一源。
此刻的酒池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平静,浊浪翻腾,躁动不安,仿佛受到了什么莫大的刺激。
也正是感觉到了酒池的异动,方然才会不顾凶险,不顾随时可能破魔国而出的玄魔,悍然踏近了这二百丈方圆的堪称地狱魔土之境。
寒气刺骨,煞气刺魂。
剑轮落入酒池,以化阵之法,将方然一身经脉,与之连接合一!
支撑着魔国降临的魔气,被他一点一点吞噬,然后,尽数灌注进这片浑浊平湖。
湖面剧烈翻腾,一个个气泡冒出,就像是在酿着一池美酒,又像是在熬着一锅浓汤。
化成血水的仆魔残躯,也被酒池吞噬,成了这一池美酒上头漂浮着的点点酒渣。
酒香扑鼻,欲要吞噬掉“同伴”残躯的仆魔,弃残躯不顾,转而一头扎入这美酒,鲸吞豪饮,再被无尽剑意刺得肠穿肚烂,醉死其中。
俯瞰着这一切的皇甫苍动容道:“酒池!竟然是只在传说当中才出现的酒池!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卷宗当中讲,这酒池不是早随着古帝墟朝歌被埋葬了吗?”
他深深看了一眼方然。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真龙、酒池、庚午分殿暗天君至暗的人……
一道寒芒自他眼中浮动。
方然感觉到了这股敌意,却无暇分心去理会。
仆魔一个一个接连被斩杀、再被酒池淹没,魔国的范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消弭。
隔着一层魔国的玄魔“目光”沉凝,死死盯住方然,像要将他的模样纤毫不差地刻下来。
酒池当中的“酒”香愈发醇厚醉人,但只有方然自己知道,这表面上看起来的醉人,底下藏了多少残肢断臂,令人作呕。
魔气和酒气顺着剑轮逆卷而来,滚滚注入方然经脉,他整个人也一瞬间变得阴森起来,状若恶鬼。
他的全部精力都已经放在了控制着化阵之法、以太初镇辰剑意绞灭众魔,再将魔躯拖入酒池上头。
即便是有天机轮盘镇压神魂,但这些杂驳魔气掺着狂暴灵力,就这么直接灌入他经脉当中,那感觉不亚于一个凡夫俗子仰脖吞下一口碎琉璃渣。
痛!
剧痛!
刮骨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