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虽困亦无用
血云虽然被王开霁以一道书阁符阵写春秋所撕开了一个小口子,但是看千情谷主的样子,似乎并无大恙。
且他染上血色的瞳孔之内,似乎稍微恢复了一丝清明。
那妖异红色淡薄了一些,蒙于他眼前的雾气正在散开。
隔着巫祷骨台鳞次栉比的骨梁骨柱,方然能看到,千情谷主被域外邪魔所支配的那种神情有了些许松动,属于他本人的意志,又占到了上风。
先前吞噬无数无辜之人气血,滋养了千情谷主身上的那血魔魔躯,使得那已经被方然斩杀过一次的魔念,再度有了复苏的迹象。
而此刻,千情谷主咧嘴笑笑,无声地对王开霁的背影道:“还得多谢先生让我有这么个恢复的机会。这一回,你跑到哪里,我可都不会放过你了。”
对血魔的力量驾驭尚未纯属之时,他就已经可以循着幻身符里头留下来的气息寻到王开霁。
现在他对血魔的力量驾驭更加得心应手,怎会将王开霁再度放过?
他阴森森低沉道:“待到我取了太上忘情篇,彻底消化了这血魔,那时候人魔合一,天下谁还能拦我?”
接着,他看向了刚才一击巫雷无功而返的巫祷骨台,猜测着。
能拿得出这等战船的,该是巫家哪位地位尊崇之人?
那一击巫雷的威能不容小觑,而能够释放出来如此恐怖威能的骨台,里头的怎么可能只是寻常之人?
说是要用巫鬼来补神魂,但是他却没有急着出手,而是隔开一段距离,保持着戒备,伺机而动。
在千情谷主与巫祷骨台对峙的瞬间,王开霁已然掠出不下数千丈。
一路追逃,毫无时间调息,好容易找到了三个道初可堪一用,转眼间便被千情谷主击杀当场。
接着连续两次催动写春秋,王开霁早就已近力竭。
此刻大敌被人所阻,他意志随之微微松懈了分毫,便觉得前头受千情谷主诡异血莲瓣伤到的神魂,沉重无比,艰涩无比。
往日瞬息之间便可通算全局,此刻哪怕只是稍微动一动念,都显得无比的困难。
文气损耗如此严重,算日子,自己布下的窃国之局,该是到了收成的时候了吧?
只消再撑一阵子,等那三朝之人配合自己的布局速速斩尽大烈皇族,他非但伤势可以尽复,甚至可以以先前追逃为降大任前的砥砺,尝试破境!
不过现在,王开霁只能放缓船速,催动着经脉之中灵力流转,在背后化出来一个个符篆。
符篆从灵海当中裹挟出来丝丝灵力,再化为流光落于他头顶文士发簪上,自百汇入,灌走浑身。
这是修道者最为入门的引灵力吐纳之法,可是此刻王开霁别无选择,只能用这种最粗浅的法子来一点一点恢复,休养疗伤。
只盼那巫家的骨台能够挡住千情谷主,若是能够拼杀了他,那便再美不过。
最不济,也得拼一个两败俱伤才好,否则千情谷主折损不大,王开霁自己未能恢复万全,这结果会如何,他不用推演也能知道。
此刻灵海当中又有波涛起伏,王开霁凝神望去,看到两艘天舟正分别从两片怒涛当中次第破出。
一艘行的快些,舟首站着一名宫装华贵的雍容妇人、一名身量极高如铁浮屠一般的壮汉、一名看起来温婉如水的女子。
正是武皇帝、苏拉孜以及温涟三人所在的天舟。
舟腹内还有人影,不过并未显出身形。
另一艘行的慢些,舟首排开四名年轻人,其中一个就是开口必言谨慎为先的宣健。
与他同舟之人,则是共属辛未分殿的玄门成员,尽皆是紫级。
王开霁看到,那两艘天舟之上都有玄门标记。
天舟破开怒涛再行不远便停了下来,保持着和巫祷骨台以及千情谷主的距离。他们全部都只是紫级成员,所领任务只是一个寻字列的,只要能够摸到线索便可,并不需要投入战斗。
且,即便他们敢冲杀入阵,也决计不是千情谷主一合之敌,甚至连他身边那一团诡异猩红的血云都无法冲破。
不过有人来便好,王开霁催动天舟,向着位置距离千情谷主更远一些的那天舟行去。
当务之急是恢复伤势,以玄门开门做生意的脾性,王开霁花费些许代价,便足够换到能令他得一丝喘息之机的疗伤丹药。
而以上圣书阁执戒尺人的身份地位,他甚至可以先行赊欠到品质不错的丹药先用着,待到往后,再以符阵之类的东西偿还便可。
武皇帝遥望着缓慢飘向辛未殿天舟的那杆大笔,雍容不变,低声道:“这就是那位上圣书阁的王开霁?朕以为他该是何等的风华绝代,现在竟也落得如此狼狈。”
她身侧站着的苏拉孜沉沉地笑了笑:“呵呵,追他的可是千情谷主,实打实的冲盈境高手,合咱们玄门的天君之尊。王开霁应当只是承意,充其量半步冲盈,差得远。
“咱们道初境只分配到寻字列,承意境的黄级才只是护字列,得到天君那一等的金级,才是杀字列,有了配和千情谷主交手的资格。”
温涟糯糯笑道:“那你吵嚷着要来?”
苏拉孜挠了挠头,说:“寻字列的任务情报不是火尊者传回来的嘛,火尊者这些日子和方然一直在一起,那不就是说方然也在这里?”
他指了指前头的巫祷骨台。
“你看,没来错吧?暗天君交代过,他离开的这段日子,方然若是有要帮忙的,咱们能帮衬就帮衬着些。嘿嘿,那小子已经是承意境了,凭良心说,真个遇上事儿了,还指不定谁帮衬谁呢。”
武皇帝明黄缎袍抖动,如同洒落一身金鳞。她沉吟着道:“不过现在这样子,我等是非出手不可了。承意战冲盈,千情谷主魔功滔天,方然只怕是要吃亏。”
另一边,宣健踏前几步,从巨大笔杆上头迎下来了步路蹒跚的王开霁。
也许是心态越来越放松,王开霁只觉浑身所受之伤都在爆发出来,一时间难以压制。
这其实是好事,伤情迸发总好过不断淤积在体内成为隐患,只不过现在实在不是时候。
宣健看了看王开霁乘坐的笔杆天舟,再看看正化作一缕缕流光的那些符篆,客气道:“原来是书阁的人,怎么伤成了这样?”
王开霁勉强扯出来一个笑,拱了拱手,这个文士礼倒还是中规中矩的很。
他说道:“书生受千情谷主追击,一路而来消耗甚大,现在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不晓得玄门有没有什么固本培元恢复灵力的丹药,我自己带着的已经服用完了……”
“有的有的。”宣健忙不迭虚扶着王开霁入到舟腹之内,“玄门可不缺这些,这回出来怕有危险,所以船上格外多备了些。”
他将王开霁安置到了一个方便看到灵海中间千情谷主和巫祷骨台的位置,然后从一旁的架子上头取出来两个白玉葫芦递了上去。
“一瓶愈疗丹,一瓶固元丹。”
看到王开霁面色微显狐疑,宣健补充道:“这可都是极品品质的丹药,最近卷宗库里头才进的货,是咱们玄门自己的丹师炼制的,价钱绝对实惠。”
千情谷主转头看着两艘新的天舟驶来,见王开霁登上其中一艘,摇头轻笑。
不趁现在跑,竟然登船?
和巫祷骨台对峙了许久,他发现那骨台除开最初的一记巫雷之外,竟是如同死物一般盘桓在前,没有丝毫动静。
也不能说没有丝毫动静,巫祷骨台舟首一直在尝试瞄准千情谷主,可是在血云当中,千情谷主仿若如鱼得水,灵动非常。
每当巫祷骨台指向他的时候,他便优哉游哉地向一侧飘出去一段距离,让开了这种瞄准。
几次瞄准与躲避之后,老于纷乱争斗的他,便已经多多少少摸到那巫祷骨台上面人的底细。
驾驭天舟之人最多承意,看起来是一个在外历练的年轻一辈,这样的对手,于现在这种状态下的千情谷主,无有任何威胁。
他朗声大笑,笑声如同惊澜,向着四周扩散开来,将巫祷骨台冲击得不断沉浮,摇摇欲坠。
而庚午分殿与辛未分殿的天舟虽然距离甚远,但也未能逃过他以半人半魔之能发出来的大笑的冲击力。
三艘天舟不断震颤,庚午殿天舟上的苏拉孜面色寒了寒。
“这哪里是冲盈……这简直就是天境七步抱元!不……也许没有抱元那等强横,却也已经摹画到了一丝真义……”
现在的千情谷主,举手投足间引动灵海天威,这是唯独入了天境才能拥有的神通!
“咱们应付不了!”苏拉孜脸色难看。
武皇帝沉着道:“无须应付他,以天舟困住他。此次一共有六座分殿被分配任务,我们只要一点一点拖时间,等待增援……等天君降临!”
苏拉孜脸色变换几次,看着远处吸引了千情谷主绝大多数注意力的巫祷骨台,点了点头。
千情谷主看着一艘天舟缓缓变换方向,往一个欲要阻断他退路的位置驶去。
另一艘天舟如同有默契一般,也紧接着开始调整方位。
他哑然失笑——这两艘船上,他连一个像样的对手都没有感觉到,敢如此放肆行事,这就是所谓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灵海当中天境以下无法行动自如这是不假,难不成千情谷主就真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了?
若非要提防着那巫祷骨台的巫雷,区区两艘天舟,他早已经用血云碾成了一片齑粉。
两艘天舟舟腹处张开一连串黝黑孔洞,从里头指出来一架架机簧巨弓,符篆浮动,灵力汇聚在巨弓之上,这分明都是灵宝一级的强横攻杀手段!
与此同时,巫祷骨台前方雷霆再度汇聚。
三艘天舟虽未提前演练,此刻却显出来玄门中人的默契,攻势连锲一体,一瞬间竟是封住了千情谷主任何后退的道路。
巨弓击出环绕着灵力的弓矢,巫雷撕破灵海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千情谷主摇了摇头,似是对这种程度的攻势极为不屑。
血云浮动,那些足以穿山破岭的巨矢被卷入其中,下一刻,又被齐刷刷掷向了巫祷骨台,迎着巫雷逆轰而上!
轰隆!
符篆和巫雷轰击的爆鸣声传来。
浸染了血云的弓矢被巫雷扯得粉碎,却也成功地干扰了雷霆落下的方向,令其偏离了原本的方向足有百丈。
千情谷主带着嘲笑的目光扫视过三艘天舟,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嘲笑道:“土鸡瓦狗。”
灵海裂开,又有两殿天舟到来。
环绕着外侧足足四艘战舟,从四个方向围住千情谷主,舟腹巨弓之上皆是有符篆浮动,在符阵加持之下,这样的一矢,足以将十余里宽窄的一座浮陆直接洞穿!
无数符矢轰然落下,遮天蔽日。
若是雨雪,片瓦即可遮身。
若是沙尘,也只需紧锁房门。
但若是砸下来的是一座山峦呢?若是……就整个是一片天穹呢?
这符矢落下之时,便如同山崩,如同天坠!
千情谷主却不慌不忙,只是盯死了巫祷骨台。他周身血云如同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硬生生从这山崩与天坠之上撕开一道道裂口。
然后,从那裂口当中强穿而过,毫发无伤!
一轮攻杀完毕,四艘天舟之上,玄门众人面色极为难看。
如此多的巨矢,竟是连擦破对方一点油皮都未能做到。
千情谷主快意地长吐一口气,用一种气音喃喃道:“人魔合一,果然强大,果然强大!”
他气息陡然一滞,然后以一种要将方才落下的山崩与天穹尽数推回去的恐怖气势狂吼一句:
“果然,强大哪!哈哈哈哈!”
声浪如雷,滚滚撕破层云。
四艘天舟何等庞然大物,百倍千倍于千情谷主,却被他这么一声狂吼,震得向后逆滑出去,上下颠簸不休,好不凄惨。
唯有巫祷骨台端坐空天,分毫不移。
舟腹之中,刺出一柄古朴长剑。
那一吼之中的声浪,被这长剑拦腰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