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浮陆生变
是久在浮陆上面居住，觉得腻了，想去看看外头的世界？
方然往这个方向想了想，但旋即便否定了这个猜测。
以宸七的性子，冰冷沉静能耐住寂寞，怕是从方然这里研习阵道，顺道着亲历几回厮杀，令得她自己可以独当一面，才是她的目的。
既然是这样，方然也没理由拒绝。
他自己战力强横到不像话，身边还跟着几位同样境界高深战力更加莫测的人，只要不是运气太差撞见了天境大物来找麻烦，胜负暂且不议，保所有人全身而退，倒是没有什么难度。
况且宸罡之主如此信任宸七，想必她的阵道修为，也绝对非比寻常。
方然点点头，说：“既然这样，那我就带着宸七姑娘一同上路吧。”
“有劳。”宸罡之主笑呵呵地说，“小七，打个招呼，后面一段日子，多多和方然请教请教。他的阵道修为在你之上，你可得收着些心高气傲的性子。”
方然客气道：“彼此应证所学罢了，请教什么的，言重了。”
宸七冰山一样的面容平和了许多，冲着方然行了个武人礼，算是打过招呼。
“那我就不多叨扰了。”方然起身告辞。
宸七从宸罡之主身侧轻移几步，到了方然身侧站定，便带来一股清新的夹杂着云雾水汽的花香。
她同样对宸罡之主行了一个武人礼，这一礼代表的意思便是暂别师门出外历练，看起来她已经做好了一路征战厮杀下去的准备。
宸罡之主老怀欣慰地颔首，方然总觉得他眼里头的不是送弟子出山历练，而是送闺女出阁。
压下这些胡思乱想，方然正要转身出云雾小筑院门的时候，身上带着的玄门腰牌突然明灭不定了一阵。
他取出腰牌正要看，门外头候着的火尊者三步并作两步踏入院子，急切道：“主事，你看玄门传讯！”
火尊者这样子极是少见，方然疑惑问道：“你也收到了玄门的传讯？难不成是庚午分殿有要事？”
“不是……恐怕比庚午分殿有要事的程度更紧急一些。”
火尊者也拿起自己的紫级腰牌，屈指一弹，便有流光构成了一篇榜文，悬在他面前。
榜文的内容后面，跟着一则“寻”字列的任务，被标注了极高的重要性。
火尊者解释道：“这是玄门当中极是罕见的募集令，非得一众阎罗地藏等等认定有大事发生，才会用这种募集令张榜发檄文。募集令下，可向整个玄门下辖成员通传信息，下的可都是极紧急的任务。”
方然了然。他加入玄门时间不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募集令。
屈指一弹，他从自己的腰牌当中也看到了同样的一篇榜文，只是在这“寻”字列的任务之外，还多了一则“护”字列的任务。
榜文的内容简要而言，是：
在渊默之外的灵海当中，有天舟商队偶然间发现，有数座浮陆被几乎屠戮一空。这些浮陆上面伏尸遍地，但尸体浑身血气尽数被抽离一空，剩下的只有满目的干尸。此举造孽深重，干系甚大，所以令毗邻渊默的己巳、己卯、己丑、庚午、庚辰、辛未六处分殿，着人探查缉凶。
榜文之下，跟着列出来的是遭逢劫难的浮陆名称，以及它们在灵海当中的位置。只被发现了的，便已经有五块浮陆，大小不一，繁盛程度不一，唯一的相同点，便是其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活口。
浮陆最小的不过是一处常居不足千人的中转之所，乃是往来天舟临时停靠补给所用。最大的则有近万人在其上居住，若是算上路过歇脚的人，这个数目还要往上升。
“寻”字列的任务是：
寻得犯下屠戮数座浮陆之人、势力的线索，悉数上报。若是可能，找到凶手或是魁首，同样将线索上报。
而“护”字列的任务则是：
在“寻”字列任务基础上，援护救助正在或是也许将要被那凶徒歹人祸乱的浮陆。
火尊者是紫级，方然则是黄级。
通常而言，玄门紫级成员修为当不及黄级成员，紫级成员所领的这寻字列任务，自然也是只需要做情报的收集。
而黄级的强者，援护救助，十有八九是要冒着和凶徒对上的风险的。
方然不由得猜想，比黄级更高的金级红级乃至玉级，是否会额外看到其他的任务。
在下一刻，传讯符轻鸣，方然从其中看到了从身在荒辰的光天君云兮处传来的讯息。
她身为金级，在“寻”“护”两则任务之外，果然还多出来了一则“杀”字列的任务，内容简单，便是诛杀凶徒魁首。
火尊者打了个哆嗦，嘀咕道：
“连金级的光天君都牵扯了进来，被屠戮的那些浮陆上头，怕不是得有承意或是数目不少的道初跟着遭殃。这个等级的玄门成员，那可都是天君或是巡将，实力要么就是稳稳当当的冲盈，最不济也是承意巅峰……”
方然在想的却不是这个。
榜文里头讲，整个浮陆之上的死者，浑身血气尽数被抽离。这种死法，自然而然就让方然想到了血魔，想到了千情谷。
宸罡之主也和方然说过，千情谷主似乎已经带着某样秘宝出谷，追踪不到踪迹。
那所谓秘宝，十有八九便是血魔残骸之类的东西，千情谷主这是打算再度复苏血魔？
这倒也算合情合理。血魔的魔念已经在刀圣洞府里头被他彻底斩落，然而域外邪魔诡谲非常，永远死不彻底，若说用这么多血气可以重新复苏，也说得通。
无论如何，这事和千情谷主脱不开干系。
众里寻他寻不得，如今大好机会放在眼前，方然可不能再度平白丢掉了。更何况若真是千情谷主带着血魔留下来的残骸一类物件四处祸害，恐怕哪怕是金级的天君、巡将出手，也难以与之抗衡。
非得是方然这种不惧域外邪魔惑乱神魂的，才有与他一战之力。
毫不犹豫，他接下任务，与此同时，云兮也传讯过来，简简单单一句话：“开门。”
开门？方然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开的自然是龙宫殿门。
他顺手画下辅首龙叩的符篆，华丽门扉从符篆当中演化而出，红云紫霞泻地成九重云阶，门扉启，踏出一只如雪凝白的裸足，接着显出云兮清冷如万古寒川的身影。
她虽然境界跌落至道初，但是剑心通明，依旧有慑人之威。
隔了这些日子不见，她的气息比之当初和剑痴一战，又恢复了几分，锋锐与凝实兼具，竟是再度踏到了道初上境。
曾经至六步冲盈，虽说再从道初修上来也不算难事，但是她这个进境，也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云兮对方然轻声道：“我领了杀字列任务，你陪我一起去。”
方然睁圆了眼睛看着云兮，云兮眼神微动，见他不说话，反问道：“怕我成累赘？”
“没有没有……”方然连连拒绝。
跌落境界的冲盈，曾见剑道至境，境界落技艺却不落，她的剑法招式之精妙，还在方然之上。
出乎方然意料的，云兮身后的还跟了一个纤瘦的人影。
“笙笙？”方然惊疑道。
可不就是曾经的剑痴之徒，剑道天才人物笙笙。
她抱着一柄同样纤瘦的碧绿细剑，亦步亦趋紧紧跟在云兮后头踏出龙宫殿门，低着头，眼神只盯住身前三尺地面。
方然喊她名字，她也只是用气音“嗯”了一声，然后想起来什么，抬起头微微躬身，喊了一声“师父”。
方然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自己什么都没教人家，结果还被喊师父。
“她的剑道天赋极佳，我让她跟来，看看你的剑。许她一剑的机会杀你，是我自作主张的。”云兮轻声道。
方然“哦”了一声。他本来只想着，只要笙笙别想着针对商会里头其他人，那么随便她到时候怎么刺杀自己，都无所谓。
一剑也好十剑也罢，权当是提醒自己，莫要贪图安逸懈怠不前。
云兮却不容方然身边留得此等隐患，索性强令笙笙只留一剑的机会。
这样也好，一剑过后，她一腔心结尽数倾泻一空，才好平定道心继续修炼。否则执念在心中，走火入魔是迟早的事情。
至于一剑若是不能杀他，笙笙便永做他的剑与盾，这方然却是付之一笑。
对方只是一个小姑娘，何至于此。
不过如此一来，胡七的富海号就没法子继续搭乘了。他让众人暂等，亲自跑了一趟天港，和天心禅子说明了当下的情况。
天心禅子正在继续一天的课业，听了方然所描述的状况之后，一向慈悲的面孔之上现金刚怒目。
出家人说是不生嗔怒心，但方然能够感觉到，天心禅子这回是动了真火。
数个浮陆上头加起来怕是数以万计的无辜之人殒命，人间自作孽起刀兵兴战事所致，天心禅子尚无法作壁上观，更遑论是有人肆意屠戮。
佛陀渡世人，送枉死之人入六道轮回是渡，送该死之人入阿鼻地狱，也是渡。
天心禅子颂念完一篇经文，定住禅心，对方然道：“我随你走一趟。”
……
对胡七他们，方然只是说另有打算，无法继续同行。
胡七不舍对方然道：“这一路托先生的福，顺顺当当走了半路。还望先生此去一切顺遂。”
至于往后与天禄浮陆与荒辰商会合作，协助货物流转，这些早有商定，不提。
道别的时候，小展沐泪眼汪汪地冲着方然挥挥手，喊道：“先生，沐儿一定每天用心临帖，绝不偷懒！”
……
一路上有人认出来这与血狞狼鏖战一场，三招击溃此等凶物的强者，纵然是在火尊者手里头很是输了个惨，也上前客客气气打了个招呼。
只是方然心中所念其他，对于这些谄媚面孔并不如何在意，随口应和几句便罢。
他在一片连绵不绝的楼阁边缘顺道找回来了巫翳，这巫家小姑娘兴致盈然地数着云海掩映之下，那些楼阁屋顶漆黑的瓦片数目，自个儿玩得不亦乐乎。
看到方然和天心禅子一道过来，巫翳侧着脑袋道：“这么快就要走啦？”
方然疑惑问道：“你没看玄门令牌的传讯？”
巫翳想了想，瞪圆了眼睛从一侧的影子里头扯出来一头巫鬼，然后一巴掌拍在了这巫鬼的后脑的位置上。
巫鬼发出来低沉凄厉的一声鬼哭，一口吐出来了一块黄级的腰牌。
方然看得眼皮直跳，这貌不惊人的巫家小姑娘，竟然也是黄级的成员，这说明巫翳本身的境界实力，还要在表面上表露出来的层次之上。
她低头看了看被她无视掉的那榜文和两则任务，叹一口气：“域外邪魔的行径……有点过火了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完全不复先前那小姑娘模样，反而显出来一丝老成和凝重，语气更是带着一股子沧桑的味道。
“是要去探查一趟吗？”巫翳问道。
方然摇了摇头，在巫翳疑惑的目光当中，他说：“庚午分殿的光天君也来了，她领了杀字列任务。”
“杀字列？”巫翳点了点头，低声道，“正好不过。但有没有杀字列任务都无妨，能做出来这种事，是一定要撕了神魂，拿来喂巫鬼的。对吧，太爷爷，太太爷爷？”
两头巫鬼发出来一连串呜咽声，如泣如诉。方然听不懂，却也能够感觉到来自于这两头巫鬼的骇人杀机。
太爷爷，太太爷爷……
这得是巫家多高辈分的老前辈，死后被炼制所化，才能变成了巫鬼还有如此威势？
刚才那一闪而逝的杀机，令得方然都觉得气息一时被阻滞，难怪巫翳承意境就敢孤身在外，毫无畏惧。
……
巫翳的兽骨天舟从宸罡浮陆天港缓缓升空，其上无数交错的兽骨表面，由兽血浸染出来符篆渐次亮起，化成一片鬼气森森的阵法，将整个天舟裹挟在内，然后瞬息之间遁入灵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