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末君末路
中心曜日光耀天地万物乃至众生，谁能相信会有人以一弓一箭，凭一己之力，就能射落九日？
就如同禹皇治水一般，上古这些古帝人皇被传遍街头巷尾，却在传唱的过程当中，丢失了许多真实。
禹皇与天魔夺水属大道，将一整条大道崩碎做九条，方才避免了柱石大道沦陷于域外邪魔之手的下场……
羿皇射落九日，为何就不能是同样的一场鏖战？
射日弓重现人间，天地自生敬畏，万里空谷之内，道韵不敢存，灵力不敢动，死寂浸染。
铃珑大阵阵意流转几乎停滞，在阵意缝隙当中，众人能够看到其后一片平湖，平湖之上，一个面目寻常的中年人踏水而立。
他一身明黄，尊贵无比，但面容之上却带着与尊贵不符的阴翳。
在列之人，多的是一方豪门巨族势力当中举足轻重之人，位高权重，贵不可言。
可在这中年人面前，恍如土鸡面见凤凰，相形见绌不知凡几。
“这就是帝辛……”轩铁衣低声喃喃自语。
无论是羿皇还是帝辛，皆是上古走来之古帝人皇，一身威压如山如海，如岳如渊，常人绝难承受。
空谷之内无风无浪，但是包括方然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山雨欲来，有狂风满楼。
两皇皆为天境大物，隔着一道大阵封镇遥遥相对。
帝辛看着羿皇手中射日弓，双目当中有雷霆暗涌。他对于这等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古帝兵，不能不忌惮。
曾射落烈阳大道的古帝兵当前，虽然持弓的羿皇一身修为已经十不存一，但帝辛自已又何尝不是濒临末路，再无半点应对之力？
纵使还担着一个殷商末君的名头，能够以帝诏强令秋元正这样的地境强者为自己卖命，但是他很清楚，被现在的羿皇用射日弓来上一箭，他这个末君，就是真正的穷途末路。
帝辛沉沉地笑出声来。
“羿皇，真射落了孤，你不怕人间化作炼狱苦海？”
羿皇轻轻“哼”了一声，方然心中泛起一丝不安，问道：“这话怎么说……”
帝辛极有耐心地答道：“孤说过，孤破开封镇之后，要去寻找帝妃妲己。小子，你就一点都不奇怪，妲己身在何处？”
方然想了想，他本来以为天魔转世的苏妲己在帝辛被封镇之后，也同样被某尊大物镇压于某地，但听帝辛的话，似乎这里头还有密幸？他的意思是，苏妲己的下落另有隐情？
帝辛沉稳地看着方然，甚至看着羿皇的时候，也没有太多惧色。
方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脱口问道：“苏妲己是自由身？！”
他所见过的域外邪魔不多，三尊。
它们要么是正挣扎着从死里复苏，要么就是被镇压着难以肆虐人间。没有一具魔头是能够随意行动，有着自由之身的。
行动最为灵活的血魔，只是一个连天地玄三等都不入的喽啰，就已经在渊默之野上面掀起来腥风血雨，甚至一度将触角伸到了渊默之主枕旁。
苏妲己乃是天魔托生，且在万余载前就已经觉醒了天魔躯，这等存在，若是完完全全地来去无拘无束，要造成多少灾祸？
万载岁月，够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掌控多大的势力？
只是稍稍一想，方然身后便猛然冒出冷汗，打湿衣衫——如今的十八连星域，有多少豪门宗派，有那尊天魔的阴魂在其中萦绕不散？
曾伴人皇的天魔，野心在魔主之位的天魔，如今的十八连星域之中，可与她抗衡之人能有几个？
帝辛满意地看着方然变了脸色，微微一笑。
“不用担心。妲己如今应该只是隐姓埋名，如一个寻常女修一般生活。她比孤还有耐心，比孤还能忍得住寂寞。既然她等了万余载还没有对人族下手，那也许她并不介意再等万余载。”
方然问：“她在等什么？”
话一问完，不等帝辛回答，方然自己就有了答案。
“……她，在等你？”
帝辛脸上显出一抹怅然，也显出一抹对过往之事的追忆。
“是啊，孤的妃子一直在等孤，等孤重临人间。她要看着孤亲自重掌天下，在此之前，妲己不会对孤的天下下手的。”
帝辛笑了笑，继续说道：“孤能感觉得到她的状态，她也能感觉到孤的。孤知道她还活着，而且一身魔功更胜当年，她自然也知道孤同样活着，只不过被镇压于无尽灵海当中的某处，难以寻觅。”
方然顺着刚才的推测，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说，你若陨落，她会知晓。而她一旦知道了，就相当于是脱去了最后一道枷锁，从此为所欲为，无人可挡？”
帝辛点点头：“她是天魔，若她不是真心对孤，孤尊为人皇，又为何会真心对她？”
方然皱了皱眉头。
这的确算得上可歌可泣的一段感情，伉俪情深，共同为天下敌，只不过实在有些不太合时宜。
帝辛看向羿皇，说：“现在，羿皇还想着要杀我吗？一旦杀了我，以天魔之首在如今人间大道三千上的造诣，再崩毁几条天道，也未尝不可能。”
他泰然一笑。
“人间还有几个如你如禹皇这种，可崩天道如反掌的大物？”
羿皇面不改色，已经拉至满月的射日弓箭锋稳定。
“天魔隐身人间，遗祸无穷。若你死可以换她暴露行踪，这买卖再划算不过。”
羿皇拉弓之手缓缓撒放，“若是人族随随便便就能被威胁所慑服，第一个人魔之战的千年，这一片星域就已经易主了。”
射日弓推动扶摇箭，除开布下洪范九畴辅助羿皇的方然之外，无人看到这一箭是如何击出，如何经过短短十余里陆块，再如何破入幻境，然后从其中对贯而过，重新飞入灵海当中的。
这是天境之技，这是人皇之惩，这是人族无惧任何威胁的意志。
“如我这样的硬骨头，人族还是有一些的。”
说这话时，羿皇微微侧目看了看方然。射日弓消失在他手中，扶摇箭同样消失在黑羽大氅袖内。
方然只觉洪范九畴之中储备的灵力疯狂被那一袭黑氅吞噬，填充在大阵当中相当于十二尊如他一般底蕴的承意的全部灵力，支撑不住羿皇这么一箭之威，甚至支撑不住羿皇这一箭之后的一次吐纳。
所谓天壤之别，不外如是。
十里陆块当中的铃珑心已经彻底黯淡下去，那位赤诚忠烈的少师一颗圣人心压制殷商末君万余载，终于到了可以安然阖目归于安眠的时候。
方然没有去碰七窍铃珑心，也没有去碰包裹着七窍铃珑心的铃珑木。
苍劲却干枯的铃珑木上，仿佛一瞬间流逝过万载岁月，那枝桠在众人眼前枯竭、风化、碎裂，化成一捧飞灰，随着轻轻拂过的灵海波涛归于天地。
其中的铃珑心也同样失去如霓虹一般的色泽，恢复成拳头大小的心脏模样，接着与铃珑木一同风化成灰烬。
在十里陆块另一侧呈现出来的幻境里面，帝辛面露难以置信之色。
他不敢相信，在一尊降临人间且能够随意行动的天魔威胁面前，羿皇竟然真的连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留下，射出了昔日射日一箭，贯穿了他的胸膛。
他真的不怕妲己肆虐人间吗？！
殷商这位末君曾经对自己的皇叔少师比干说，孤听闻圣人心出七窍，为何不挖出来让孤看一眼？
少师比干真的挖出来了圣人心，却不是为了满足暴纣一言，而是为了镇压这几乎已经魔化的残暴末君。
殷商气运已近耗竭，哪怕身在朝歌，帝辛也不复九步虚极的至尊之威。
比干没有弑君，未尝不是因为帝辛毕竟也曾励精图治，为人族呕心沥血殚精竭虑过。
万载岁月，却没能把这位末君从天魔那一侧拉回来。现在更古时走来的古帝人皇大羿一箭，恰好也洞穿了他的心脏，这是否是因果循环的一环？
方然看向面前的那片废墟，微微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想到了什么，问羿皇道：“羽前辈，按照帝辛说的，他若是死了，苏妲己很快就能察觉。那我们……人族……”
“人族可有应对的手段？”
方然点了点头，他担心的也是这个。
对于羿皇不留余地射杀帝辛这一点，他是可以理解的。
苏妲己蛰伏在人间万余载，哪怕她对帝辛确实动了真情，但她本质上依旧是一尊天魔，魔念绝对不会向着人族。
方然最开始接触到的幻相当中，帝辛在被少师比干剖心镇压之前，身形庞大如山川，衣着明黄，面目却已经狰狞如同恶鬼修罗。
这位末君，早已经不是纯粹的人族了。
暗疾掩而不治，终究是掩耳盗铃。一旦有朝一日爆发出来，便是人族末路到来之日。
方然相信羿皇的话，人魔征战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出现过域外邪魔一时占据上风威逼利诱人皇退让的时候？
不退，不让，不屈，不服。
唯战，唯死战。
退让是会形成习惯的。
退一步，就能退第二步，直至退千百步，至退无可退，至退到将整个人族拱手相让。
羿皇面色如常。
“我醒来之后，一直浑浑噩噩了很久。漫无目的到处行走，去过不少故地，却没见到什么故人。
“皆是前尘过往。现在的人族，承平日久，但这是好事。能有万载安平岁月，总归算得上是修养了一段日子的生息。
“荒辰谷里头的这短短几个月，算得上我少有的惬意时光。方然，我很感激。”
方然有些赧然地摇了摇头。
羿皇接着说：“妲己既然身为天魔，她就不可能真的能够岁月静好地虚掷万载岁月。若是有什么图谋，早就已经开始谋篇布局，只等着一个时机发作。”
方然警觉地问：“千情谷？”
羿皇点点头：“有可能。千情谷主应当还止步地境，他这样的修为，不太可能令得一头血魔甘心居于他下。”
“羽前辈的意思是说，千情谷主所得到的血魔残骸，很有可能是被苏妲己安排的？”
“未尝没有可能。也许千情谷主只是苏妲己丢出来的一枚问路石而已，明里暗里这样的问路石不少，任何一颗探出来了路，就算没有白扔。”
羿皇稍微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而且我猜苏妲己的状态也不会很好，至少没有帝辛说的那么好。”
方然苦笑着说：“这倒是个好消息……那我们接下来？”
羿皇道：“千情谷主当斩。”
“明白了，那羽前辈你……”
“我进灵海看看。现在我的神智已醒，神魂正在复原，也该认真巡视一下这一片星域，看看以前漫无目的乱走的时候，是不是落下了什么线索。”
“这个……会很危险的吧……”方然说的有些底气不足。
羿皇胡子拉碴的面容上展颜一笑：“危险。可人族何时怕过？”
这一笑，可令天地生豪迈，有敌千万吾往矣的霸道，更有视万千宵小如无物的豪橫。
悲道人长揖及地。
轩铁衣长揖及地。
水井眉长揖及地。
所有几方势力尚寸的弟子门人长揖及地。
方然没好气地瞪了周围人一眼，嘀咕一声：“又不是去送死，你们这搞得人心里头毛毛的。”
然后自己也长揖及地。
悲道人看看方然，心道这不是古帝人皇御驾亲征嘛……
方然想起来什么，嘀咕了一声“等一下啊”，然后从储物手环里面拉出来一个约三尺长宽二尺高的大木箱。
木箱被打开之后，可以看到里面齐整排着不下二三十个晶莹剔透的白玉葫芦。
透过白玉葫芦，能够看到这每一只葫芦里，都有着颜色各不相同的丹药被盛放在其中，多则五颗，少则三颗。
每一颗丹药之上，都有云霓环绕，这么多葫芦堆在一起，凭空便有馨香透出。
方才鏖战一场的众人，只闻到这香气，就顿觉心神清明了许多。
这一排排葫芦里，全是各样的极品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