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末君之愿,脱困之机
方然不动声色地提高了警惕，将天机轮盘超过半数的算力都投入到了洪范九畴里面。幻境当中的这片平湖微起波澜，看上去就如同一个水泡一般，随时都要破碎。
还好，九成往上的算力投入到洪范九畴当中，应该就可以挣脱幻境。
方然确认了自己没有致命危险之后，强行平静下来，对眼前面目寻常、自称纣王帝辛的人问道：“按照我知道的，这里应该是少师比干心血所化的铃珑池才对，为什么变成了酒池？少师……比干呢？”
如果这里不是铃珑池，那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铃珑木了。七窍铃珑心什么的，自然更是无稽之谈。
十八连星域四大家之一的轩门，情报就是这么做的？
若是行伍行军的时候，拿着这样的情报，别说什么破天尉结杀阵天境之下无敌，就算他们能扛得过天境大物，情报错成这副德行，一样得铩羽而归。
这可是上古暴君，不是传说中赤诚忠烈的少师比干。能活过这么久的岁月，这尊人皇暴君的境界，得要高成什么样子？
外头五方势力合起来，够不够他拍一巴掌的？
刚才的幻相里，这尊古人皇一掌，可是足足几乎崩毁了半颗星辰！
自称帝辛之人面色微沉，看起来那位赤诚忠烈的少师让他颇为忌惮，又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比干。比干皇叔。呵呵。
“当日我拥着苏妲己，临朝歌观天地。皇叔问我，大王，那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天魔，天魔啊，你可看得清？
“我说，天魔又如何？人族与我何干？
“皇叔说，看着万千子民水深火热，气运断绝，任大商被域外邪魔肆虐四野，大王，你就一点不心疼吗？
“小家伙，你猜我当时说什么？”
方然忌惮地和这个暴君拉开了一点距离，问：“说什么……”
此间天地旧事和他并不相干，但这不妨碍他对眼前的这位纣王继续生出来厌恶和恶感。
特别是见识过了千情谷炼生人为血傀儡的手段之后，域外邪魔肆虐四野这八个字，背后意味着什么，四野之上有何等的枯骨万里血流漂栌，这几乎不用他去猜。
为帝皇者，被天魔所惑，罪不在天魔，在帝皇。
帝辛一笑：“我说，我心不疼，皇叔你心疼吗？圣人才心疼。圣人七窍铃珑心，你挖出来，让孤看看？”
这是人说的话？！
方然牙关紧咬，虽然身在幻境，但是剑意起于神魂，锋芒毕露。
纣王这尊人皇暴君境界有多高？他懒得去想。现在的方然，只想以太初镇辰剑意灌入玄戮，对着这辜负人族的古人皇狠狠砍上一剑！
帝辛自顾自笑了笑，说道：“放心，当时皇叔没有把心掏出来。他当头斥骂了我一场，说，上古之帝皇们，此刻舍了人皇之位不做，亲身领兵，正在天上灵海里鏖战不休。真龙一族，连龙母都入阵参战。人族子民陨落，人皇亦是陨落。五方巨龙陨落，连带着龙子都陨落无数。他们用骨用血用魂相搏，一寸一寸地从域外邪魔手里头，换回来人族的山河。
“皇叔问，帝辛，你这样对得起列祖列宗吗？对得起在外征战的子民们吗？”
方然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诘问：“不要告诉我，你觉得你对得起！”
此问，诘人皇！
此身，化利剑！
溯河古卷本就是人族向天起戈，化己为道之至典。
太初镇辰，剑意斩魔，方然此刻心境与之相合。
剑意肆虐，他周身幻境被撕开细小裂痕。
帝辛长叹一口气，叹如亘古，不晓得里头究竟包含了多少情绪。
他轻声道：“功过留有后人说。”
“后人对你只有骂名！”
帝辛一笑，没在意方然说的那句话，而是缓缓张开了手臂，摊开了双掌，说：“皇叔以七窍铃珑心镇压我万年，我在这里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比起人族，孤似乎真的更在乎妲己一些。”
一剑无光。
方然整个人化作一道剑意斩下，三丈距离不过须臾可跨。
“你这样也配称孤道寡？！”
剑一，荒鸾振翼！
然而这一剑只是从帝辛的身影当中穿过，那素衫身影，同这方平湖一样，起涟漪，再平复，如同从未被一剑贯穿一般。
反身，振剑。
剑三，荒枯莲！
“你这样也配居人皇之位？！”
其剑如虹，其吼如杜鹃啼血！
这一剑再度穿过帝辛，在幻境当中撕出来一道裂口。裂口飞速弥合，直至没有任何痕迹。
“你伤不了孤。”帝辛淡然道。
方然神魂所化剑意立于原地，肃然看向帝辛。帝辛的人影在虚实之中摇摆不定，无论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只是幻相，刚才两剑无功而返，都只证明了一件事——
如帝辛所说，现在的方然，还没有能力伤到他。
帝辛摇了摇头。他曾君临整个人族，见人族兴衰，又被镇压过万年。如今，已经很难有什么事能让他心中起波澜。
“孤身为一代人皇，立足八步通玄。若身在帝城，掌大局，负气运，可踏足九步虚极。你太弱，就连朝歌守卒，都要胜过你一筹。”
纵然帝辛被镇压万年，只余一道人不人鬼不鬼、虚实之间的幻相，五步承意，终究难轻撄其锋。
“你在乎的，究竟是什么？”方然沉声问。
“自然是找到妲己。”
“那是域外邪魔！”方然没忍住低吼出声。
帝辛微笑：“所以？”
“我和一具血魔敌对许久，我知道那样的域外邪魔可以对无辜的凡俗之人造成如何的伤害。
“我曾见识过玄魔苏生，仅仅是生前威能万不存一的一丝气机，就已经非常人可以匹敌。
“一尊地魔，被镇压了这么久，依旧没能磨灭殆尽，还在伺机而动，随时企图重临人间。
“人族承平日久，地境修为便已经足以横行。巅峰战力缺失，若是这时候天魔重临，会有什么后果，你不知道吗？！”
方然这些日子心境极少波动，大部分时间看上去都是面如平湖，心无旁骛，一门心思花在如何提升自己修为、提升荒辰实力、找齐东西复活方晴雨、以及向千情谷残余势力讨债上面。
承意境不可谓不强横，加上天机轮盘，方然堪称同境无敌，许多时候行事可说几乎毫无束缚，心念所至，无人可挡。
但是他很清楚，在十八连星域之内，在人族之中，他远远算不上是无人能挡。许多大物深藏不出，这一片灵海当中，永远存在着他无法应付的危机。
而这些危机里头，若说最能让他感觉到如芒在背的，莫过于域外邪魔。
见识过血魔、玄魔、地魔，也见识过和这些邪魔相对抗的凡夫俗子，龙族末裔，以及那位名声不怎么好却重诺自镇的刀圣蚩尤，还有身历上古恶战之后伤到了神魂，正在荒辰谷休养的羽前辈。
他很清楚，人族各方势力的争斗，本质上都是小打小闹。
真正足以伤筋动骨，足以覆灭整个人族的，是早已经从历史退为传说，再从传说蜕变为最虚无缥缈的神话里头，那凶戾异常，曾经肆虐整片人族疆域的域外邪魔。
千情谷主绝对不是唯一一个在试图与虎谋皮的存在。
方然不知道千情谷主现在走到了哪一步，但是对于这个从他刚踏入这个世界便结下仇怨的败类，他永远怀着极度的戒备。
眼前，又是一个。
帝辛看着方然面色变幻，似笑非笑。
“被皇叔镇在酒池这么多年，天地尚大，孤，很想再临旧土，看看旧人几多啊！”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幻境之中大变陡生。
原本一片平湖当中，色如霓虹倒映，此时却骤然变得浑浊不堪。
原本此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气味，但是猛然间却似乎有带着腥气的酒味扑鼻。
这酒味初闻时腥气如血，令人神魂昏昏沉沉，如同刀搅，但是三五次呼吸过后，便倏忽间觉得似乎这酒味越发醇厚，带着令人心醉神迷的幽香。
天机轮盘疯狂运转，以洪范九畴为基石，无数墨迹流转不休，将这股几乎使人心神迷醉的一点一点镇压下去。
一边镇压，方然心中一边悚然。
果然是上古人皇，虽然已经堕落，但是举手投足之前的威势，强到不讲道理。
若非自己有天机轮盘镇压神魂，此刻等着他的是什么结果？陨落当场？还是彻底沉沦在酒池当中，成为纣王手下的鹰犬爪牙？
帝辛饶有兴致地看着方然，酒池之中溺死多少文武，又有多少修为擘天的大能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这么一个还在地境打滚的承意，竟然能够抵挡的了酒池的酒气，这让他多少有些意外。
过了万年还多，这片天地之间，又生出来了多少有趣的灵魂？
妲己，若你还在孤身边，一同看这个世界，那该多有趣？
幻境之中，帝辛的这想法也同时映照在了方然心头。
若是常人之间，如此情深义重，本该令人赞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可惜，人魔，且是地位如此尊崇的人皇，与一尊天魔，注定只能被棒打鸳鸯！
但帝辛只是平静道：“你要如何拦得住孤呢？皇叔留下的力量已经弱到了极致。若是早个三五百年，借用皇叔的力量，你未必没有机会。但现在，一切都迟了。”
……
灵海之中，铃珑大阵，剧变也陡然生起。
万里虹流在百里绍钧和秋元正手下应激反噬，灵力流转不休，威势亦是不休。
在方然画出符篆、心神沉入其中大约一柱香时间之后，他身形震动了几下，似乎有些脱力一般。
火尊者伸出手去，想要扶一把，但是手至半途，方然身形重新站稳。
“主事，你……没事吧？”
以神魂血誓确认过方然没事，但是眼下出于关心，乖戾了半辈子的玩火老头，还是关切一问。只不过没有得到回答。
眼前铃珑大阵骤然收缩，就仿佛某种巨兽舒展出来的触须，此时尽数收了回去一般。
火尊者心里头闪过一个念头——这鬼地方，莫不是要开始生变了？
这个想法来的不明不白，让他顿觉遍体生寒。
但是落在了别人眼里，此刻正是入阵的最好时机。
大阵收缩，云雾变薄，其中依稀可见一片片亭台楼阁。楼阁之中，一株参天古木伸出枝桠，似承载着整片天地的重量。
古木无叶无花，只在正中主干的位置，众星拱月一般，被枝桠包裹着，托出来一颗拳头大小的果实。
随着大阵一舒一敛，这果实有如心跳一般，也在缓缓跳动。
“七窍铃珑心！”秋元正惊喝一声，说话的同时，脚下天舟骤然加速，冲着大阵当中疾掠而去。
管你之前有什么所谓联手的默契，真到了至宝现世之时，无非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约定？约定值几个钱？能拿来破境？
“这七窍铃珑心，是老道的！”
百里绍钧身合剑舟，整个人化一道擘天之剑，剑行之势至疾，与秋元正的距离飞速拉进。
“哎呀，我也要去看看热闹，碰碰运气呢！”水井眉柔柔一笑，沉水阁天舟滑行向前，竟是丝毫不落后于秋元正和百里绍钧。
火尊者心头一惊，自家主事在这里拼死拼活破阵，你们这群崽种，觍着脸进去摘果子？
老子呸！
火尊者正欲发足狂奔，但刚探出去一只脚，就想起来自己已经没了天舟，而脚下的，也不是龙母真武舟。
足足十八名破天尉围住火尊者和方然，轩十一说道：“轩帅有令，破阵之时，凶险万分。破天尉战力足以抗衡冲盈，便由我等来充当护卫。火尊者，你可得稍安勿躁啊。误入灵海，你身死事小，坑死了你家主事，这可不妙。”
“轩铁衣！”火尊者厉喝一声。
轩门军主脚步顿了顿，冷眼回头看了二人一眼。
有小型天舟从固镇城舟一侧浮起，轩铁衣一步踏入其上。
他朗声向着万里空谷喊话道：“七窍铃珑心，我志在必得。和我争抢之人，轩门必提兵压境！敢挡我路，生死，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