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止战佛前,重骑参拜
与曹明婉的交战死了数骑,但这丝毫无碍黑甲重骑如雷霆般的气势。倒伏在地的黑甲缝隙间,同袍之血染红长街,这等景象更加令得他们燃起了一丝暴虐的杀气。
杀,杀,杀,要么杀光所有的敌人,要么就被敌人杀到一个不剩。管你面前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还是传说中高高在上的陆地神仙,挡在黑铁重骑之前,便只有交战至一方死绝一个选择。
长街之上雷霆甚至还要再狂暴了几分,方然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这一片玄色的雷潮汹涌而来。
训练有素,悍不畏死,果然是有些底蕴的私兵。
且别人看不出来,方然却是能看出来,重骑身上那一身黑甲全部都能称得上是宝器。锻造这样整套宝器黑甲的匠人,手艺极是非凡,黑甲上面阴刻的细密花纹也自有玄机。虽然绝大多数的花纹只是装饰之用,但其中有几条线的走势暗合符篆的意蕴,符篆与被甲人血气同起,带给了黑甲重骑近乎冷酷无情的心志和不死不休的执拗。
这不可能是什么凡夫俗子能够拿的出来的手笔。据说十八连星域当中有一脉修道者专攻炼器,眼前这制式且做工齐整的黑甲莫不是就是经由器师之手产出?
丹、阵、器,都是修道者当中极其重要的一脉,各有传承各有千秋,黑甲固然不可能是什么境界高深的大师所铸,但在低境界器师修行的过程中,批量产出些这样的黑甲,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是不是难事是一回事,能有此等手笔装备出来这么些重骑,且放心丢给孙如松这样的人去驱策,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看起来天禄浮陆背后的人还要超出方然的预料,这样一座所谓偏僻的小地方,也在某个大势力的阴影笼罩之下。
方然暗想,若是这样的黑甲,给荒辰的战士们也配上一套,那不比在这群黑甲重骑身上来的物尽其用的多?剑痴一战之后荒辰破道初者数目极多,以道初成军,该是何等威势,该能打穿何等天地?
孙如松面露狰狞之色,他眼前看到的方然还维持着扶着曹明婉的动作,对于踏破长街的黑甲重骑冲锋还丝毫没有什么反应。
重骑冲锋何等速度?从完全静止到冲锋至疾速不过三个呼吸,然后再有至多六个呼吸,方然和曹明婉就要被这一片玄色雷潮彻底吞没。
黑甲重骑一线窥孔之间已经可以透出来面甲之后肃杀的目光,目光当中泛着一抹猩红,在黑甲玄妙符篆线条辅佐之下,这八十六骑已彻底不知畏惧与死亡为何物。
“师父!”曹明婉轻喊一声。
她虽然已经服下了丹药,但是身上的疲倦容易祛除,刚才那一战之时心神的消耗还需要时间恢复,故此她依旧倚靠着方然,连声音都有些娇弱无力。
方然低头一笑,安抚道:“不怕。”
曹明婉似乎感觉到有一缕熟悉却宏伟非常的剑意正在师父身上孕育,这道剑意带着足以毁灭整条长街的浓重威压,只是微微展露出来一丝头角,少女眼神就已经清亮了许多。
师父……还是那么让人安心。
少女感觉到现在的姿势,脸红了红,被师父这么扶着,便有着无尽的安全感笼罩而下。而那也许在别人看来是毁灭性的剑意,曹明婉感知到之后,就只会觉得如同一片春风。
但在方然剑意成形之前,他身侧先响起了幽幽一道叹息。
方然一愣,剑意敛去,接着表情古怪地笑了笑。黑甲重骑冲锋已至十丈之外,但是方然却已经不再去注意那一片黑色雷潮。
从方然身侧,一袭素衫踏步而出,三千烦恼丝如瀑。
天心禅子毕竟持慈悲心,眼前黑甲重骑明显已经被某种力量部分混淆了神智,禅宗步红尘人间行走眼前,能不生杀孽还是尽量不生。
孙如松胸口一紧,方然如何出现的他没有察觉也就罢了,这个神秘的年轻人何时出现的,他竟是也丝毫没有察觉。
就仿佛方然站在那里之后,这年轻人也就已经站在方然身侧一般,只不过因为方然折断三支长戈的一瞬间太过突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年轻人。
但一旦注意到这个年轻人,就没有人能够忽视掉他。
素衫飘飘,发丝飞散,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打扮,在人间却不似人间。
天心禅子佛目低垂,单掌立于身前,拦在方然和黑甲重骑之间以后,便不再有多余的动作,如泥塑木雕。
一股奇怪的气氛笼罩在长街之上。
一侧黑甲重骑动如奔雷,一侧佛陀垂目静如处子。
黑甲重骑冲锋,遇妖兽凶戾便杀妖兽凶戾,遇千军万马便破千军万马。前方是一城,那便踏碎城墙屠遍一城,令满城化枯冢,前方是一国,那便踏穿国境覆灭一国,令人间化炼狱。
黑甲重骑所向,无人可挡。
但若是前面是一座山呢?
若前面是一片海呢?
若……前面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山间禅院,里头供奉着一尊木雕的佛陀煞身呢?
敢对人间起刀兵,但山海当前,也要以刀兵相向?
敢屠城灭国,但一座禅院之内又有什么能被两行黑甲重骑踏破?
天心禅子双手合十,口吐一个字:“善。”
于是兵戈止。
曹明婉惊讶地看着前面的背影,小声念叨了一句:“好漂亮的头发。”
方然哈哈大笑,小妮子果然关注的第一件事便是这个。当日方然回谷之后,影若烟问他,怎么和尚的头发会比自己一个女儿家的还要长还要柔顺,唐迁迁很是认真地比过自己如瀑长发和天心禅子的三千青丝,最后颇有些不甘心地表示引以为傲的长发输给和尚实在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巫翳研究的事情就更加单纯且诡谲——和尚的头发能不能拿来作法唤一尊佛陀菩萨做巫鬼?好在方然赶紧拦住了她,不然不晓得要生什么样的事端。
曹明婉好奇问:“师父,他是谁呀?”
方然压低了声音回答道:“他?我说是和尚,你信吗?”
曹明婉眼中笃定之色压过好奇之色,少女重重点头:“师父说什么徒儿都信!”
“哈哈哈,他是禅宗步红尘的人间行走,天心禅子。”
曹明婉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好厉害的样子。”
方然再度大笑,孙如松面色越发冰寒。
八十六骑冲锋,他设想过无数结果。从最为悲观的八十六骑尽折戟,到最为乐观的铁蹄踏方然与曹明婉做肉泥,但所有可能性里面,他唯独没有想到一触即发的战端还未开始就落下帷幕。那个长发神秘人站在那里,就让心志被惑神念之中唯余杀戮的黑甲重骑失去了斗志。
这是何等境界?
这是何等人物?
孙如松看着如同一尊尊铁塑一般原地不动的黑甲重骑,最开始的嚣张跋扈正一寸一寸凉下去,日中当空,恍若寒夜。
黑甲重骑当中修为最高的破云尉艰难抬起头来,原本低垂下去的长戈缓缓抬起,从漆黑面甲之下传出来一个沙哑艰涩的声音:“破云骑左营,死战,不退!”
低沉的声音从一个个黑甲之下同样陆续响起,同样沙哑艰涩:“死战,不退!”
孙如松面色微喜,这无异于落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看来那神秘年轻人也不过如此,能止黑甲重骑冲锋一时,却难以彻底压服。他急切地连声道:“没错!杀!杀光他们!”
天心禅子叹了一口气。这些黑甲重骑心中杀戮气之盛超乎想象,他吐佛言定心之后便敛去了佛息,没想到他们的心志被影响到了这等程度,佛言之下依旧还能重生戾气。
这确实不是什么简单的私兵就可以做到的,方然甚至怀疑,这些黑甲重骑专门针对各种宁心静气之法做过训练,务求只要上了沙场,便可以不受任何影响,死战至最后一刻。
方然哂笑道:“怎么样,小和尚,九天十地,还是有不可度之人的。”
天心禅子双掌合十,说:“非不可度,和尚修为不够度罢了。”
“哈哈,那怎么着,这些黑甲重骑,我是杀还是不杀?”
天心禅子缓缓道:“非到无路可选,能不杀还是不杀。”
方然叹了一口气。谁叫这回他是有求于人呢?此番要去禅宗问血莲求魔躯,顺道着能摸回来几页刀圣要的经文,就算功德圆满,天心禅子的意见还是得尊重的。何况这些黑甲重骑看起来颇为不简单,留着能引出来背后的人,总比一剑杀了要合算一些。
失去了天心禅子佛息荡涤之后,黑甲重骑已经重新列出了冲锋之势。长戈遥指方然,戈锋之端黑芒闪动,血杀之气油然而生。
这样两行重骑,得喂多少人命才能养得出来?
方然看着远处的孙如松,孙如松躲闪过方然眼神之后一愣,自己此刻有天禄巡守撑腰,即便黑甲重骑难以战胜,难不成方然还敢真的对自己动手?
他鼓起勇气看了回去,黑甲重骑已经重新将速度提至极限,十丈而已,不过瞬息便已经几乎要冲至方然面前。
方然如面色不改,笑着也吐出来简简单单一个字:“跪。”
天穹化剑,有无尽锋锐落下。
长街化剑界,往前一步便是刀山剑海,杀意之盛更百倍于黑甲重骑。
敢向天地起干戈的八十六骑,跪。
黑甲撞击长街砖石地面之时,其声若雷,势不停,滑跪向前扯出雷霆滚滚。但此刻的雷霆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爪牙,为首的破云尉数度想要站起身来,然而那股比死亡更加恐怖的气息笼罩了他的全身,可斩人如切菜的黑甲重骑此时就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方然对天心禅子笑道:“你看,有些人肯吃敬酒,有些人,就只能吃罚酒。”
他对孙如松道:“我就在曹家等着,让你背后能做主的人来见我。我在这里停留的时日不会太多,所以晚饭之前见不到人,我会亲自去找你。”
语气平缓,但是一字不落地清晰传到了孙如松耳中。声如刺骨寒冰,孙如松怨毒地看着方然,若非此人突然插手,他断然不至于失去了参悟血神典的机缘,若非此人突然插手,他也断然不至于失去了铁蹄踏平天禄,一家独大的机缘。
方然连番坏他好事,孙如松早就已经怨气冲天,本以为黑甲重骑足以重创方然,没想到竟是被对方一字尽破,长街两头有人群围观,此等屈辱,孙如松若不报便誓不为人!
背后能做主的人?孙如松怨毒之余嘴角向一侧扯起。那人的威势恐怕你穷极想象力也捉磨不到。
随着巡守被带往浮陆之外以后,孙如松才真正知道了什么叫做坐井观天。原来这以前在天禄之上的所有你争我斗都不过是小打小闹,巡守之威已经让孙如松战战兢兢,可巡守依然要对那艘巨大天舟之上的九重高台跪伏下来,毕恭毕敬。
看到那九重高台之后孙如松才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富倾天下,不,或许富庶这个词对于九重高台之上的那人而言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孙家依山而建,庭院不可谓不辽阔,经营积年,宝石珠玉珍藏无数,但那一艘天舟绝几乎比得上整个孙家的府院,而所谓孙家的收藏,却连九重高台上头一颗明珠都不如,他曾经以为是最顶极的那些宝贝,放在九重高台上头任何一个最普通的摆件边上,都会显得相形见绌。
这根本不是什么财富的差距,孙如松自知这才是仙凡相隔,这才是云泥之别,这才是有生之年无论如何追赶,也难以及其万一,整个天禄浮陆加起来的财富可能都无法和这艘天舟的主人比拟。
这样的人物,他相信绝对不是一个方然所能够对抗的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