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舟名富海,人心叵测

  浮云天舟舟长两百丈,宽五十丈。一多半船舱开辟出来装目类庞杂的各式货物,货物当中以渊默之野出产的灵石为最多,经由各种黑色灰色渠道远途流转而来的灵宝、丹药以及各类道材次之,其余杂项充其量填个缝隙什么的,收益虽有却也只是聊胜于无。
  另一小半船舱里面则是开辟做客舱,分天、地、人三等。
  天字号五间,价格最为高昂。里面陈设尽可能典雅奢华,也有专门的仆役伺候着,一餐一饭精致考究,愿意一掷千金的老爷们包下来一间,图的就是一个哪怕远途奔波也不能让自个儿受半点委屈。
  地字号十间,价格次之,陈设次之,用度次之。
  人字号十五间,一水的通铺,只要付得起些银钱便能占一张床铺,权且可以睡个安稳觉。什么殷勤的服侍就彻底甭想了,吃喝用度自然也简陋了太多。一间房十余人,龙蛇混杂。
  三等客房分开做三片舱室,天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胡七每每看到这井然有序的舱室,都觉得这一间间客房里住的不是大活人,而是会行走的银钱。
  胡七祖上也算得上是十八连星域里面一颗六品星上颇具盛名的大家族,从太爷那一辈开始去到渊默做生意,生意说起来倒是能和兴隆沾点边,收成确实是比祖上在家乡累死累活多上不少,不然也不会有人乐意到这么个边陲之地吃这份苦。
  只不过银子装进口袋,不等捂热了就又得拿出来一大半上下打点,落在手里的是在算不了太多。
  别的不说,就光是天舟行于灵海,遇上个海匪之类的,该孝敬这些位杀人不眨眼的爷的,你得孝敬吧?不想落一个舟毁人亡的下场,大把的金银乃至灵石,如流水一般往出扔,就如同肉包子打狗哟,那是一个心疼。
  但若是舍不得这个钱,海匪们就敢让不长眼的往来天舟知道知道什么叫个爷爷的刀比你头硬且硬出太多。
  落草为寇的这群海匪里,可是少不了修为不错的修道者,能随手拍死一个胡七、葬送了这艘天舟,那还是绰绰有余。
  胡七年轻的时候,有一个忘年交的老哥就是这么死的。
  那老哥仗着自己雇了一个武极上境的护卫,遇上了海匪,不肯交出买路钱。当时那群海匪干脆果断,直接打碎了天舟,老哥连人带货落得了一个舟毁人亡的下场。
  这事儿颇在万通贸城里面传了有一段时间,闹得人心惶惶。时任的渊默之主,带兵肃清过几茬,但海匪就如同野草,风一吹就再冒头出来。灵海这么大,哪能杀得干干净净?
  甚至有人私下里猜,那些海匪实际上就是陆地神仙们手底下的狗腿子,不然那一艘艘看着就威风凛凛的天舟,从哪来?
  胡七他们这些本分商人只能弄得到商船,而翻江倒海的海匪们,大都乘的可是战船!
  胡七自己这艘商船是从爷爷辈攒下来的,名字叫做富海,取的是富有四海的意思,图个彩头嘛,万一有一天发达了呢?
  花大价钱在富海号上面开辟天字客房五间,服侍的极尽殷勤,也是怀了结识一些大人物的想法。
  伺候的周到了,万一能撞上家里坐镇着陆地神仙的豪族子弟,哪怕稍微能沾到一点人家关系网的边,到时候帮着走两趟货,攀攀关系,三生有幸能被引见引见那些个神仙,胡七做梦都能笑醒来。
  在万通这座最大的贸城往来了这么些年,有陆地神仙坐镇的豪族子弟,情报早就在私底下被挖了个七七八八。最起码姓甚名谁长什么样,胡七是记得清清楚楚。便是这些豪族手底下的下人,也都在胡七案头有一份案帖。
  万通贸城这些日子,司、林两家风头正劲,据说攀上了了不得的大人物,胡七最近可没少给那两家负责采买运送的下人塞好处。
  没有个通透的心思,胡家哪能混到今天这地步?哪能有机会在今天帮着司、林两家各运送一箱的货?
  这一趟远航,天字号五间包出去三间,住的却都是寻常的富商,身家巨万,终究少了一个坐镇的陆地神仙,失了厚重的底蕴呐!
  地字号房里住的就尽是和胡家半斤八两的寻常商贾,也许还要不如,就更没有什么主意可打了。
  至于人字号房,嘿,胡七要是沦落到得和人字号房里面的人攀交情,那从太爷一直到现在他这一辈的积攒,不得真个算是吃进狗肚子里去咯?
  胡七依惯例每日巡查富海号,打小他就在这天舟里面里里外外摸索,看着那结实齐整的船板他就安心。
  花了半个时辰给天字号房的三家客人分别请安,再花了一个时辰时间和地字号房的客人寒暄,胡七信步走到人字号房的舱室,如同巡视自己的领地。
  人字号房倒是住的满满当当,这些人看到胡七,纷纷起身问好。胡七倒也不至于倨傲,摆一张和善面孔也一一回礼。
  八面玲珑啊八面玲珑,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表面功夫该做得做。说不定人字号房里的人,有朝一日胡七就有用他们的地方呢?
  他扫过神色各异的一张张脸孔,老幼妇孺皆有,心细如发似他,便是人字号房也分了男女,免得有人在天舟之上生事端不是。
  土苍苍的汉子,佝偻着的老头,粗手粗脚的妇人,粗布衫散着头发脖颈显出蛟龙纹身的年轻人,以及那年轻人边上盘腿坐着头发更长的俊秀年轻人……嘿,看着怪眉清目秀的。
  胡七看着看着眼睛一亮,女眷舱里面竟是也有一颗明珠?
  到了他这个身份地位,见过的经历过的美娇娥也是不少,但能如眼前这明珠的却是不多,甚至极少。
  虽然那位姑娘衣着宽松且看起来还专门画丑了容貌,但胡七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在宽松之下颇显空荡荡的纤细腰身,和上下又重新绷紧了的衣衫。乖乖,这是何等的一片峰峦?
  她脸上乔装虽然也是形状粗陋,但骗骗别人可以,绝好的骨相遮掩不住,洗去了乔装,也是一方祸水。
  了不得,这等佳人住人字号还乔庄易容?有这等容姿,怕是只做笼中金丝雀,也能衣食无忧半生了吧?胡七一瞬间闪过无数猜测,但终究还是不闻不问,打定了主意,能离这姑娘多远就离多远。
  呵呵,事出有异必有妖,看看解个眼馋就好。胡七能有今天,谨小慎微这个品质同样功不可没。最起码不该自己吃的,绝对不想着上手去碰。
  谁知道那姑娘身后藏着什么不该他胡七碰的秘密?万一吃不着狐狸反惹一身味,那姑娘就算走投无路,擦干净脸躺下最起码能寻条活路,胡七一介粗人,可没这本事。
  有一间客房里面聚集着的三个汉子,凭着胡七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老辣经验,倒是看出来明显有些不对劲。
  三个汉子以其中一个为首,另两个对他言听计从。三双手手心布满老茧,且都在指肚和关节位置。这可不是什么干粗活就能磨出来的,没个积年累月的刀枪工夫,出不来这么厚的一层茧。
  三人最开始也在看那个乔了装的姑娘,眼里面的那点贪念还能跑的出他胡七的眼睛?只是这三人看向男客舱时,眼中也偶尔一闪而过一丝厉芒——娘咧,这可是要杀人的架势。
  胡七起了疑心,但是天舟已入灵海。万一那三人是什么亡命之徒,或是到了无路可退的关头直接从里面毁了天舟,一船人的性命都得交代在灵海里。
  他不动声色转身离开人字号舱室,打了个手势,身后副手凑上前来。
  “李叔,人字舱四号房的那三个人,看出什么来了吗?”
  被称作李叔的这副手名唤李肖,是当年跟着胡七他爹的老人了。胡七喊他一声叔,足见李肖在胡家的地位。这一趟要不是因为船上有司、林两家各一箱货,本来李肖一人押船就已经足够。
  李肖忠心耿耿,一身修为至武极初境,押船经验丰富,打起来更是勇武,手里两柄短刀看着和他糙老爷们的外表不符,却最适合在船舱这种狭窄环境里面缠斗厮杀。
  进了天舟,便是武极上境的敌手,也不见得能在他手上讨到好。
  他细目微眯,边想边说:“为首的武极初境,跟我境界一样,跟班的两个都是武师,不足挂齿。随身没什么大件行李,用的该是短兵。嘿,你猜怎么着,属下闻到了点血腥气。怕是这三人,是手底下见过人命的狠角色。”
  胡七皱了皱眉毛,这种人可一向难办。见没见过人命是两码事,没见过人命的闹也是小闹,出了血怕是自个儿就先晕了三分。但见过人命的真闹腾起来,下手可没个轻重,万一误伤了船里其他人,事情闹大了,可是够胡七在万通贸城那三位镇守面前喝一壶的。
  呸,真闹到收不住,怕连他喝一壶的机会都留不下哇!
  “李叔有把握拿下那三人不?”胡七压低了声音问。
  李肖点点头:“没防备,就能。但刚才我进去的时候,那三人明显刻意聚在了一起,我若是再走近,怕是会打草惊蛇。再说了,没个由头,也不好拿人。”
  胡七沉默着走出去半段廊道,说:“叫大石铁牛几个注意盯着。这趟船有司、林两家的货,还有一个看着就不正常的女人,加上那三人,别出乱子才好啊。幸好我临时加了人手……这样李叔,三班倒盯着人,若不生事则罢,生事,万一有变……千万护住女客舱,更不能把人放到天字号地字号舱里去!”
  李肖抱拳应是退下。
  胡七皱着眉头往自己舱室走,心中打鼓,自己好不容易清闲下来,隔这么久再押一趟船,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迎面走来地字号房里的一名客人,胡七愁容变笑容,抱拳拱手问了个好。那名客人书生模样,素衫高冠,衣边滚玄纹,看着很是儒雅,笑眯眯地也回了个文士礼。
  胡七心情顿时大好。和这些一眼看去就是书生的人打交道,五大三粗的胡七自个儿都觉得身上多了些书卷气,就好像一瞬间读完了小时候怎么都读不进去的那些典籍,说不出的畅快。
  那书生是从哪家书院来的来着?胡七想了半天。哦对,上圣书阁是吧?文人的地方,名字就是拗口,记不得念不顺,不过胡七强迫自己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名字,逼自己记牢靠了。
  万一有机会,送儿子去上圣书阁求学,不也算得上光耀门楣?就是不知道人家收不收。
  王姓书生和胡七擦身而过,胡七略带着好奇地回头看去。这王姓书生走起路来悄无声息,怎地比鬼魅还要飘忽不定一些?只是不等胡七看清楚人,王姓书生就已经在前面那条廊道插口转过弯去。
  往前便是一片望台,望台向外打开落地舷窗,覆着价值不菲的净水琉璃,能看得到外面灵海怒涛的风光。此行路远,耐不住性子的客人,偶尔会在这里打发时间。
  此时望台上面已经有些零零散散的人在,王书生进来的时候,温和地和这些人一一点头行礼。他眼中有符篆明灭,这些客人和他对视一眼,先是微微迷茫,然后便转身陆续离开望台。
  负手立于净水琉璃窗前方,王书生看向灵海深处一时激起的怒涛。怒涛雄奇壮阔波澜千里,便如同上圣书阁里面圣人言,最是高山仰止。
  先前那在人字号房里被胡七注意到的三人中,为首的那人从廊道里进来,浑身颤抖着靠近王书生,对这个面目温和的文士畏惧非常。
  看左右无人,为首这人跪伏在王书生脚下:“禀……禀报先生,那个叫方然的,在人字二号房,没有什么异动……按照先生的吩咐,小的们只是盯着。晚食胡七会招待酒水,到时候小的会把醉仙水掺到酒水里面去,到时候任他方然有什么本事,也只能任咱们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