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血莲佛莲,小姑娘的傀儡
老刀圣酣睡之前自号四句,蚩尤二字重过其余十八言。这尊昔年杀神之名一度可止小儿夜啼,便是他深入灵海战地魔至杳无音讯之后,只凭一杆旌旗立于阵前,余威依旧可当千军。
“凶人啊……”
三人走出刀圣洞府,洞府重新掩去之前,方然回头看向那千里浮陆。浮陆之上刀峰如走龙蛇,得刀圣刀意形四成魂三成之后,他越发觉得这刀峰之内有大意。天机轮盘从来是信息越多解析越细致入微,亲身领略了刀意源头的杀意雄浑,已经标记为解析完成的刀圣洞府,似乎有更多可以深挖的东西。
就是不知道何时可以最终将刀圣蚩尤的杀意尽数化为己用,太遥不可及。光是现在在石窟之内的所得,就得方然消化个十天半个月,在那之前他是不敢再去面对这尊杀神了,生死边缘当滚刀肉这种事偶尔为之就好。刀兵加身斩裂痕无数,虽说过后全都能被天机轮盘修复,但那股子钻心的疼可是丝毫做不得伪,这可不就是亲身经历了一回千刀万剐?
吃得苦中苦这道理说的轻松,扛下来一场凌迟便能杀力突飞猛进,就连天心禅子的八部罗汉佛陀降魔金墙都难挡方然一剑指,可真要让人一回一回翻来覆去的挨刀子,能撑下来的有几个?
石窟里面的经历方然只捡了简单的说,天心禅子双掌合十只念佛言,羽前辈面容平静与世疏离,只有方然自己才知道那他娘的是真疼,到现在几道伤可见骨的被创都还在沉默淌血,只是被新衣裳遮住了看不到而已。
栖云峰前四万万灵力淬体,龙殁之地地火炼体,加上刚才无尽杀意斫体,豁了命出去倒也不算毫无收获,且这收获确实算是来之不易了。
丢开这些念头,方然侧过身,冲着眼观鼻鼻关心心中一尊佛陀常颂真言的天心禅子问道:“血魔的血莲,和佛家的妙法莲华,有啥关系不?”
不只是千情谷中弟子的血莲道韵,实际上他们所用的一应器具之上,或多或少都会留有一朵血莲的印记,渊默总堂正当间的那座大殿更是以价值连城的珠玉宝石嵌了一朵血莲花。
佛家莲座四重六角九品,除开不是鲜血铸就之外,和千情谷血莲道韵身相宛如,大逆不道一点,说一个如出一辙都不为过。
小和尚面色微沉,眉宇间显出一抹苦痛悲悯,双掌合十念了一句佛言,回答道:“莲本无相,采者各用。”
方然果断摇头:“不信。”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话不假,但是怎么看天心禅子的面色都透着一丝不正常。小和尚不至于骗人,只不过话里明显避实就虚。莲本无相是极初始时,采者各用则是当下,中间隔的可不是三年五载。数万年甚至更长的岁月里有些什么变故,避而不谈本身就是反常。
方然试探着问:“不能说?”
天心禅子念佛言告罪:“不是妄言,实不能言。你要是有心,不如走一趟禅宗净土,藏经阁里的抄书僧,该能回答你的疑惑。”
方然沉默不语,顿了半晌之后说:“果然是有一腿,那岂不是说我是在帮你们禅宗背锅?乖乖,你禅宗造的孽要我一个小破商会来背啊?这不但是背黑锅,还是蒙着眼睛背黑锅。禅宗净土走一趟就走一趟,背黑锅也是桩买卖对不?是买卖那给钱也不一定不能干。一个千情谷弟子的人头算你禅宗一块下品灵石,采花使中品护花使上品,葬花使堂堂承意算你一块灵晶这还是方然血亏,再加上血魔……哦对了还有千情谷主,天机轮盘何等算力,杀一个记一笔……”
禅宗只要敢点头那方然就敢让千情谷鸡犬不留。
边盘算边念叨,天心禅子听着方然的嘀咕,一颗剔透佛心那是一阵一阵抽搐。倒不是因为方然要的这个价钱太高或者太低,实在是千情谷堂堂宗门,低调归低调,但势力也一度渗透入渊默,听方然口气这是说灭就灭?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方然可是实打实的一尊承意,且在承意当中也得是最能打的那一小撮。千情谷主顶破天不过六步冲盈境,虽然隔了一个大境界,真打起来还指不定谁死谁生。
“善哉,善哉……”
方然眉梢一挑,喜笑颜开:“善哉就是你能做主?”
天心禅子果断摇头:“不能。”藏经阁里有一部闭口禅,要不要试着修一修?
方然失望道:“那谁能?”
天心禅子歪着脑袋想了想:“也许师父可以。”
“去找你师父?咱们啥时候出发?”
天心禅子愣了愣,这人还真是自来熟啊,天心禅子境界不算惊世骇俗,但是身份地位高到吓人。禅宗步红尘人间行走这个名号丢出来,多少宗门之主乃至后山的老不死都得恭恭敬敬行礼问安。佛门俗家弟子也有开山立派自立山门的,若是天心禅子法驾至此,那便是阖宗叩拜甚至非得办慈航普度佛会以彰显佛法无边。
他的师父能是寻常僧众?禅宗自至古传来,得道高僧不知凡几,涅槃再轮回轮回再涅槃,后山里面枯坐的那些个老和尚个顶个的修为惊天,天心禅子的师父便是这修为惊天的苦行僧众之一,据说已经枯坐千年以求一朝开悟,悟了当时便可证十地菩萨甚至直入佛乘。二十年前这位高僧破苦修出禅门,在人间走了一遭之后带回来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婴儿见寺便喜见佛便笑,生而得圣性无所见惑生大欢喜,出世再入世便有望承那名高僧的衣钵,再往前一步入佛乘指日可待,便是如今的天心禅子。
这么一个老和尚,不身不名,但戒律院首座讲经首座达摩院首座一众首座见了他,都虔心诚意合掌道一声师祖,岂是外人说见就见的?
何况方然还是去问人家要钱。
这年头只有别人奉七宝敬僧众寺院,要么就是乱世禅宗开门赈济以化苍生戾气,敢上门跟和尚说我杀人你掏钱人头多了还能给你算一点折扣的,怕是只有方然一个人了。他就不怕被寺里的护法金刚打出去?
事实证明方然还真不怕。见天心禅子出现了一瞬间的错愕,方然兴致盈然地追问了一句:“咋了?不方便?那我可以先攒着,渊默总堂的人头回头我算出来个账单,虎跳连崖浮陆一个葬花使四个护花使,被土石砸死的其余千情谷弟子就算赠送,渊默之野上面的也只算护花使采花使两等。要价低还半买半送,和咱们荒辰商会这生意,绝对实惠。”
天心禅子无奈合掌:“寺里定时有说法大会,本是各僧众畅谈彼此佛法领悟,机辨论法的日子,最近的也要在月余之后,我倒是可以做主带你进去……但若惹恼了师兄们,他们出手赶人,我也是留不住你的。”
……
二十八根发丝般粗细的精钢丝缠绕在唐迁迁一双小手的指节之上,手指白皙纤细,指节更是小巧玲珑,上面缠的精钢丝若是不细看根本看不清形状。她十根手指微微一抖,精钢丝另一端连接着的那几支机关连杆便随之舞动。
四支连杆接在一个更粗的连杆之上,钢丝一抖便随之有所动作,连杆联动之下竟是摆出来了一个简简单单的拳路起手。手指再抖钢丝再舞,机关连杆便一式一式比划了下去,拳路生涩稚拙,便是刚入门三个月的武徒打的都能比这机关连杆像模像样。
唐迁迁脸上却是神色雀跃。这种粗略至极的傀儡人偶雏形乃是唐家子弟修行路上的必经之物,由一身连杆构成的粗胎到颇有些人形的傀儡,再到与人一般无二的傀偶,唐家分支虽也研习暗器机关与淬毒,但一棵参天主干终究还是要回到这些傀偶之上。
以各式罕见的道材制精妙绝伦的傀偶,这些傀偶所引动的道韵便是唐家子弟自己的道韵,人制偶偶再成就人,修行至极高处两相合一,再不分彼此。唐家老太太这些年在人前所展露的便是堪称自己身外化身的一具傀偶,非是唐家人分辨不出来真人与之差别何在。传闻到了更高的境地,甚至可以舍人身而以傀偶化身行走天下,傀偶只要还有一具尚存那便相当于不死不灭,这也是唐家子弟心神向往之的大道至境。
只可惜这个境界只存于纸不存于世,便是当年最为惊才绝艳的一位老祖,终其一生也止步于至境之外临门一脚。在他晚年,有记载的他的化身傀偶便有千具之多,其中有的甚至驾天舟远行至其余星辰浮陆乃至秘境,这些秘境多得是人所不能驻足之处,仰仗化身傀偶之利,这位老祖搜罗到的天材地宝数目一时羡煞十八连星域。
领风骚百年之后,就在唐家人以为这位老祖终将藉此踏入傀偶不尽便不死不灭的至境之时,某一日老祖的这些傀偶尽数失去生机,颓然跌倒,毫无征兆。一代惊才绝艳的唐家老祖,以这种方式向天下昭告了自己的陨落。
唐迁迁手制泰山崩雷和点春雨,其余出自她手再传给其他唐家人的未命名的机括铳炮数目不少,杀破狼三具机关车更是被简化到了可随身携带的地步。现在荒辰戍卫队一队七人,泰山崩雷和点春雨人手一具,巡夜队还有一人专司杀破狼机关之一,这一人多半是唐家子弟入列。
但不入傀偶一道便相当于和道初一步彻底隔绝,除非她能从这等非人死物当中寻得一条前人皆未踏足过的新路,否则终生成就止步于此。
“多亏了这部傀偶要略,先不说这本总纲是被谁带出来流落入千情谷之手,但最终能够落入小主人囊中,也算是天不绝人。昔年被老太太赶出家门,我真要以为唐家这一支就要彻底断绝在渊默了。”
欧叶看着唐迁迁手指间延伸出来的细钢丝,这便是他自傀偶要略控偶一篇当中总结出来的千丝诀了。出于控偶篇又归于控偶篇,唐迁迁天资卓绝一学就会。
欧叶自己双掌可掌十根精钢丝,一指一根,挥舞起来笼罩周身,大开大合。但唐迁迁却每个骨节之上都能系住一根,加上指尖一根,单掌可控之数十四,已然超过了欧叶现在的极限,更是超过了唐家同龄人所能达到的极限。
且她的控制细致入微,这四支连杆根本算不得是一个傀偶,根本就是只做了简单连接的几根木棍,的的确确是入门的傀儡不假,但欧叶清楚记得,自己年轻时目睹唐家子弟争斗,和唐迁迁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也不过双手掌不到十根精钢丝,控制着傀儡做王八拳打作一团,别说什么招式了,偶尔精钢丝都会缠绕在一起。
自家的这位小主人啊,此等天资,险些就要埋没在了这片茫茫荒野之上。
小姑娘双手舞动,如锻黑发和紫锦长袍随之抖动,流光闪动。在山腹间通明的灯火之间,偶尔有精钢丝反射出来的亮线一闪而没,那粗糙至极的傀偶一套拳法越发纯熟。
最喜欢和唐迁迁腻在一起的巫翳伸手去逗身边巫鬼,这头巫鬼便是她出借给唐迁迁,重创过温不言神魂的那一头,此刻温顺无比,在巫翳手掌下轻蹭头顶。
“巫爷爷,要不要翳儿去和迁迁说一说,让她给你作一副新的身体?唐家的傀偶术可是近人似妖的,到时候有了身躯,见着看不顺眼的家伙,不就可以自己上啦,也就不用每次都拦着我不让我出手。”
巫鬼如同一团黑雾一般上下翻腾了几下,明明不发一言,巫翳却似乎听懂或者说看懂了这巫鬼要说的话,叹了口气:“巫爷爷你就是脸皮薄,要不然也不会当初眼睁睁看着奶奶嫁给了爷爷。唉,上上辈的这些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要不我拿蛊石和迁迁换,这样就不算你白拿人家的咯?”
不知道巫鬼又说了什么,巫翳咯咯咯笑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