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再入刀圣洞府

  天心禅子袖着双手站在羽前辈的屋子边上,眼中不见四生苦轮,一对瞳仁明亮如镜。大阿罗莲台剑阵不显于荒辰商会的成员眼前,但这禅宗出红尘的人间行走,却能看到隐约的地脉蒸腾,如霞满城郭,三百里剑气塞穹壤,九万顷阵意走龙蛇。
  “袁罡布这么大的局,怎么看都是胡闹。这是上古帝墟的布置,他是从哪里挖出来的这大局暂且不提,你就这么相信方然能扛的起来?”
  自古风水大局这种东西玄而又玄,民间方士们定下来的大局大多牵强附会,至多得其形貌二三而失其神髓七八,可袁罡这手笔却是货真价实的不凡。有承天印为骨,大阿罗莲台阵为髓,眼前这哪怕在禅宗之内也记录的语焉不详的风水,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展露在了世人眼前。
  若不是方然事先遮蔽了一百零八阵柱的存在,恐怕只要稍微懂得一点堪舆术算之人,一眼望之,便要将荒野上这三百里方圆的山谷,推到风口浪尖。
  天心禅子问完,背后的羽前辈淡笑不语。他外表沧桑,神色柔和,黑发黑氅,声音平缓:“帝墟不现世万年,总得有人试着扛一扛。我已经做不到一肩挑全盘了,但只求一个循序渐进,慢慢让方然习惯这大局,还是有些把握的。”
  天心禅子深深看了这上古走来的大能一眼。这位存在是真正历经过最残酷的人魔之战的,每一句话都重若千钧。哪怕现在一身实力百不存一,可他口中说出来的任何一个字,重量都不下于禅宗大宝殿当中供着的那几具肉身佛。
  他如此重视这个方然?
  不过转念一想,能斩杀上古血魔,这本身不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况且听羽前辈话中之意,这是要以自身意助方然化帝墟意?南无我佛,方然是这尊大能选中的传人?风水大局初成时,方然一点也没有被洪范九畴的气机压垮,更没有暴毙,羽前辈助他化解掉了几成?九成?八成?
  羽前辈猜到天心禅子在想什么,语气平缓道:“只有六成。”
  天心禅子双掌合十,默念佛号,不然难以平息他心中波澜。肩扛四成帝墟还毫无影响,方然底蕴之深厚,已然超出了禅宗出红尘人间行走的想象。
  方然上山。
  两处分堂的战利品清点完毕,剩下的交由商会成员登记造册。至于后续如何分配如何储藏,这些就用不着方然亲力亲为了。
  迟怀归的消息还得等一段时间,但无论如何,搅入到这道风波当中是避无可避。方然自己只是承意,道山十步这才走了一半。按照人地天境的划分,地境这种不上不下的修为境界,远不能说可以无视外界任何威胁。
  迟家有一位坐七望八的老祖?能结个善缘自然再好不过。顺势应势借势,用的好了便全部都是自己的势。
  只不过这是外物,自己实力的提升才是硬道理。溯河古卷解析到第六阶段,进度条行走的慢如龟爬。照这个速度算下来,承意这一境上,他还要盘桓个六七年的功夫。
  六七年哟,太久了太久了。每一阶段解析的灵力消耗,可是翻着番的往上涨,除非能够搞到域外邪魔身上的零部件,否则就真的只能按部就班熬时间了。
  修行无岁月不假,但是谁真的愿意长久枯坐只等一朝开悟呢?要不然修道者也不会视顿悟如至宝,这可是实打实能一日千里的好手段。
  远远看到羽前辈和天心禅子都在,方然凑上去热情问道:“咋样,过的还习惯不?”
  羽前辈温和地点点头:“平和宁静。这样的生活……很久没有过了。”
  天心禅子再合十再念佛号,道:“出家人不耽于享乐,一切顺其自然。”
  方然打趣道:“一辈子苦修,得少多少乐趣?”
  “众生皆苦,何我独乐?”
  方然笑笑:“不苦不苦,人间烟火不是苦中有乐嘛。”
  天心禅子转过头来,目光当中略显肃然:“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色受想行识五盛阴,生灭无定变化无常……”
  “我错了憋说了,有生皆苦我认了。”方然果断打断天心禅子说话。
  要说这小和尚虽然粗布素衫,气质却不逊当空曜日,方然自己已经是承意,却不敢说就能有十成把握击败天心禅子。禅宗的功夫最擅防守,血魔血莲当中小和尚都能撑下来,真要破了他的防御,那得多少剑?
  天机轮盘稍微推演便有了结果——承意境全力轰杀,十九剑。
  可怕可怕。
  不过方然此行上山不是为了找架打的。
  “去一个地方帮我一个忙?”方然冲着天心禅子挤眉弄眼。
  一见他这样子,天心禅子便觉心有余悸。自己被迫着一身大红嫁衣,和穿着大红嫁衣时千情谷弟子看自己时候的眼神,此刻依旧历历在目。
  慈悲我佛,禅子又动嗔怒心了……
  羽前辈疑问:“刀圣洞府?”
  方然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天心禅子神色微异,说:“刀圣洞府?经里说过,也是了不得的一处上古遗迹……在你手里?”
  再看方然时,天心禅子越发觉得此人烟遮雾挡,难见真实。刀圣洞府名声显于外,却不算难找。多少人趋之若鹜,无一例外陨落其中。方然若只说从里面拿出来了些机缘还好,整座洞府都落入他手,这得是多大的狗屎运?
  慈悲我佛,出家人不该说粗口……
  “在我手里在我手里。”方然嘿嘿一笑,接着刚才羽前辈的话,“之前不是斩杀了血魔嘛,那阵基核心之下,还有一个十里方圆的区域。我估摸着那就是刀圣镇地魔处,不彻底清理干净,放在那里,终究是个心病。”
  “你想去看一看?”羽前辈问,“那里镇压的可是一尊实打实的地魔,底蕴之深远非常理可度。虽然魔念已经被血魔吞噬,但哪怕里面只剩下了失去了魔念的残骸,也依然可以轻易毁了寻常修道者的道心神念。”
  方然点点头,道:“所以才来找两位。我自个儿去不保险,有羽前辈和天心禅子护着才放心嘛。我先在外面转转,有危险的话就不进去。”
  “找我有什么用?我的境界可挡不住地魔发疯。”天心禅子看着就像个木雕的雕像,双手合十眼帘低垂,摆明了可度世人但就是懒得理方然。
  “有生皆苦哇,这地魔若是脱困而出,那世人不就得苦上加苦了?”
  小和尚最终还是没拗过方然。倒不是被他说动了心,方然铁了心要去瞎胡闹,万一出点事,荒野之上能阻这地魔哪怕一瞬的,除了天心禅子施展的最中正宏大的佛言以外,不做他想。
  穿阵穿云再穿灵海,方然找了一个四野俱寂的灵力狂乱之所放出来了刀圣洞府。
  长千里高阔百里,如舟又如刀。这可不就是刀圣最后一丝心血凝出来的一把惊世巨刃,以他自己的心神和一世霸道,生生钉死了一尊地魔,也钉死了自己,以命换命,镇其上万年不得侵世。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刀圣先走一步,在地狱里开辟了一座洞府,然后将地魔请进去关门打狗,这一关门之后,可还留了容自己再度入世的后路?没有。天心禅子漠然无言,只是心中默颂着一篇经文。
  阖府刀意已经落入方然掌控,此次他没有用龙宫侵蚀地脉,而是直接借了承天印之威。这可掌千里地脉的大印,在渊默被方然拿着只能掌五百里,到了刀圣洞府更是缩小到了不过五十里。各处地脉底蕴之差可见一斑。
  五十里也够用了,地脉涌动撕开一条下行的通路,漫天刀意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凝滞了一般,脱离开方然的掌控,锋刃低垂锋芒明灭。怕是那位刀圣最后的一丝气机,要看是何人敢于尝试进入整座洞府的禁中之禁。
  只可惜已经上万年了,昔年再霸道的刀意,被消磨了这么长的岁月也终究渐显颓势。刀圣洞府逐渐压不住地魔一次次脱困的尝试,也难挡李长天定坤盘镇压下,血魔趁机窃出来那一丝魔念的图谋。
  英雄白首美人迟暮,最是人间不忍见。
  方然心神鼓荡,将一道神念传入了漫天刀意当中,刀意依旧沉滞,但终究还是保留了其中藏着的一缕杀机。这万余年前的老刀圣,便是到了近乎灯枯油尽的时候,也执拗如此。
  羽前辈眼中风云变换,最终化为一道极轻极幽的叹息。
  下行到底,地脉越发聚集也越发沉重。寻常地脉之中流淌的是混杂在一起的无尽灵力和道韵,此地的地脉却精纯无比,只有刀意凝于其间。承天印被压到只能掌控二十里地脉。
  再往深处走,便要进入那十里囚牢了。十里为界,充斥着刀意的地脉无论是从何处涌来,都齐刷刷折过一个角度,沿着这条边界包成了一个圆球,不留一丝缝隙。土石之流完全不能阻挡其中镇压之物脱离,非得这种精纯刀意所化的地脉,才能长久镇的住里面那凶物的气焰。
  三人严阵以待。面对的是曾经和全盛时期刀圣打而不落下风的地魔,哪怕是羽前辈,眼中都有了一丝凝重。谁也不知道这后面现在是何等的光景,有可能风平浪静,也有可能一步跨入便是人间炼狱。
  “天心禅子,麻烦用佛法造出一面墙来,我要在这道墙之后打开地脉。”
  天心禅子盘膝坐下,双手结莲印,口颂佛言。宝相金光满室,金光如流,滴落地面,再顺着地面汩汩前行,攀地脉而上,画出一道一丈宽高的金墙。
  金墙之上隐约可见佛龛宝刹,八部金刚目光落于一处,煞身举镇邪重器,身上脚下可见祥云滚滚。最中间一尊佛陀化身,面目却是和天心禅子有六七分相似,印了他九天十地灭度愿,是以己身承众生苦的大愿,以身化佛。
  佛陀化身做降魔印。
  八部金刚目光所落之处和佛陀化身降魔印手指触地之处,留白高七尺宽二尺,正好和方然身形仿佛。
  “出来的若不是你,我会不计代价,直接镇杀。”天心禅子微微抬眼道。
  方然点了点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他回头同样拜托羽前辈道:“若是小和尚镇杀不了,还得麻烦羽前辈出手。”
  天心禅子是现在荒辰里唯一能封住这道门,同时封住方然的人,哪怕只封住短短几个。而若是说能够以最快的速度镇杀了已至承意又被地魔残骸侵蚀了的方然,便非羽前辈莫属。
  他请动二人,不是为了出手相助,而是为了万一发生意外,可使地魔不祸及更广。
  羽前辈声音平和,只说了一个字:“好。”
  方然轻松地笑笑:“别紧张嘛,我还是惜命的。域外邪魔的惑魂对我没啥用,心神通明我就不会出事。”
  金墙高七尺宽二尺的留白之后,虬结在一起的地脉缓缓鼓动,让出来了一个与留白大小完全一致的口子。踏步进入之前,方然想了想,把承天印也交给了羽前辈保管。虽说自己有信心,但万一里面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打不过的,被对方抢了大印从别的地方破地脉而出,那也是有可能的。
  轻装上阵。反正最重要的是天机轮盘,别的都是身外之物。
  穿金墙步入十里囚牢,气机陡然一变,魔气冲天。回头望去,虽然只是迈入一步,却已经不见了入口——入口早被魔气遮蔽住了。
  在外面的天心禅子看着方然被一片黑暗吞噬,维持着金墙不灭之下,低声问道:“他究竟在做什么?他……想从这里面得到什么?刀圣传承?他不是练剑吗……”
  羽前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能不受魔念魔气侵蚀,这已经远超出我的预估,他在这里面寻求的,也许和他自己的某些秘密相关。”
  “秘密……”
  羽前辈轻声道:“人族现在承平日久,但是域外邪魔的威胁永远如悬剑在顶。方然这样的资质,我没见过。也许他便是这旷日持久一战当中,应势而生的破局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