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山海烈阳,青出于蓝
从荒辰借了人渡化了那百来人千情谷余孽之后,听到袁罡说方然传讯过来有人要来生事,他就在商会里面多住了一天,这不刚好赶上。
天心禅子看着温不言一路降山而下,走到羽亓羽前辈的身侧,落后半步站定,问道:“您真不帮忙?”
夜色里面,天心禅子双目之中金光浮动,隐约有宝轮在瞳孔当间不断旋转,宝轮正中的瞳仁竟是两个佛家真言,虽然是红尘皮囊,看起来却比山水之间供着的龛堂里的佛像更多了几分庄严。
羽前辈也不回头,问了一句:“四生苦轮?”
天心禅子一点也不奇怪对方能看破自己的修行,双掌合十道一句佛号:“是。”
佛门修行有卵生胎生湿生化生,四生便是一切有情众生,飞鸟虫鱼乃至浩淼人族皆落于此,又以芸芸众生有生皆苦,天心禅子这四生苦轮竟是要担度天下苦厄的大宏愿,就连羽前辈都没忍住叹了一句:“发这九天十地灭度愿,你就不怕成不了佛?”
天心禅子还是言简意赅:“九天十地无尽界,走一步度一界,干嘛非要成佛?”
羽前辈摇了摇头,回答天心禅子的第一个问题道:“白天的时候,影若烟来找过我,说想试试凭荒辰自己的力量,能不能挡得住这次来犯之敌。不到山穷水尽,让我不要出手。”
说这话的时候,温不言正好显化出来曜日圣焰,火光熊熊,将冲杀而至的影若烟整个包裹在内。山上的两人一人境界高的可怕,一人有四生苦轮加持,能看到那烈火当中影若烟是如何悍然冲杀。
天心禅子合十继续念佛号,羽前辈依旧是垂目静立,待到那一声骨节开裂的脆响传来的时候,羽前辈点了点头:“颇有昔年战士们的气势。”
天心禅子目光微异。他可是知道,这么一尊从上古走来的人物发出这样的感叹,那几乎是高到不得了的评价了。
他却不知道羽前辈眼前有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
无论是部族之间的彼此攻杀还是后来一起抵抗域外邪魔,能打肯战不畏死的战士永远会获得最多尊敬。更何况影若烟以道初境界敢直面承意,这种勇气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
羽前辈抬起一只手,遥遥指向山下的温不言。天心禅子心中震颤,只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抬手,从身边人身上传出来的威势更要高过禅宗戒律堂首座。知道这是上古活下来的人物,可这气势也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了吧?
也就是这个当口,山下面唐迁迁一机关铳轰出巫翳的巫鬼,开始放肆撕扯着温不言的神魂。温不言蓦然间便感受到了一股子刺骨的深寒。
没有杀意没有战意,这道刺骨的深寒来的突兀,没有任何征兆,就如同是天要你死。而天道本来就是无情。
这姓羽的真就只是一个承意?
连这个想法都没有完整浮现出来,温不言的身体就先他一步做出了反应。从山上到山下早就超了百里,但是温不言的动作依旧显得太慢。
一尊承意怎么可能慢?那就只能是羽前辈这道攻击实在太快,快到温不言只来得及微微侧身,半片躯干就直接被洞穿,一指粗细的空洞前后透亮,切口处光滑如镜,丁点血迹都没有流出来。
承意法躯,在这道攻击面前,连一点该有的坚固都没展现出来,脆弱的如同一张纸。
“啊!”
山下传来温不言一声狂吼。
他强行顶着巫鬼噬魂的剧痛,身形闪动没入周围屋舍之间。虽然不敢说就一定能够躲过羽亓的攻杀,但有这些屋舍挡着,想来总比在空地上来得强。
羽前辈一击之后并没有追击,视线在屋舍之间轻松移动,目光落处和温不言闪躲的路线分毫不差。自以为遮挡住身形就能躲得过追踪的温不言,身上如芒在背的感觉就一直没有消散过。
这比有攻击不断落下更让人绝望。
天心禅子看到羽前辈重新负手而立,问道:“您不打算下重手?”
以眼前人的能耐,以刚才那一击的速度,若是有心轰碎了温不言的大好头颅,那是绝无可能偏出去分毫。温不言现在还能辗转腾挪到处蹦跶,若不是羽前辈放他一马,还能是什么原因?
羽前辈轻声道:“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一击纯粹是为了打断温不言驱动承天印的尝试,除此之外无论战局如何,羽前辈都会依照约定,不轻易出手。
只不过唐迁迁和巫翳二人的组合颇有些出人意料。唐家的机关铳配合上巫翳的巫鬼,两个小姑娘竟是撼动了一尊承意的神魂,这要是说出去不得惊掉一堆人的大牙?
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是迥异的两个小姑娘,身形倒是彼此仿佛,并排站在那里叽叽喳喳,好不养眼。
“巫翳巫翳,你把巫鬼借给我,是已经算到了会在这时候有用处?”
巫家从上古时候就精于卜算占天之术,问鬼神问天地,显然巫翳也是精于此道。不过此刻她却摇了摇头:“我可不像几位叔伯能算到这么准。”
算不到这么准,那便是算了个八九不离十,唐迁迁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摆弄着手里面比她还要高出一头的机关铳,问道:“那你能算出来温不言现在在哪吗?”
巫翳随手指了个方向,唐迁迁二话不说再次抬手。这回机关铳里面击发出来的就不是什么巫鬼了,从战部拿来的飞雷石裹了一层外壳,被以灵石驱动的机关弹射而出,在半空中拉出来一条尾焰,向着一片庭院就轰了出去。
这种攻击伤不到温不言,但是炸碎的土石纷纷扬扬,却足够让他一时间灰头土脸,怒火中烧——自己明明是来荒辰猎杀罪民的,为何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人来?冒出来就不说了,为何他们表现的根本就不像是那些下贱坯子?这等修为这等手段这等配合,说是荒野里面的流寇?
呸!
到了这个地步,若是还反应不过来对方早有防备,那温不言这么大的年岁那就真的是白活了。但关键是此行除了成师以外,就只有千情谷渊默总堂的人知道自己的行迹。究竟是谁透露他的行踪的?
夜色沉滞,又有飞雷石落下,炸碎断壁残垣,扬起来土石。堂堂贵公子何时这么狼狈过?接连几轮轰击之后,野承意火尊者霍狄更是得寸进尺,步步紧逼,让温不言越发狼狈了许多。这个老鬼简直将没脸没皮贯彻到了极致,越是迫近温不言,越是偶尔低低模仿一声犬吠——
你不是喊我做野狗?让野狗追着咬的滋味可好?
一道道焚日龙炎团成火球轰然落下,撞在曜日圣焰上,发出巨大的轰鸣。火尊者早就已经在承意重新站稳了脚跟,拥有了上三品烈火的他,只要温不言不动用承天印,那两者打一个分庭抗礼并不是难事。
“霍狄!方然许了你什么?你这样给他卖命,不惜连我也得罪?”
火尊者有心戏弄温不言,直接甩出去两个字:“骨头!”
温不言气息一滞,被这不要脸的火尊者差点激出一口老血。
“……无论他许你什么,我给你双倍!不,十倍!”这话温不言说的底气十足,以他家和荒辰的家底对比,二者差距何止百倍千倍?方然给得了火尊者的,他温不言照样能给!
火尊者摇了摇头,笑得狰狞。手指一弹,无数火苗连成一线,如同一支长矛一般遥指温不言。
“十倍?嘿嘿,你小子十分之一都给不了!”
温不言闻言大惊。能让火尊者说出来这句话,方然究竟是怎么收买的这个野承意?须知霍狄传在玄门里面的名声,一个贪字就盖过了所有其他。让他能如此笃定温不言给不了的,那得是什么天材地宝?
天空中破云而出一艘天舟。
天舟舟首立着一个人。
粗布长衫,头发散乱,眉目颇有些俊朗,但是眼中煞气腾腾。不是方然又是谁?
下方荒辰谷里面火光明灭,一边是火尊者的火,那另一边自然就是温不言。二人交战正酣。但方然只是目光扫过战局,就不再关注。他看到影若烟正倚着一堵断墙而立,气息浮动,明显是受了重伤。
道初敢冲击承意,哪里是那么轻松的?
再顺着身躯往下看,影若烟的一条小腿微微屈起,沾不得地面。乌云垂甲未收起,但是期间隐约有烟火气环绕。方然顾不得太多,直接对她的身躯建模,天机轮盘之前的一具身躯上,伤比隔着外甲看起来重上太多。
腿部灼伤,小腿骨裂,这种伤……看着就疼。
来不及等龙母真武舟彻底落下,方然直接从舟首一跃而下,脚在虚空中一踏,身形如陨石坠落,扯出来一串呼啸。
众人刚抬头看,方然便已经坠落在地面之上,激起土石未落,急走几步扶住影若烟。
入手的身躯还在微微颤抖。
从储物手环里面抓出来一把愈疗丹,根本不管数目,直接捏碎,洒向影若烟周身,感觉到她的气息逐渐平复,方然才稍微放下心来。
“温不言他……”
面甲落下,显出来影若烟泛着苍白的脸。但不等她说完刚才的话,方然就伸出手指立在她嘴唇边,道:“不急,你先休息。”
声音虽然轻柔,是里面包含的杀机却是刺骨。
和火尊者战做一团的温不言,也注意到了从天而降的方然。他大老远杀来荒辰不就是为了杀这个成师眼里的眼中钉?火尊者他一时半会奈何不得,但区区一个方然,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曜日当空,恢弘雄伟。自曜日当中隐约有人自其中走出,面对着方然这么一个“道初”,温不言毫不犹豫显化道韵凝出法相。他要以承意境界的大神通镇杀方然,甚至一时间都根本顾不上山上还有一个羽亓在虎视眈眈。
“烈日焚苍天!”
温不言周身十丈,土石化岩浆。
“方主事可当心咯!”火尊者丢了对手,紧追在温不言身后,也化出来一尊法相,但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眼看着方然被温不言的曜日圣焰彻底吞没。
“方然!”
影若烟更是心急之下顾不得伤势前冲几步,剧痛从腿部传来,令得她跌落倒地。亲身体验过那团烈日当中的炽热,她自然知道被曜日圣焰吞没之后会是何等的危险。
她自己有乌云垂护体,更占了水属道韵之利才能捡回一条命来,方然可是没有任何被甲的!
山上的天心禅子也是心中一惊,他万万没想到事态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便是他自己,也不敢说能在曜日圣焰这种层次的火里面进出随意,非得以佛陀金身护体才能勉强保得周全。但是身边的羽前辈却是神色淡然,甚至目光当中显露出一丝赞叹之色。
“青出于蓝,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青出于蓝?”天心禅子愕然。方然是青,那蓝在哪?
有人比他更愕然,且要愕然出去太多。这个人便是以曜日圣焰将方然彻底吞没了的温不言。按说只是一个道初,哪怕你再强,也终究只是肉身,没有护甲法宝防护,凭什么来抵挡一尊承意法相里的上三品烈火?
但方然此刻就在他的烈火当中缓缓靠近,身上无甲,更没有法宝毫光。只是凝神细看,似乎在方然体表浮动着一层淡淡清光,将烈火彻底阻绝在外。
毫发无伤尚且不提,方然竟然敢冲着他一步步踏来?他是疯了吗?!
这还不止,方然身上的剑意动荡,一时间如同无穷无尽,最关键的是这剑意对上曜日道韵都不遑多让,甚至在烈火当中自成一片天地,霸道的非比寻常。
一个灰扑扑的棒子从方然手中落下,然后再化作一柄古朴长剑,长剑向身侧斜斜指了出去,剑意搅动得周围烈火都绕成了一个火龙卷。
振剑。
十丈方圆烈火崩碎,一个沧桑人影立于方然身后,长剑亦是斜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