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法相
随着情绝永如同狂风一般卷过半片山庄,再迟钝的人也得明白,分堂的这尊葬花使,已经发现了方然的踪迹,开始着手弹压甚至准备灭杀。
四名护花使从各自的位置上疾掠而来,数个呼吸之间,也已经到了暗库的所在,顺着已经洞开的廊道,一路下到了地下,下到了方然和情绝永的战场边缘。
尊为葬花使,需要他出手的场合近年来越来越少,只凭着座下七名护花使,就足够斩杀绝大多数不长眼的敌人。
所以今日情绝永亲手镇杀方然,是绝对的一件大事,也是为了保证绝对的万无一失。
有被重重叠叠强化过的大阵阻绝,四名护花使在外面感觉不到屋子里面的气机冲撞。但是只凭自窗间偶尔闪过的光与影,凭着他们对于情绝永的了解,里面这场战斗的凶险约略可做管中窥豹。
四人面色难看,彼此对视一眼,眼神当中全是不可置信。
若说方然以不知何等手段毁去了渊默总堂这件事,天高地远,并不能给他们什么切身的感受的话,那么眼前,情绝永对上他们任何人都不用出三招以上,却已经在屋子里面和方然厮杀了半柱香的时间!
“不过是一介罪民,哪里来的这等实力!”
一人问话,问的却是四人都想要知道的。
千情谷不是没对方然做调查,恰恰相反,这些日子,明里暗里的调查,早就把方然查了个通透。但是结果就是没有任何结论。
突然崛起,快的不讲道理!
就如同方然此刻的剑!
情绝永将境界推至道初巅峰大圆满,这已是无限接近于承意的一步,配合上他早已坐稳在承意境的道心和经验,威势恢恢压向任何一个道初,结果都只能是道初被碾作肉泥,毫无反抗之力。
但方然于一朵血莲和无尽莲叶当中穿梭往复,剑行无常,明明只有三式剑招,却丝毫不显捉襟见肘,反而总能于不可能间觅得一丝机会,甚至还能有余力反攻!
情绝永甚至觉得,自己只将实力局限于道初境界,是不是有点太过轻敌。
剑影闪动,扯碎一片莲叶。
剑三,荒枯莲。
与此同时,情绝永觉得,自己维持这道初巅峰大圆满的境界的消耗,已经超出了原本的预估。
方然的每一剑,都会带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大量的灵力,甚至……道韵。
“留不得,留不得!”
“留不得,就早早拿出全力。你要还是这么吊儿郎当的,会死。”
方然每一剑都看似要耗尽最后一丝灵力,但偏偏总有更强的下一剑继续斩出。
剑剑连环,合的正是百战道韵以战养战之势,越战越强!
越是如此,情绝永心中杀机越盛,却也越不愿以承意境界镇压方然!以葬花使之尊,斩灭一个道初,被逼到以法相相搏,这是耻辱!
似乎是察觉到了情绝永的心境,方然长叹一口气,那模样竟是透出来了一丝失望。
“情绝义还知道一开始就拿出来法相,看来,不逼你一把,你也是不肯全力以赴……”
情绝永一口气滞,差点骂出口去。
一个道初,试图逼一个承意拿出全力,这……是疯了吗?!
难不成他真以为,能和境界限制在道初境界下的情绝永打,自己的本事,就真的还能进一步承受得了承意大强者完整的怒火?!
方然哪管这些?在情绝永产生出来更多想法之前,他剑路陡变,于太初镇辰剑意之外,又化出截然不同的一种意蕴,与剑意并行,锋锐相仿,霸道则更胜一筹。
一式杀来,沿路但有任何阻碍,尽数被切为齑粉。
就连困住二人的这座大阵,也难以再安然无恙,在这股近乎癫狂的意蕴之下,产生了不住的震颤!
“这是……”情绝永这回,是真的感觉到了一股透骨的危险!
“这是……刀意?!这绝不是你一个道初能够自己领悟出来的!法宝?!”
难怪方然敢说,要将情绝永逼至拿出承意境界。假如这道霸烈刀意他能如臂使指,那么若是情绝永还要藏拙,便是自寻死路!
这道刀意的境界,甚至已经超过了承意!
强接一记,对撞之间,以二人为中心,不过三十丈方圆的屋内,狂风孟浪,再不见任何物品可以安然无恙。
情绝永一只衣袖上,骤然裂开数十道裂口,就连袖子下面的皮肤上,都出现了极细密的血痕!
“呼!”一口气吐出,将面前地面都切开成碎片。
方然的剑意尚在情绝永应对的范畴之内,但这刀意……
霸道!
不过,方然毕竟只是道初境界在驭使这奇异刀意,这是万幸。
“若这是你的底牌,那不得不说……”情绝永身后两层莲台骤分,分化冰火,在维持着道初境界的前提下,威压再涨——
“还不够!”
莲动,一瞬间,方然只觉三十丈方圆之内,灵力沉滞如冰,别说仗剑冲杀,就连最细微的呼吸,都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阻碍。
“血莲界!”
并蒂莲分化冰火,便是连荒古不坏身,在这血莲界中,都出现了破裂的趋势。
方然看着自己身体表面明灭无定的毫光,满意道:“这才像话。”
“徒逞口舌!这刀意霸道归霸道,但却不是你自己修来,用起来,终究还是不能威胁到我!”
一次交手,情绝永就已经看了出来,方然混杂在剑意当中的刀意,多半是从别的途径得来。他可以“暂借”来施展,却终究没有自己修得的那种圆融之势。
都不曾圆融,要伤到一尊承意?妄想!
方然被血莲界的威压挤压得连退七步,露出一个非常“真诚”的笑:“其实,本来没打算这么打的。不过你的并蒂双莲,给我了不少启发。反正总归是要炼化成自己的,不如现在就开始尝试。”
“……你拿我当磨刀石?!”
方然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无论是他原本打算的打法,还是见到情绝永并蒂血莲道韵之后的这打法,全部都是为了砥砺己身!
一个道初,以一尊承意为磨刀石,这不算疯狂,什么算疯狂?
剑再起,其间却已经和最初刀剑之意夹击之势有了区别,隐约有一种互为辅成的迹象。而让情绝永真正暴怒的是,这种互为辅成的迹象,其间却是有三五分意蕴,借的是他身后的并蒂血莲之意。
何其可怕的一个对手,不仅仅能在对战当中砥砺己身,更是疯狂到化用敌人的道韵,来悟自己的道!这样的一个人,为何就不是千情谷的人?
“不能为我所用,那便是没有任何用处!方然,你莫要忘了,我乃承意,我周围是大阿罗莲台阵,大阿罗莲台阵外是虎跳连崖大阵。入得我堂,有死无生!”
分化冰火的两朵血莲之上,分别跌落一片花瓣。
荒古不坏身一侧骤然蒙上一层薄冰,继而寸寸破裂,而另一侧,竟是直接被无明之火烧灼至焦黑!
“嘶……疼!”
情绝永目光微凝。在这种伤势之下,方然还能够安之若素,只是喊了一声疼……甚至看样子,根本不像是真正受了伤,那寸寸破碎的薄冰和焦黑的皮肤,对于方然而言,仅止于皮毛。
振剑,身上薄冰和焦黑破碎,跌落。天机轮盘流转,修复流程在刚刚受到攻击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开始。这两瓣莲花的确神异,不由得让方然回想起来情绝义法相击莲的那一幕。
同样的迅疾,同样的沉重,同样的裹挟着挡无可挡的气势。
“和我预想的一样,现在这样的攻击,已经没法真正伤到我了……”方然自言自语一句,身后百战道韵同样振剑,动作带上了七八分灵动,“也不算白挨一记。和强者对战,果然大有裨益。”
无名剑胎和玄戮剑同时遥指向情绝永。
“这是化用你的道韵而生的剑,于情于理,我得念你的好。”
明明听起来像是一句恭维,但是里面透出来的那股滔天战意却与字面意思背道而驰。情绝永似乎觉得,方然手中之剑和他身后之剑所成的架势,比受到攻击之前,更要圆融了几分。
就算是化用并蒂血莲道韵,可他为何能够领悟的这么快?
方然没有给情绝永继续疑惑的时间。头微垂——
“所以剑四……我叫它做——并蒂莲!”
情绝永瞳孔骤然缩小到针尖大小。随着方然吐出这个名字,他真正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足以威胁到自己的气势!
又是两瓣莲瓣跌落,但是还在半空当中之时,就已经分别被方然以无名剑胎和玄戮剑双双刺破,化作一阵狂暴的灵力席卷三十丈方圆,周围的大阵被风压推动,生生向外扩出四尺。
一虚一实两把剑,裹挟刀意与剑意,真如同莲生并蒂一般,虽然各有各自的意蕴在其中,但在根本之下,又彼此相合。
这相合之处,便是方然——
一身统合刀剑意!
刀意还胜剑意一筹,却没有喧宾夺主,反而如同明主强将一般,将剑意的威势也推至更加精妙的地步。情绝永悚然发现,方然所施展出来的这剑四并蒂莲当中,蕴含的奥妙,竟是已经不下于自己。
剑至。
情绝永,退!
尊为葬花使,他从没想到过会在一名道初面前,被对方击退!
但是不退,仅仅凭着现在维持着的道初巅峰大圆满境,根本无法和方然的这一式抗衡。
一瞬间,有一种极其荒谬的想法闪过了情绝永的脑海——方然他……真的就只是个道初?!
退三步,站定。
心中的疑惑同时问出。
方然沉吟了一下,淡笑着回答道:“现在还是道初。但这不代表说,你仅仅压制在道初境界,就能够和我抗衡。”
无名剑胎所化的古朴长剑锋刃微明,方然看向情绝永,无比真诚地说:“千情谷和我是不死不休的私仇。我来,也是为了杀人的。你不拿出真正的本事,真的会死。”
自情绝永成就承意之后,除了千情谷主和门内有数的几个长老,谁敢对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从用词上来看是好言相劝,但是从情绝永的角度听,就是再直白不过的挑衅。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情绝永已经决定不再有任何藏拙。背后双莲合一,重化莲台,下一刻莲台之上双层莲绽,自那莲心当中,缓缓立起一个枯瘦人影,踏莲而出。
情绝永周身的气势骤然和那个枯瘦人影合二为一,莲瓣纷纷扬扬,最终在那枯瘦人影手腕上,凝出来两只腕轮——
“法相,厄轮!”
整个过程中,方然都持剑静观,看的无比认真,就仿佛最为好学的学生,面对着正在悉心教导的私塾先生一般。
实际上倒也相去不多,以情绝永在虎跳连崖浮陆的身份,做一间虎塾的客卿理所当然。他本身也是和浮陆上数个家族交好,闲时会去固定的虎塾里面为那些家族子弟讲道。只不过碍于隐藏身份的需要,他所讲的都是很粗浅的基础道理。
承意境界觉得是基础的,也足够这些刚刚踏上修行的家族子弟好生领悟。潜移默化当中,千情谷便将触角伸向了整个虎跳连崖,借着和这些子弟背后的家族的关系,为无数见不得人的“货物”中转大开方便之门。
待到情绝永完整的法相凝聚而成,以他身体为莲座,枯瘦的厄轮法相抬起一只如同干柴的手臂,身形微微向下探出,向着方然无声覆压而下,就像是要按灭正在燃烧的一盏烛火。
地面轰然破碎。
然后是地面之下的大阵。
大阵被重重加固,固至九层,最内侧的四层,尚未被这只手臂触及,便也如打碎的琉璃盏一般裂开,发出一阵一阵的脆响。
方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心不在焉,完全没有注意到落下的这只枯瘦巨掌。
他身后的百战道韵动了动,给人一种在试图从这枯瘦巨掌的覆压之下闪避开来的错觉。
但也仅仅是错觉。
咔嚓……
情绝永摇了摇头。
狂妄至极,但终究难逃一死。
在承意法相面前,一介道初,脆弱的就如同一张薄宣纸一般。
自己压制境界,方然尚可一战。一旦承意境界施展开来,方然将没有任何机会。
但当情绝永收图收回厄轮法相干柴一般的手掌时,一阵锐痛突然传来——
那只按下去的法相手背上,被切开了一道尺长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