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虚蚍蜉
龙母真武舟则是游刃有余地跟在夔兽身后,完全没有被这风压灵暴所影响到。
小嗷的情绪……则是有些低落。
千算万算,没算到嗷生这辈子第一次被暗恋,居然是体型千倍于自己的一头异兽夔。
“嗷的小母龙呢……嗷的小姐姐呢……”
盘着一根梁柱,小嗷怨念不断。他甚至从还不知道哪里摸出来了一个酒坛子,念叨几句就往龙口当中灌一口,借酒消愁。
方然深深地看了小嗷一眼。
眼看着这条真龙一族的末裔逐渐成长起来,龙躯从最开始的手指头般粗细长短,一直长到了现在足有丈余,威猛之余,性格也逐渐越来越不堪入目。
这绝对不是跟方然学的。
他自己倒是不在乎小嗷变成了什么样的性格,但是好歹这条孽龙的正牌生母在侧,也是细长双目紧闭,似乎在压制着怒火一般。
都不敢想,龙母会不会有一天忍不住了,迁怒方然,誓要杀个你死我活。
龙族唯一的未来,还在幼年期就变成了这幅德行……这谁负责的起?
不过好在龙母的注意力一大半都集中在周围的环境上。随着夔兽的跃动,龙母真武舟也越来越更加深入灵海,现在的深入程度已经到了龙母需要打起精神,谨慎防备周围任何可能到来的危机的地步。
若不是夔兽的臣服做不得伪,方然都要以为这头异兽是有心引他深入,好报小嗷一掏之仇的。
这夔兽对于小嗷的单相思颇有些凄婉的感觉,跃出去几步就回头看看,确认一下从一侧的舷窗里面,正好能看到小嗷耷拉在柱子中间的半截尾巴和一只后爪。
“小嗷,你看人家情意绵绵的,你要不就从了?”
话一说出口,方然就觉得小嗷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带着一种生无可恋的样子。
“嗷……不……”拒绝无比坚定。
方然一笑,不予置评。
他问龙母道:“能够感觉到有什么凶兽或者异兽的气息吗?”
龙母的声音显得悠远而缥缈:“没有。周围越来越干净了,就连骨目鱼那种层次的凶兽都不存在……有点干净过头了。”
“干净过头?”
仔细想想,的确。好像从夔兽十几次跳跃之前,周围就再没有被它震晕震碎的灵海凶兽的迹象了。
现在夔兽途径的区域,除了无穷无尽的灵海和道韵,就只剩下这一头巨兽,以及紧随其后的龙母真武舟了。
方然提高了警惕。
一般这种情况,就只能昭示一个事实——现在,他们已经无声无息地进入了某一头凶兽的猎场,甚至,已经靠近了这头凶兽的巢穴。
能够在这么深的灵海当中栖息的凶兽,且让夔兽都判断“危险”,只可能是比他更加巨大更加强大的异种了。
甚至不排除是自灵海最深处游荡出来的,某些强大到令最为顶尖的人族修行者都难以伤及分毫的,真正的神兽。
嘭……
夔兽最后一次蹬踏虚空的动静传来,然后那巨大的身躯就定立在了原地,巨目之中显露出来了警惕和戒备之色,如临大敌。
龙母知道方然要问什么,直接传音道:“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没有任何比这夔兽更加强大的存在的气息……”
但方然再看夔兽时,却发现,这么一头足够媲美人族承意巅峰修道者的异兽,竟然……正在颤抖!
尚未出现的那未知存在,甚至还没有透露出来气息,就已经让一头夔兽产生了惊惧之情!
“嘶……这得是什么家伙?”方然倒吸一口凉气,缩了缩脖子,试探着说,“要不……咱们先撤?”
若是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气息,方然可能都会稍微放心一些。但现在的问题是,根本没有什么强横的气息盘踞在周围。
那就只能是一个可能,此间盘踞的那异兽乃至神兽,已经能够超过现阶段龙母探查的极限。
其强大毋庸置疑。
闻言,龙母真武舟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也传出来一道神念给夔兽,让它也迅速逃遁。
半息后,龙母无奈地叹一口气:“夔兽说,它们已经到周围了。逃……来不及了。”
“它们?”方然有些奇怪。
难不成这里头藏着的还不是一头异兽,而是两头乃至三头?
这就更没法打了。别说拉稳了仇恨引到千情谷堂口浮陆,就连全身而退都有可能没有保障。
周围的灵海也变得死寂一片,彼此轰撞冲刷的灵力浪涛也一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抵挡住了,波澜不兴。
方然背后,寒毛一寸一寸地竖起,这种警兆,乃是近乎本能的一种反应,说明接下来有足够大的危机降临!
就在方然眼皮子底下,远处的一片灵海当中,一阵波涛回荡,缓缓钻出来了……一只虫子?
方然不解地看着那只“虫子”。其实并不能说是虫子,只是那种游弋的姿态,让他感觉只能以虫子二字来描述。
但无论怎么称呼,这条虫子的实力……低得难以置信。
顶多是武极境界的实力,且大小也是和人无异,整个身躯覆盖着坚硬的骨刺,最前端是绞盘状的三圈口器。
猛不丁看到,这副尊荣吓了方然一条。
但真正吓到方然的,是夔兽对于这条“虫子”的态度。
这头足有承意巅峰境界以及更加强横的战斗力的夔兽,在比自己低了足足两个大境界,身长甚至还不到自己千分之一的渺小存在面前,竟是微不可查地向后倾了倾身躯。
动作很小,但是放在千丈大小的身躯上,就再明显不过——躲避的、带着惊恐的动作。
方然脑袋里面闪过一个念头,然后他极其难以置信地嘀咕了一声:“不会吧……”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这个念头,自那“虫子”身旁的灵海当中,又钻出来了一个大小一般无二,尊荣也几乎一模一样的“虫子”。
两只。
不……远不止。
周围的灵海色泽缓缓褪去,就像是四方突然有什么东西齐整接近了一般。
然后,三只,四只……
一瞬间,整片虚空,上下左右东西南北,除了最初龙母真武舟来时的路径上以外,都游弋出来了这样的东西。
个体的实力极其一般,但是,架不住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就连天机轮盘,都算了一阵子才算出来个大概的数量级——这么些虫子,竟是直接就有近万之巨。
近万怪虫,就是近万个绞盘状的满是倒齿的牙口……
头皮发麻。
且看它们身后的灵海当中,依旧有阴影翻腾,就知道,潜伏着的此物,更是数倍于已经出现在众人面前的。
“卧……”
方然忍住了骂脏话的冲动,低声问:“龙母,认得这是啥不?”
“虚蚍蜉……”龙母的语气中也带着一丝凉意,“可能是灵海当中最令人生厌,却又从来没人敢招惹的一批虫豸。毫无神智,全凭本能行事,就连真龙都敢上去啃一口试试咸淡的东西……”
方然背后一凉,他相信,龙母这最后一句话,绝对不是虚构或是夸张。这必然是曾经有龙族吃过亏,才会传下来这么一句话。
夔兽低声呜咽着,往龙母真武舟的地方退了退,且边退,身形还边缩小。到了距离龙母真武舟不过里许的距离时,就已经化形到只剩下三丈左右高。
瑟瑟发抖。
哪怕是到了它的层次,面对这种无穷无尽不惧死活的掠食者,也是恐惧大过战意。
“娘诶,这货是要把咱们全部都喂了虫子啊!”小嗷扯着喉咙嘶吼,“嗷……嗷还没有小母龙呢……”
“要不……你再试试用你的王霸之气,看能不能降服了这群虚蚍蜉?”
话一出口,方然就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刚才龙母还说,虚蚍蜉成群结队,就连龙族都敢啃一口。昔年的龙族,哪一尊的威压不比小嗷强?这些连神智都没有的虫子,照样敢冲上来就咬。
龙母真武舟猛然一动,直接在原地调转舟首——
跑!
她有着足够的傲然,但同时也有着足够的战斗经验。这种时候,没法子计较风度不风度尊严不尊严的事情。在方然反应过来之前,龙母当机立断,选择了远遁。
方然也立刻反应了过来——只是拉仇恨就够了!根本不需要打过这些虚蚍蜉!
他没忘了往外面招呼一声,于是那已经缩小到三丈左右、减少了目标的范围的夔兽,也紧随龙母真武舟之后,顺着来时的方向,一个蹄子当四个用,拉出来一道残影,狂奔而去。
细碎的骨质敲击声响起,虚蚍蜉的骨骼倒刺微微震颤,捕捉到了前方磅礴的气血波动。
咔哒咔哒咔哒……
足足万多张绞盘一般生着倒齿的口,齐齐对齐了远遁而去的龙母真武舟的方向。
刷啦啦啦啦……
一条虚蚍蜉动了,两条虚蚍蜉动了,三条……
一瞬间,这些虚蚍蜉成股涌出,化作一道比灵海怒涛更为汹涌恐怖的浪涛,倾泻而下。
就如同一道龙卷风一般,虚蚍蜉群盘旋着、搅动着,撕开任何抵挡在它们面前的存在。无论是灵海还是破碎的浮石,亦或是倒霉的路过异兽,这虚蚍蜉群经行之处,寸草不生。
特别是那些异兽,甚至连哀嚎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铺天盖地的虚蚍蜉冲刷而过,再不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迹。
这里面……有几头异兽,都已经有了不下于方然自己的境界,拥有更胜于这个境界的战力,但结果是一视同仁。
方然这才明白过来,上辈子听说过的“蝗虫过境”,到底是如何的一种绝望。当要面对的数量庞大到了一定的程度的时候,真的会令人产生出来一种无力感。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些虚蚍蜉的速度比之龙母真武舟还是逊色一筹,且龙母撤退的那是一个坚决果断,第一时间拉开了足够的距离。所以虽然虚蚍蜉群如同山崩海啸,气势磅礴,却终究还是只能不近不远地追在身后。
倒是那头夔兽,逃遁得非常勉强,龙母看不过眼,将它攫进舟内,丢在了一旁。
此刻这夔兽正毕恭毕敬地匍匐在地,对小嗷顶礼膜拜,极尽讨好。
小嗷缩在舟腹最高处的横梁里面,说什么都不肯露面。
而方然自己,则是负手站在舟尾,凝视着后面蝗虫一般涌上来的虚蚍蜉,陷入了思考。
天机轮盘之前,一个虚蚍蜉的模型由点点墨迹构成,悬浮在半空当中,缓慢地旋转。
龙母也好夔兽也好,全部都是一门心思只顾着逃遁,而方然却根据上辈子的一些常识,试着从这些虚蚍蜉的行动里面找到些许的规律。
毫无神智是一个极大的弊端,这使得这些东西只能凭本能行事,不具备任何思考的能力。
但这又是一个极大的破绽,只要能够知道它们行动是如何做到如此齐整统一的,方然就有把握能够利用这个破绽,达到自己的目的。
比如影响到它们的行动,甚至,支配它们。
此刻,被天机轮盘所勾勒出来的模型数目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一个,一直增加,到了现在的数百个之众。
这数百个虚蚍蜉模型,正是龙母真武舟之后距离最近的那一批的缩影。所有的动作,包括骨刺的震颤以及它们之间灵力的湍流,都精准地被摹画在天机轮盘前面,不留任何秘密。
逐渐地,越来越多的数据汇聚而来,变成汩汩涓流汇入天机轮盘,而那些灵力震颤的规律与其中所代表的含义,也不断地变得更加明晰。
数百条……千条……
不断推演,不断验证。
以自身巨量的灵力储备为柴薪,供给天机轮盘运转消耗,方然周身都开始产生了细微的扭曲,就仿佛有灵力正在探出他身体,影响着舟腹乃至虚空当中的灵力运转。
他的手指在空气里轻弹,几缕寒气探出来晃动几下,又重新缩了回去,如是往复。
最终,那寒气落下一共十八缕,随着方然手指的划动,在他面前勾勒出来了一道繁复的阵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