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固若金汤
并且以中央大殿上面的那血玉莲花纹样，也可以判断出来，这就是方然此番前来的最终目的地——千情谷的那处堂口。
此刻从方然的距离看去，只觉这浮陆真如人间仙境一般。但是一想到千情谷的所作所为，便不难猜到，在这一片云霞之下，必然也有着无数生人枯骨，也有不知数目的无辜女子，被以千情谷的手段剥夺气血，成为谷中弟子修炼的材料。
这么一想，那翻腾的云霞，和极尽工巧的亭台楼阁，就仿佛带上了一丝阴森可怖的怨气，仿佛只是一具画皮的枯鬼，表面上的美轮美奂之下，藏着滔天的罪孽。
龙母对于这种气息更加敏锐，在灵海当中远观的时候，就语带厌弃地说：“我能感觉的到，这浮陆上面死过的人，怕是绝对不下十万之众……”
这还是气息残留下来的，更不用说随着时间消磨而没有残存下来气息的。
“可惜了，天心禅子不在这里。不然这些怨气，他应该是有法子超度化解了的。”
但没办法，先前坑了人家一回，这次方然自己也没想到会再玩这么大。
原本以为千情谷堂口最多占某座浮陆的山头，建个山庄就完事儿的，结果他们居然直接占据了一座浮陆，来行那天怒人怨的勾当。
现在再喊人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方然摸出来传讯符。传讯符里显示出来最近的一条讯息，是昨天从荒辰传来的，正是和天心禅子相关。
天心禅子和方然不同，他的禅宗佛言修为精深，被迟怀归请去，帮忙度化在追查千情谷途中发现的那些血傀儡的残魂。
前几日方然出发前往长丘贸城不久，天心禅子就发现了一窝千情谷低级弟子聚集之所，所以本着除恶务尽的原则，这一窝子恶徒得被超度。
但是禅宗不杀生，活着的千情谷余孽又没法子被超度，理所当然地，他就绕了一圈，找到了荒辰谷。
本来是打算让方然管杀他管埋的，结果两人错过了。
于是方然索性就让钟鸣泰他们去搭把手，带人剿灭了那处千情谷余孽盘踞之所。
荒辰商会自从与迟怀归一战之后，荒野上再无人敢触虎须，是无可置疑的无冕之王，于是没架打的战士们整天闲出个鸟。
这回好不容易找到了点消遣，剿灭一个百余人盘踞、其中修为最高不过武极初境的窝点，硬生生杀去了钟鸣泰一尊道初，以及林林总总七十多个武极、余下四百多武师的队伍。
天心禅子看了都于心不忍，影若烟说他离开的时候，嘴里面一直在念叨着什么世尊慈悲之类的话。
只能靠自己了。
方然并没有着急现身。反正计云归堂，方然紧随其后的消息也是肯定已经带到了的，堂口里面必然会有所防备。
他驱使着龙母真武舟，隐藏在灵海浅处，环绕着千情谷的这座浮陆无声地巡航。
一应地势和其上的建筑，尽收眼底，建立起来一个精巧的模型。
浮陆的下方，则是嶙峋在外的岩层，被灵海冲刷侵蚀，显出来其中蛰伏的地脉。
一些地脉完整地连通着彼此，还有一些则是突兀地断在半空中，伸向浮陆之外的虚空和灵海。这些凸出来的地脉其中也有灵脉流淌，分明是正在从灵海之内汲取灵力乃至道韵，汇入浮陆。
看着这景象，再结合已经建立起来的模型，方然小声嘀咕道：“这些浮陆，该不会原本就是完整的星辰，破碎了之后散落出来才形成的？”
龙母沉默了片刻，给出来肯定的答复。
“不错。上古人魔之战，打碎的大小星辰不计其数，留下来十八颗，已经是后来收手的结果。我记得我当初撕碎的，就有不下十颗。当然，大小和渊默没法比，不到千万分之一……”
说得谦逊，但是方然很清楚，渊默就已经是硕大无朋的星辰，千万分之一的大小，那也是巨大到恐怖的一个体量。
当年这些星辰，都是被随手撕碎了当牺牲品的。
方然再看看自己，修为虽然已经到了道初，随手开山裂河不在话下，但是距离破碎星辰这么个程度……
差的远差的远。
修行的路还长，一定要脚踏实地努力，最起码先把溯河古卷的第五阶段解析完成了，这是他修行之道的根源。
只不过这第五阶段的解析速度骤然放缓，甚至一整天都见不到多少提升，也是让方然很是头疼。
随着对千情谷浮陆的建模，方然多多少少看到了其间出入在各个建筑之内的千情谷弟子。
这些弟子各自忙碌，乍一看也和寻常宗门势力的弟子在做的事情没什么两样。但是细看去时，却又能注意到，一些杂役粗活的位置上，做事情的“人”动作僵硬且缺少灵动，明显是以数目众多的血傀儡来代替。
这些血傀儡看上去炼制得还要比在渊默见到的那些精细，但是也全部都没有一星半点生人的灵智可言。
龙母的声音没带什么感情，显得冰冷且平淡：“人族为万物灵长，是最完美的傀儡材料。所以这些人族，也最喜欢在同族的身上尝试各种邪道法门，取巧偷懒。这一点，比你荒辰谷的那个小丫头逊色太多。”
说的是唐迁迁。唐家一门以机关术立家，唐迁迁也整日沉溺在研究机关傀儡上面，自从加入荒辰之后，倒是居深出浅，拿方然上辈子的话讲，是个不折不扣的宅。
方然有些无奈，再看向眼前浮陆的时候，杀机便更盛。
突然间，自那浮陆之上，地下地脉沉重地搏动了一下，一股如同鼓擂般的低沉鼓荡骤然传出。
随着这鼓荡一并传出来的，还有一个极清冷且带着无尽威压的声音：“方然！”
这声音雄浑无比，并且自有一种高高在上睥睨苍生的气势，分明是出自某一个久居人上，且的的确确掌生死大权之人。
方然一惊，还以为自己被人发现了。
要知道，随着龙母真武舟不断的改造，龙母本尊的残魂和这一艘天舟越发契合，所能够展现出来的威能也逐渐增多。
能够以一道灵力追踪，追入灵海不下百十万里，这尊龙族昔年主母的威能可见一斑。
此刻却连一点察觉都没有，就被人喝破藏身，实在是没有道理的一件事情。
不过很快，方然就发现，这一声低喊实际上只是虚张声势。充满威压的声音是经由整个浮陆大阵加持，全方位无死角地轰入周围整片灵海的，这才使得这声音听起来如雷贯耳，且近在咫尺。
实际上发出这声音的人，也不知道方然具体在哪，甚至可能连方然有没有靠近都并不清楚。
计云带回去了方然追猎而来的消息，想来这声低喊就是大约算准了时间，来诈方然让他自己现身出来的。
果不其然，龙母真武舟收敛一切气息，静静悬于灵海，那一声低喊之后，也再没有任何攻势之类的东西落下。
反倒是灵海被冲激得微微翻腾，使得浮陆大阵一时间明灭不定，阵法当中的一部分被激活。
从天机轮盘解析得到的结果可以看出，这被激活的一部分，也是用以攻杀的手段。若是在那灵海翻腾之中有什么东西跑出来，第一时间就会被浮陆大阵击杀当场。
在海上莲生任务的时候，龙母一路猎杀了不少灵海当中的凶兽，尽数堆积在龙宫里面给小嗷充当零食，此时方然从里面摸出来一头骨目鱼，体型足有半个龙母真武舟那么大。
当时这条骨目鱼仗着自己在灵海当中游弋的无比灵动，企图靠近来一点点撕了龙母真武舟，结果距离不到十丈之内，反而被龙母以一种不讲道理的角度，直接贯通了骨质双目，抱憾死亡。
那整片骨质的头壳坚硬无比，也抵不过被龙母炼化了大半的两支撞角，此刻正好拿来测试浮陆攻击手段到底有多强。
小嗷带着一丝不舍，但是最终还是眼一闭心一横，一爪子轰了出去，带下来一大片血肉，然后一脸无辜地拿尾巴卷了塞嘴里。
随着龙母真武舟在这边推波助澜，这头异兽的尸身被冲刷出去约莫十余里距离，便从虹色的灵海当中浮现了出来。
几乎就是同一时间，眼前浮陆地脉明灭了一息，大阵一阵震颤，凭空浮起一朵血色莲花，莲花绽放，自莲蓬之内一道里许粗光柱轰然轰出，将那异兽的尸身撞做一滩碎肉。
小嗷无比心疼地抽了抽嘴角，擦了一把口水，回头看向方然，泫然欲泣：“娘亲……那骨目鱼，味道其实还挺好的……”
方然抹了一把汗，保证道：“下回，下回有机会多给你逮几条。”
骨目鱼的残骸里面，九成九都是那头壳的碎片，血肉之类的则应该是彻底化为乌有。以此作为判断的基准，方然草草做了一个估计——
以此地地脉所激发，以刚才显露出来的阵法的威能，全力轰杀下来的一击，恐怕会对现在的龙母真武舟造成足够的威胁。
以玄目龙蛟筋骨皮肉为改造的龙母真武舟，距离彻底被龙母的龙气所化还有不小的距离。撞角是作为攻杀手段首先被炼化的，所以才有能够直接贯穿骨目鱼骨质的威能。其余的地方却没有这么坚固。
这样的正面轰杀虽然也能挨个几下，但是龙母真武舟也会受到不小的伤害。
“娘亲，咋办？”小嗷抹了一把口水，随爪在方然衣服上蹭了蹭，问道。
本来方然是打算靠近了这浮陆，然后以天机轮盘解析阵法，悄无声息摸上去潜入破坏的，结果明显不可行。
出了灵海，显露在面前虚空当中，几乎没有任何藏身的可能，哪里还能谈得上潜入？
方然想了想，问龙母道：“若是灵海当中有什么凶物，你能感知到吗？”
舟腹之内的龙母虚影显出一丝倨傲，带着明显的不屑：“当然。昔年整片灵海都是龙族猎场，感知到个把所谓凶兽，猎杀吞噬，简直是易如反掌。”
“那现在呢？”
“我的感知力受限于这龙舟，不复当年。现在能够感知到的，恐怕也就只有差不多相当于你们人族六步左右的境界的凶兽。再高的，我能感觉到它，它自然也能感觉到我……”
龙母话没说完，但是方然也明白。以现在龙母真武舟的状态，一旦落到了更加强横的凶兽的感知之下，那基本上是没有什么逃脱的可能性的。
当下连连道：“够了够了，六步……差不多了。”
小嗷眼睛滴溜溜一转，说：“娘亲，你想借灵海凶兽，来攻破这座浮陆？”
方然眼睛一瞪，义正辞严：“那当然。我只是一个弱小的道初境界修道者，哪能正面去轰杀一整座浮陆？”
龙母沉吟了一下，说：“倒也是个办法。”
千情谷所在的这一处灵海，为了避人耳目，本就偏僻。都不用太过深入，就可以看到有零零散散的各种异兽在其中游弋。
它们似是有着某种默契一般，都只在距离浮陆足有数百里之遥的范围以外活动，明显是有过不长眼冲击浮陆却被刚才那大阵轰杀的前车之鉴。
只不过这些异兽，皮糙肉厚，终究还没有到方然想要的那么强悍，比刚才的骨目鱼都甚至还要不如，更别说拿来冲击浮陆了。
有几头不长眼的异兽倒是异想天开，前来攻击龙母真武舟，被刚损失了零食的小嗷飞扑而上，撕成了一条一条的，挂在龙母真武舟后面，权当是晾肉干了。
“这样不行……”方然看着那些小嗷的储备粮，摇了摇头。
“继续深入？”龙母纤细的虚影龙首挑了挑眉毛，显出来一个与人别无二致的审视眼神。
方然毫不犹豫：“继续深入。灵海越到深处，危机越是四伏，不单是来自于灵海自身的狂暴，也来自于其中生存的凶物。但这些凶物轻易不远离自己的领地，既然它们不出来，那我就进去找它们。”
那纤细的虚影龙首上上下下扫视了一下方然，低笑道：“你胆子倒是不小。境界不高，就敢去打灵海里面那些东西的主意。”
方然耸了耸肩：“没办法，来都来了，总不能看一眼就走吧。说要覆灭整个堂口，就要覆灭整个堂口。做人，得讲信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