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羽前辈
说实话，若不是天机轮盘给了方然极其敏锐的感知，他不见得能够察觉到这道目光。
轻如鸿毛，没有任何感情。
并不是那种冰冷或是带着某种恶意的，而是再纯粹不过的一道眼神，表达出来的就是极其纯粹的“在看”这么一种情绪。
顺着眼神看回去，方然就看到了另一艘……天舟？
真的不能说是天舟。
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小渔船而已。
天舟航行在灵海，需要消耗巨量的灵石，用来点燃核心熔炉，推动舟身，也同时提供足够的灵力形成防护大阵。
但是那艘小渔船，根本就和方然印象里，俗世的渔船没有任何两样。
没有核心熔炉，没有防护法阵。
站在上面的，也是一个看上去非常普通的中年人。
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看着非常的沧桑，不修边幅。唯独一身大氅是以漆黑的羽毛层层叠叠而成，可能算得上这中年人身上唯一“讲究”一点的物件。
“这位……又是谁？”影若烟谨慎地问火尊者。
火尊者这次索性两手一摊，老老实实道：“不认识。老火我也就是一个普通的玄门成员，见得多点，但真不是谁都认识……”
越说声音越低，就很可怜巴巴的样子。
看到方然投来了目光，那中年人微微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转回目光，重新望向了前方无尽的黑暗。
“到时间了。”这中年人低声说了一句。
和他有些沧桑的外表不符合的是，他的声音很是柔和，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醒其他三艘天舟上的人——李长天的天舟，此刻也已经停靠了过来。
这中年人话音一落，方然就捕捉到了一种奇异的波动，从前方的黑暗当中透了出来。
晦涩，隐蔽，但是偏偏有着极强的存在感，让人一瞬间不由自主地想要把所有的心神都投入其中。
皱了皱眉头，方然喝道：“守住心神！”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包括李长天所在天舟上的人在内，众人都听到了他这句断喝。
然而虽然有了方然出言提醒，在李长天的天舟上，依然有一人控制不住似的一跃而出，向着那片黑暗合身扑上。
结局显而易见，这名道初境界修道者，在灵海当中支撑了不过三个呼吸，就皮肉尽皆开裂，一身气血如同云雾一般散开。
又过了三个呼吸，这样一名道初，就彻底消弭于前方这波动当中，连一丝水花都没能泛起来。
咕噜……
有人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
知道直接置身灵海当中危险，但是就这么简简单单被惑乱了心神，投身其中直接被碾压，也太过耸人听闻了。
“方然，你早有准备，却不提前提醒，是要假手遗迹，让我等陨落不成？！你好狠的心肠！”
李长天天舟上，某人含怒斥道。
方然不咸不淡地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不知所谓地摇摇头，低声道：“如果这就是甲子分殿的水准，我会觉得老暗和成北涂斗了这么久，还居于下风，是件非常跌份的事情。”
李长天的方向上突然变得寂静一片，他微微笑道：“让方兄见笑了。”
火尊者低笑：“只怕是有意表现出来这种浮躁之相，引人轻敌。”
方然沉默地驱动真武舟，说道：“不管是什么样，浮躁也好沉稳也罢，水行莲都是我的。不来妨碍我，一切好说。若是妨碍我，哪怕同是玄门中人，该杀，也得杀。”
何况还是成北涂的人。
他收起注意力，重新看向了前方。
那里，随着刚才那阵波动，无尽的黑暗正在缓慢地褪色。
看上去很是诡异，就像是有人用手拂开了蒙在某种事物上的黑色面纱一样，遮蔽着浮陆的幔布被掀开，然后背后的浮陆就一寸一寸地显露了出来。
方然见过庚午分殿的浮陆，也去过宸罡浮陆，前者壮观巍峨，后者缥缈似仙境。
眼前的浮陆，则可以称得上是一片死地。
估摸着有千里跨度的浮陆算不上大也说不得小，其上山峰如同刀刃一般，向着各个方向突刺而出，彼此连接，形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刀幕。
不时有血色闪电从灵海当中劈落，轰在如刀刃一般的山峰之上，山峰却丝毫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透出来死寂的寒意。
“绕着浮陆巡航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方然话毕，真武舟骤然拉升三十里，按照预期，正好可以让视线跨越过最近的这几座山峰。
然而……
拉升三十里之后，所能看到的浮陆，没有丝毫变化。
依然是同样的角度，看到的是同样的景象。
按说不该如此，而且哪怕是再细微的变化，都不可能逃的出天机轮盘的测算。
除非真的没有任何变化。
而且恐怕确实就是没有任何变化。
“这么邪门的？”
方然皱着眉头让真武舟又横向飞出百里，同样的，放眼望去，一切景色如旧。
心念一动，他取出来五灵盘，让火尊者度进去一道火属性灵力。
立时，五灵盘的指针就指向了浮陆上的一个方位。按照五灵盘的特性，这就是面前浮陆火属性灵力相对富集的方向。
再飞百里。
五灵盘所指的方向，丝毫没有改变。
要么就是浮陆一起在飞，要么就是有什么东西干扰了观察者的视线。
浮陆一起在飞这种事不可能，最起码没有可能在四艘天舟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杂技一类的动作。
“所以是阵法扭曲了视线？”方然推测，“那就没有可能先行查探了，只能先以现在的方向和角度驶入浮陆，然后靠本事去找。”
“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影若烟很是谨慎地问道。
火尊者沉吟着说：“不能说没有。而且就算有危险，也没别的路。浮陆把这一侧显露出来，也只能先从这一侧下手了。”
说话间，方然已经能看到，渔舟和骨舟都已经开始启航，向着浮陆飞去。
他们的速度都不快，显然也是谨慎为主，试探着接近。
李长天的天舟犹豫了一下，紧随其后，但是非常巧妙地保持着顺着渔舟的路线前行，分毫不差。
“拿别人当问路石，自己捡现成的便宜吗，这可真是够敞亮。”火尊者不无鄙夷地冷笑了一声。
真武舟继续前行，方然也依样压下来了速度。只不过在此之外，他催动天机轮盘，探查着一路上任何不寻常的反应。
无论是阵法，还是灵力的波动。
在靠近浮陆到某个程度的瞬间，天机轮盘捕捉到了一丝异常的不协调，在方然感觉上来说，就像是整个人突然被挪移了一小段距离一样。
依然是在现在的灵海之中，但是位置已经有了偏移。
“难道是洞府？你们感觉到什么了吗？”他问影若烟和火尊者道。
二人茫然地摇头，然后警觉道：“怎么了？有什么异常？”
同时还摆出来了战斗的架势。
方然摆了摆手，示意他二人不必紧张。
不过龙母却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的确像是进入了一处洞府，有早期进出龙宫时候的感觉。龙宫修成了大门，稳固了洞府空间之后，就再也没有这么突兀的进出感觉了。”
方然了然。这样的话，从外面看到的景象不变，就解释的通了——只不过是洞府向外界呈现的景象而已，完全是按照洞府建造之时，洞府主人“愿意”让别人看到的模样。
在真武舟向前航行的过程中，方然又尝试了一次通过传讯符传讯，这一次足足耗去了三分之一的灵力，才产生出来送出了讯息的实感。
过了许久，应当是又等待着聚灵阵为传讯符补充灵力，方然收到了袁罡传回来的信息：
“若是洞府，地脉灵脉必然有规律。若能掌握规律，莲池不难找到。可以五灵盘定位，寻找水属灵脉或地脉。另，地脉汇聚之处，或可找到洞府核心，掌控核心，便可掌控洞府。又另，此次传讯，聚灵阵须恢复至少三到四个时辰。”
洞府相关的事多少在方然的预期之内。他有过沟通龙宫的经验，对于袁罡说的这些事情，还是能够提前想到的。
只不过这么一次传讯，消耗的灵力就需要聚灵阵补充三个时辰，不可谓不伤筋动骨。
方然自己一次性倾泻出去三分之一的灵力，恢复起来也要花费一些时间，而且可能造成恢复期间的战斗力下降。
所以这种传讯，没办法太过密集，只能是绝对必要的情况下才能使用。
当然，另外一个好消息是，虽然身在洞府，但是这座洞府好歹没有自成天地到阻隔道韵传讯。
要知道，从一些典籍上的记载当中可以得知，一些恐怖的存在，洞府自成一片天地，是可以部分阻隔洞府外的天道道韵的。
也就是说，洞府之内，洞府主人就是天道。
眼下传讯符依旧能用，至少说明这座洞府的层次，还没有到那样恐怖的地步。
或者最起码的，在没有人主持执掌的前提下，其中的危机，还不会大到离谱的程度。
不过方然一点都没有对此掉以轻心，他控制着真武舟，谨慎地落在浮陆边缘的一片平地上。
这片平地上面，已经落下了李长天的天舟、巫家小姑娘的骨舟和沧桑中年人的渔舟。真武舟一落下，就显得稍微有一些拥挤。
此刻，除了巫家小姑娘和那沧桑中年人以外，李长天和他的追随者们也走出了天舟，来到了平地之上。
巫家小姑娘和沧桑中年人站的靠近入口的地方，沧桑中年人还要更靠里一些。是一种若是浮陆里面有什么危机，他会首当其冲的站位。
李长天身后则是四男三女一共七人，加上先前自己送死的，李长天此行竟带了足足八尊道初随行。
而他一个人傲然站在最前方，身后剩余七人皆是持部属站位。
火尊者扫视过这七人，嗤笑道：“呵呵，果然是甲子分殿的宝贝疙瘩。出趟门，这么多护卫跟着，这是生怕他擦破点皮，碰破点肉。真特娘的娇贵。”
当下，就有一名女道初沉声道：“火尊者，你应当知道，你此生潜力已尽。我等让你，纯粹是因为你年事已高，这么多年苦劳不少。如今李公子如日初升，你却自甘堕落。呵呵，恐怕你还不知道吧，就在一个月前，李公子炼化了一整块一尺见方的上品龙晶石，其中淬炼出来的龙气，更让公子距离承意近了一步。待到公子站稳五步，你，不是一合之敌。”
“龙气？”火尊者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比出来一根小指，“你那龙晶石里，龙气有这么多吗？”
他给小嗷烫个龙须，蹭到的龙气就不止这个数！
那女道初正要说话，火尊者毫不留情地啐出来一口带火星的吐沫，钉在地面，烧出来一小团熔岩。
“闭嘴。再放屁，老头子烧光你的衣服，废了你的经脉，卖一个铜子一整夜！”
“你！”
李长天向一侧瞪了一眼，那女道初面色青红一阵，悻悻然退下，看着火尊者的表情带着滔天杀意。
他拱了拱手，道：“李某御下不严，见谅。”
方然看了看他，回头对影若烟说道：“小时候听游商唱戏，说道一个人白脸，一个人红脸。若烟，我觉得他唱的比游商好。要不要打赏？”
影若烟柳眉一竖，说：“荒辰快三千号人，一天吃饭的花销是多少，你知道吗？打赏他们？不掌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赏完了，吃饭的账你来算？”
方然嘿嘿一笑：“那就不打赏，不打赏。”
李长天的目光在影若烟身上停了停，然后转向那巫家小姑娘和沧桑中年人，道：“巫翳妹妹，羽前辈，此番探查遗迹，寻找水行莲，还需要多多仰仗二位。水行莲千年一生，三千年三朵。我等三人正好一人一朵，应当不至于争抢。至于那些遗物，长天分毫不取。”
完全把方然排除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