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拐了
天心禅子一字一顿。
他比方然矮一个头还要多。两人几乎面对面，距离不过咫尺，这种距离之下，天心禅子得要半仰着头，才能和方然的视线对上。
很显然，这位禅宗的人间行走，此刻的心态不怎么让人放心。
在天机轮盘之前，天心禅子的模型，就如同一轮炽热的烈阳一样，散发出来迫人的热力。
感觉到天心禅子气息波动的刘镇守，微不可查地往后退了几步，一直到了茶坊门边上。
要不是因为他们进来的时候关了门，他得一路给退出去才会罢休。
掌柜吕子实有样学样，也小碎步后退到了楼梯侧边。
作为玄门分舵的茶坊，楼梯后面就是一条暗道，来去非常方便。
必要的时候只要往侧边挪半步，就能整个人都藏到暗道里面去。暗道不一定能扛得住两尊道初大打出手，但是也总好过直接面对道初的气机。
方然看着天心禅子，心里面嘀咕了一句——果然还是小孩子。
他笑呵呵地对天心禅子说道：“佛门最忌贪嗔痴，别生气呗。”
“哼！”天心禅子冷哼了一声。
他眉毛拧在一起，明显是一个记仇的表情。
再怎么说，他也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佛法精深修为骇人是一回事，猛不丁听到方然说，要把他嫁出去？
换谁都不能忍。
教养再好都不能。
“千情谷掳掠良家，特别是出阁途中的黄花大闺女。玄门查过千情谷一段时间，有一些进展，但是并没有继续深入。我要把千情谷在这里的势力连根拔起，这算是普度众生。小和尚干嘛生气？”
方然正色说着，言辞恳切，而且句句占理。
占理归占理，天心禅子却不怎么买账。
“我有说过要和你一起铲除千情谷吗？”
“这种大好事，你们佛门不是都当仁不让的吗？”方然说的理所当然。
天心禅子明显噎了一下。
佛门确实是要普度众生，救难扶危。
他这个禅宗人间行走，在红尘之中历练，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来的，要不然也不会只身深入渊默这种混乱的地方来。
但是……
普度众生救难扶危，和被拐着嫁出去有什么关联吗？
“你就不能想个别的办法？”天心禅子很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
方然摇摇头：“没别的了，这个多简单直接啊。”
“贫僧拒绝。”
“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不是佛家的话吗？你看，你穿穿女装，就能解救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于生死。这是大功德。”
顿了顿，方然又带着一丝惊叹说：“而且，你虽然是个和尚，但是这一头长发，多少女人都望尘莫及的……我们里面，除了你，还有谁合适当诱饵呢？”
见天心禅子不说话，方然继续说：“况且，你如果置身事外，我就只能涉险找一个无关的女子来帮忙……最多不过武极境界的修道者，千情谷真的下手，生死两说呢。力量越大，责任越大。你出现在锦云贸城，正好碰见我要对付千情谷，这实在是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我佛慈悲，慈悲。”
旁边的吕子实和刘镇守看得眼睛都发直了。
方然这话说的，有理没理他都占理，而且好像还真的没有给天心禅子留任何拒绝的余地。
方然不知道天心禅子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禅宗是多么巨大的一个存在，他们两人可都是知道的。
佛门禅宗，几乎是覆盖十八连星域绝大多数国度的宗门，佛家俗家弟子数不胜数，强者如云。别说五步六步，传说小须弥山上，佛光深处，甚至有七步乃至八步的大能潜心隐修。
好在禅宗没有霸主之心，一心念佛，而且很多时候还会做自损修为给人治伤的事。
有好事的人曾经说过，若是禅宗有霸心，能挡得住他们攻杀的宗门势力，不过一掌可数。
天心禅子，就是这么一个堪称恐怖的势力里面，这一辈派往人间的行走。
虽然修为还只是道初境界，但是一身佛法极其精深，不灭佛陀金身甚至可以硬抗同境之下任何法宝的攻杀。
刘镇守还知道，天心禅子的师父广觉禅师，正是一尊几乎摸到了七步抱元境界门槛的大强者。
这样的一个尊贵存在，去到许多势力的山门，掌教亲迎都是平常。
甚至有一些和禅宗渊源匪浅的势力，面对这么一位禅宗天下行走，是要跪伏在地，行弟子礼的。
然而方然让他拌女装……
而且看样子，天心禅子还真的被他说动了。
“完事之后，功德归你，我挑一面墙，写杀人者方然五个大字就成。”方然补充了一句。
天心禅子抬起头，神色已经恢复了淡然，对方然说道：“功德与我无关。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无辜之人受苦。”
方然双掌合十，道：“大慈大悲度世人。”
“废话少说，接下来怎么做？”
打定了主意，天心禅子倒是非常的果敢，也不多磨蹭，反过来催促方然。
方然沉吟了一下，问重新挪到了他身后的吕子实：“先前说的伪造身份一事，大家族庶出幺女下嫁渊默中的某一个家族，两边的背景编好，大概需要多久？”
吕子实低头思索着说：“渊默之外的家族倒是好说，甚至随便编一个就成。倒是要找一个贸城里的……比较难。远了，千情谷不一定会动手，近了，怕是不好圆话。”
“用不着太禁得住查，只要能短时间蒙混过去就可以。”
吕子实微微摇头：“这也不简单，要让渊默之外的家族下嫁子女过来，哪怕是庶出的幺女，说实话，渊默上能配得上的，也没几个。”
方然用一根手指抵着眉心，正在思索，突然眼角瞟到了百无聊赖正靠在门边的锦云镇守，刘坛。
刘镇守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方然的视线，悚然回头：“干啥？”
他缩了缩肩膀，明显是想把自己从这件事里面摘出去。
说是镇守，甚至能够控制锦云大阵，但是他感觉得到，方然是他绝对打不过的那种猛人。
至于天心禅子就更不用说了。
别说打，他连动手的念头都不敢有。
背后的禅宗实在是太可怕，那群护法金刚的威名可不是白喊的。
两边都打不过也惹不起，刘坛觉得自己实在是可怜弱小又无助。
况且这是给千情谷下绊子的事情，谁知道千情谷那些丧心病狂的凶徒，抢亲的时候会不会顺手把他这个“原配”给斩了。
能在这一带横行这么久，千情谷里面有道初坐镇这种事，不用猜都能想到。
方然嘿嘿一笑：“刘镇守年轻有为，早早踏入道初至境，地仙之尊令人钦佩，更是身负锦云贸城一城人的安危。若是想在渊默分一杯羹，与刘镇守和亲，实在是不二之选！”
刘坛声音都变了：“不不不，我就是个一万五千脉勉强破入道初的普通修道者，根基不稳境界虚浮，锦云比我年轻有为的人多了去了！陈家大公子、林家二少爷、李家三当家的，一个比一个人中龙凤，我可以给尊驾当说客去，能和玄门扯上关系，他们肯定答应！”
方然很是好奇，一尊道初，破境时候的大凶险都能撑过来，怎么现在怂成了这副德行……
天心禅子咳嗽了一声：“咳咳，这件事，还是牵扯的人越少，越好。”
刘坛艰难道：“千情谷哪有那么大能耐查那么细？”
方然很想说，天心禅子所说的牵扯越少越好的事，是他女装的事情。
但是这个时候不能拆台，他好不容易劝说的天心禅子入伙的。
所以他也重复了一遍天心禅子的话：“这件事情，的确别扯进来太多的人。人多口杂，很麻烦的。”
天心禅子淡淡看了方然一眼，目光里无喜无悲。
吕子实见众人都不说话，便恭敬说道：“那属下这就去安排了。”
“嗯，今日这一聚，就是我带我家小姐前来确认刘镇守为人的。我家小姐很是满意，两情相悦，所以急着完婚。仓促了些，但是这是新人的意思，加上我家小姐为家族牺牲良多，所以这点礼数上的违例，家里人就听之任之了。”
“明白。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开，刘镇守将要迎娶正室。而且正室……”吕子实看了一眼天心禅子，压下去心里面别扭的感觉，说，“美……美极！”
天心禅子口中默念经文，显然是正在极力压制住自己的心情。
方然也不再逗他，说道：“那就先这样吧。吕掌柜，给天心禅子备最好的房，呃……再去采买些最好的锦缎做嫁衣，还有胭脂水粉一类的，你看着都准备一些。”
“上房就不必了，有些干草铺盖就可以。”天心禅子说道。
禅宗不崇尚苦修，但是也绝对不铺张浪费耽于享乐。
吕子实看看方然，方然点点头：“我家小……额，天心禅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刘镇守满脸愁苦，眼前三人几句话的事情，就把他的终身大事给定下来了。
一边是禅宗人间行走，一边是看上去修为深不可测的玄门成员，他这个镇守，反而成了说话最没有人听的了。
“不过也好，也好。都是大人物，出了事，不得他们顶着？都比我能打，那打起架来，自然得是他们上。”
如此安慰着自己，刘镇守辞别了方然和天心禅子，转身回去镇守府。
他和天心禅子都是隐藏了身份过来的，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为何他是两个人进的茶坊，却是一个人只身返回。
吕子实则喊来了小二，细细交代着需要采买准备的东西。
他考虑的更细致一些，上好的锦缎也好胭脂水粉也罢，一次性购入，本身就是一件很惹眼的事情。
既然是大家族下嫁，这些东西总不能次了，而品质足够好的，还要能不惹人怀疑的，门路就更窄了。
不过好在他身居玄门锦云分舵管事多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一一交代下去，小二差不多得花上小半天工夫，跑小半个锦云贸城，才能把东西准备齐全了。
天色渐晚，今天的茶坊，是不用做生意了。
茶坊内，雅间。
天心禅子已经恢复如常，甚至还有心思和方然确认了一下和千情谷有关的信息。
方然把他整理好的情报全部讲给了天心禅子，随着讲述，天心禅子掐佛珠的动作越来越快，口中默念的佛经也是越来越快。
千情谷所作所为，寻常人都不能接受，更何况是本持着慈悲为怀的禅宗人间行走？
到最后，天心禅子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当下，方然的这种法子，也才是唯一有可能把千情谷拔起来的法子。
以他为饵，诱千情谷出手，进而找到千情谷的藏身之处。
“放心，一个都不会跑。”方然非常确信地向天心禅子保证道。
“若是有心悔改，放下屠刀的话……”
“一个都不留。”方然语气平淡。
天心禅子先是一愣，然后恍然。
“是我落了下乘。”
方然哈哈一笑，靠在大椅上说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死在他们刀下的冤魂，谁来度这些人成佛？做了恶，就要付出代价。想要成佛，下辈子努力吧。我要做的很简单，就是让他们快点开始下辈子。”
天心禅子深深看了方然一眼，说道：“这话若是让师父听到，恐怕会说你杀念太重，难以成佛。不过禅宗也有护法金刚，你若愿意……”
方然打断他道：“老和尚觉悟高，我却是个俗人。成佛干什么，我还没有娶老婆，也舍不得放下烤肉。”
“凡人一生，就追求这个？”天心禅子没有鄙夷方然的意思，只是他以为方然好歹尊为道初，应该有一些和寻常人不同的追求的。
没想到竟然还是如此简单。
方然目光仿佛落在极远的地方，带着一丝怅然：“就这个。简单的才最难做到。光是想痛痛快快吃顿烤肉，吃的时候永远没人来烦你，陪你吃的人永远不会有人来烦他们，这就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世间难得顺心意。”
方然似笑非笑看看天心禅子，这个时候的禅子，却是有那么几分宝相庄严了，和他在天机轮盘前模型表情很是相似。
“不如你来荒辰？我商会的厨子，做菜的手艺不错。”
“佛度世人，不住一处。我去参禅，你早休息。”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