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离去
各部族的战士们何时见过这种阵仗?酒坛子堆起来成了一座小山!
疯狂痛饮,喝酒似大江流水,吃肉如风卷残云,到第二天的时候,酒肉就已经去了八成。
只有为数不多的极少数战士,还依旧保有战斗力,还依旧能吃的下去喝的下去,余下的人,全部都醉翻在地上,围着火堆鼾声四起。
到了最后半天,各部族的战士基本都已经趴下了,但还有一些自觉身负着部族的荣耀的,拿骨矛硬生生支撑着身体,不肯倒下。
烈简湖满脸的无可奈何,问方然道:“你们男人是不是全都这幅德行?以前随父皇犒赏三军的时候,赏酒给将士们,那群将士就恨不得拿命去喝去,好像撑到最后都不醉是何等的荣耀一般。现在这些部族,怎么也是这样?”
方然耸耸肩,嘿嘿一笑:“你父皇怪罪他们了?”
烈简湖略微迟疑地摇摇头:“这倒没有……反而看下面醉成一片,父皇很开心的样子……他自己喝的也不少。”
“那不就结了。”方然笑道,“这是男人的浪漫啊!大战之后痛饮,不醉不休。越是脑袋绑在腰带上搏命的,就越是如此。”
“浪漫?”烈简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显然对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词感觉到一丝不解。
方然一拍脑袋,说:“啊,忘了这个词你不懂……你就当是豪迈好了。无酒无以成庆,有酒才能助兴。”
烈简湖挑了挑眉毛,问:“说的这么好,你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醉?”
方然心想,这三天来我是没少喝,关键是喝不醉啊!
长叹一口气!
连域外邪魔的惑魂之法都对方然无可奈何,这种薄酒又怎么可能灌醉了他?三五坛子下去,除了嘴里发酸以外,他连一点点昏昏沉沉的感觉都没有。酒喝下去,跟喝水一样!
就这么又少了一桩乐趣……方然边想边叹气,然后就再多一口都不想喝了。
倒是肉被他吃了个够。
从穿越到现在,他这条劳碌命整日忙忙碌碌,不是在干架就是在找架干的路上,三餐很少按时。加上渊默之野上面无比贫瘠,哪有好吃好喝的东西?荒辰祭祀那天的肉味他可是记了大半个月的。
赤焰河里那条大火鲤鱼怪,肉质倒是不错,奈何方然随身没带着什么调料,炙出来的肉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但眼下部族里面猎杀到的这些凶兽,经过熟练的炮制,加上石洞里面特产的菌子调味,简直香的不得了。
肉质是硬了些,但是再硬还能比方然堪比真龙之躯的牙口硬?被地火烘透了之后的这些凶兽肉,肥瘦相间,一口咬下去极是弹牙,诸般口感交叠而来,细细咀嚼,妙不可言。
他一个人就吃了小半条鬣蜥!
令他意外的是,养尊处优的烈简湖,竟然也丝毫不嫌弃这里的酒肉粗糙。她用千秋雪片出来薄如蝉翼的肉片,细嚼慢咽,吃的一点都不比方然吃得少,看的方然两眼发直。
修道者吃喝,不能以常理度之。这些肉食吃下去,几乎尽数可以被炼化为灵力以供吐纳,无非是杂驳了一些。若是吞掉的是强大的灵兽,效力堪比吐纳同重量的上品灵石甚至灵晶!
饭量这种概念,对修道者来讲几乎不存在。
但道理是这么说,亲眼看着一位绝美的丽人握着同样绝美的短刀,片下来厚薄均匀的肉片,肉汁顺着雪白刀刃滴落,再不停歇的喂入口中,这场景美则美矣,方然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酒足肉饱之后,烈简湖召出一片寒霜将千秋雪和自己的手清理干净,露出满足的表情。
“你在大烈总不至于饿肚子吧……”方然看着烈简湖的样子,没忍住说道。
烈简湖哑然失笑地摇摇头:“我若是饿肚子,整个大烈怕是没人能吃饱饭。只不过一个人吃东西无聊,道初又早已经可以辟谷,所以很久没这么痛快吃过了。”
“嗯……”方然看着石台下面横七竖八倒下的族人,“有这么些人陪你吃,确实不会无聊。”
烈简湖挑挑眉梢,看看方然,鼻子里面“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你真的对来大烈没兴趣?”
“你这话说的……荒辰的事情还没忙完,我本来以为灭了天雷门就能安生下来,结果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腾不出手啊……”方然叹气道。
烈简湖却嫣然一笑,仿佛一瞬间开心起来,说:“那就是愿意来?”
方然挠挠头,想了想,说道:“算是?反正渊默之野并不是一个可以长久停留的地方。荒辰发展起来之后,是一定要迁移到更适合生活的去处的。就是罪民的这名头不太好处理,十八连星域之内,除了渊默,没有罪民的容身之所……”
烈简湖说:“来大烈啊,我为帝,无人敢对你们指手画脚。”
方然摇摇头:“还是罪民。”
烈简湖听着方然的话,微微思忖了一瞬,然后说道:“你的实力,并不是我所见之人中最强的,但我信你未来必定不止如此。大道九步,传说中九步之上还有至境。总有某一步,站在那里,你说谁是罪民,谁就是,你说谁不是罪民,谁就不是。”
她这句话带着金戈铁马的气息,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明明是一个女子,但气势如虹,令人折服。
方然看着她的侧脸说道:“谢烈帝夸奖。”
烈简湖先是一愣,然后仰天大笑,笑声无比豪迈,震得许多已然醉倒的战士重新惊醒,警觉地四下观望,然后发现并无危险,才身子一瘫脑袋一歪,鼾声继续大作。
……
酒肉持续了三天三夜,醒酒也醒了三天三夜。
到最后一名战士转醒,并且可以不拄着自己的兵器就能站稳当的时候,各部族的人便聚集起来,紧张地沿着赤焰河分列开来。
祖祖辈辈在地下摸黑过活的日子即将到尽头,方然和龙母很默契地达成了一致,要将曾经与龙母并肩对抗域外邪魔的这一支人祖后裔,带回曜日之下。
哪怕上面等着他们的,不是什么锦衣玉食的逍遥日子,而很可能是更加动荡的岁月,和更多的战斗!
“我等的先祖,为战而生,因战而落入地下。我等祖祖辈辈走来,从来没有惧怕过战斗。那么我等的宿命,自然应该回到战斗中去!”
这是这些彪悍的战士们一致的想法,就连先前被纪寒所蛊惑的那些叛徒,在需要面对战斗这件事情上,也无比的坚定。
此刻这些曾经叛乱的战士,就跪伏在龙母附身的真武舟前,祈求着龙母的原谅!
“毕竟是故人之后,若真要下狠心抛下他们,再没有了我意志镇压的这片地底,怕是过不了几辈,他们就要被逐渐开启灵智的凶兽给彻底屠灭了吧……”龙母传音而来,带着一丝母亲对着不成器的孩子才会怀有的怅然,“方然,最终要统御他们的是你,你来做抉择吧。”
方然心里一沉,暗自腹诽,龙母把这么个问题丢了过来,明显是自己偷懒。
“背叛祖龙,罪不可赦!”苍回沉声说道,语气不容质疑。
穹又也点点头:“需得勠力同心之时,你们却背弃祖龙。就算祖龙愿意原谅你们,我们也不愿意和叛徒一同战斗。背叛过一次的人,不值得我们交托自己的后背。”
“祖龙……”
这些跪伏着的战士无力哭喊,然而苍回只是冷冷道:“用兵器对准黑石部的兄弟姐妹的时候,你们可曾想过有此刻!”
方然能够感觉得到龙母的情绪,龙母也是极为矛盾。她虽然傲然,但是终究存有一片母性,这些孩子于她看来,再不堪也难以就此割舍。
烈简湖此刻冷冷说道:“大烈军中有规矩,叛逃之人,只要还未造杀罪,可以心头血发下重誓,许诺若再生叛逆之心,立时便神魂崩散。之后编入百死营,每战做敢死先锋。若斩敌百人,可恕,若半途而死,也可因其已发重誓,被所属之部收敛尸身,还算我大烈之兵。”
方然点点头:“那就这样吧。立下心头血誓,荒辰倒是不需要先锋敢死,不过依然可以作为刀尖来用。如何?”
最后这句“如何”,方然是问的龙母。龙母缓缓道:“咎由自取,这个结果已经算得上开恩。”
祝熊嗡声说道:“既然欲改过,便不容再生二心。若生二心,熊生撕了你们!”
诸族长和长老们沉重的气势压下,这些跪伏着的叛乱者们身体都几乎要被压平在地面,不住地呐喊:“此生绝不再叛!”
一柄柄细长骨刺刺入心头,取一滴心头之血,由烈简湖传下方法,一一立下重誓!
若叛,魂飞魄散!
看着这透出来一些血腥的起誓完成,方然也算是放下了心,能够长舒一口气。
在各部族族长们的带领下,族人们有条不紊地开始登上真武舟。真武舟本就极大,分成数层,加上龙母附体之后,行舟的速度可以数倍于以前,所以暂时挤一挤,问题不大。
依然多出来一些的,则由烈简湖来时所乘的巡天舟分担一部分。顾四方早早就将大烈巡天舟开了下来,里面还存放着冰封的烈凝云尸身,以及玄魔死后,神魂陷入昏迷的厉海和李固安二人。
他们所占的地方不大,再容纳一些部族族人,绰绰有余。
眼看着所有的族人们都一一上了船,灵力翻腾,船身上的护卫大阵符文逐渐点亮,显出来无比雄浑的气势。
真武舟的气势明显比巡天舟要高出许多,舟身也透露出来无比尊贵的气息。
烈简湖说道:“总有一天,大烈也会有这样的飞舟,巡游天下,征服四海。”
方然却看到在所有人都已经登船之后,岩九翁还依旧孤零零站在那里。从他身上,方然感觉到了一种混杂着迟暮之年的沧桑和年轻人的决绝这样复杂而矛盾的气息。
“上去吧,都上去了,我们就可以出发了。”方然说道。
岩九翁脸上显出纠结之色,但最终还是平复下来,冲着方然躬身说道:“上仙,我……我就不一起去上界了……”
方然很是惊讶地问:“为何?”
从见到方然的那一刻起,岩九翁对于上界来人,接引族人这件事就无比的上心,许多事情都是由他强行推进下去的。但此刻他却说不回上界,这让方然觉得非常意外。
岩九翁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说:“我……想去找岩孤。”
方然一惊,如同岩九翁先前所说,岩孤十几年前就已经深入了洞穴,试图寻找一条通向外界的道路,从那以后便音讯全无。
离开了龙母意志笼罩的地方,在各种蛰伏着的已开灵智的凶兽甚至妖兽的环伺之下,方然不愿去想岩孤会迎来如何的结局……
似是猜到方然在想什么,岩九翁坚定地说:“岩孤的天资前所未见,她的实力,更是强到匪夷所思。我相信她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继续攀登,寻找!”
方然不打算打击岩九翁,便问:“这下面的石洞错综复杂,你想要怎么去找她?”
岩九翁笑了笑,说:“我和她定下来过,不管什么洞穴,遇到拐弯的地方,她就刻一个字,一个‘九’字,我的名字。刻在左边,就往左拐,刻在右边,就往右拐。这么些年我有时候想她想得厉害,就偷偷去看看,走出去很远,都能见到她刻下来的字……我每次都想,再多走一个洞穴吧,再多走一个洞穴吧,但到最后,想着族里面的事还放不下,就还是再跑回来,头也不敢回,脚下也不敢停……然后过段日子,就再去看看,再去走走……”
方然的心紧了紧。岩九翁是笑着说出这些话的,但是从他的话里,方然却能够感觉得到那种无比沉重的思念,以及明明思念着却不能去追寻的不甘和遗憾。
想来上界来人,是岩九翁最后的一根稻草了吧。
“上仙……”岩九翁低声道,语气之中带着一丝哀求。
情之所至,一往而深。
站在一边的烈简湖眉目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方然点点头,说道:“去吧,能让你如此牵挂,必然是无比精彩的一个人。”
岩九翁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仿佛卸下了背负许久的重担,连腰都挺直了许多。
“谢上仙成全!”他脚步轻快,背负着黑焰疯蝎矛,转身便奔走而出。
“等一下!”方然突然道。
岩九翁脚步一顿,转身忐忑看着方然:“上仙……”
“拿着这些。”方然扬手扔出去一个布袋子。
岩九翁接住,打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那神异无比的愈疗丹!
“路上艰险,难免受伤。这丹药全给你,别舍不得用。”
岩九翁重重点头,转身离去。离去时,用手胡乱在脸上抹了抹,似是要将什么擦去一般。
烈简湖笑道:“你可知,你那一包极品愈疗丹,能卖出什么样的价钱?”
方然看着岩九翁的背影说:“比不上思念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