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黑矛
方然离去之后，族中之人从被他一剑斩出来的那条通道里，往四面开挖，打通了通往其他部族的通路。
战士们在祝熊的安排之下，被几名精锐队长所带领，前往周围各部族之内打探情况。岩九翁率众返回黑石部中，也清点了部族之中的战士，将他们汇集起来，撒出去协助祝火部，一起通知各部族。
上界来人，布下针对祖龙的谋划，岩九翁很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安定的味道。
他身居族长位置这么多年，看上去无为且木讷，但是对于危险的直觉无比精准。这一次和别的时候那些地下凶兽来犯不同，应对不及时，很可能会危机到整个部族的存亡。
果然不出他所料，坏消息就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接连传来。
黑石部已经出现过猎杀凶兽之后，向祖龙献祭兽骨时祖龙没有回应的先例，没想到其余的部族在最近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也先后出现了这种情况。
这地下十几个部族，差不多每天都有狩猎队穿行在错综复杂的洞穴之中，猎回来凶兽，选足够强大足以夸耀族中实力的剔骨献祭，这样的骨祭每天都能有三五场。
这一个月以来，一开始只是祖龙的回应变得越来越少。有时候明明是比先前献祭过的更强大的兽骨，祖龙也完全置之不理，反而是那些弱小一些的，祖龙会降下意志净化了这些骨头。
到了后来，随着猎物一反常态的凶暴起来，各族战士们倾力猎杀，本想着回去更能夸耀实力，更能博得祖龙的欢心，却接连好几天的骨祭上，都彻底不能联系到祖龙的意志。
许多部族以为触怒了祖龙，阖族跪伏在祖龙祭坛前，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哭诉着自己的不敬和罪孽。
就连多吃了一口肉，贪喝了一口汤，在这些虔诚膜拜祖龙的人们看来，都可能是触怒祖龙的缘由。
在这种情况持续的最久的罗和部，族长罗藐甚至想要剖心献祭，以证自己的虔诚，最终被部族里面的长老们劝了下来。
哭声震天，愁云惨淡！
在黑石部和祝火部战士们到达这些部族的时候，见到的几乎全是这样的场景！
“难怪外面遇到的别族的战士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没了其他族的消息……”族中议事所用的大石洞里面，一位黑石部的长老岩业佝偻着身子，听着战士们汇报回来的消息，沉痛地叹息。
都是从已经说不清岁月的那个年头传承下来的部族，打也打过亲也亲过，天大的矛盾也更像是兄弟之间的争执，这一代结怨，再过个三五代的，怨仇也就淡了，几乎谈不上哪两个部族之间会有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眼下兄弟部族遭此不幸，黑石部的人感同身受，也痛其所痛。
“祝火部伪仙人纪寒的那些所作所为，讲给他们听，他们可听得进去？”岩九翁问下面的战士。
这战士名叫岩录，八尺魁梧的汉子听到族长问话，脸上显出来一片不忍之色：“他们不听，还是坚信是触怒了祖龙，被祖龙所遗弃。”
兽骨被纪寒用阴毒的手段污染，从最强的凶兽开始，然后逐渐蔓延到更弱小一些的野兽身上去。
用被污染的兽骨做祭祀，祖龙不会接受这样的祭品。用方然给岩九翁的解释来说就是，“祖龙要取的是骨中精髓，但是精髓被污染，对祖龙会造成很大的损伤。这是大人物的大手笔，否则只凭纪寒，拿不出有这么强横效力的毒药。”
没有祭品补充的祖龙，只能一天天衰弱下去，落入纪寒的阴谋掌控之中。
那名长老叹息道：“纪寒跑了，上仙也不在。除非能让他们亲眼见证，否则，怕是很难让他们相信这些……毕竟咱们也是难以相信，竟然有人能用这样的方式，威胁到祖龙的存在。”
岩九翁点点头，看向匍匐在祭坛上的“白龙”白板。
方然已经告诉了他，这是条憨蛇，并非什么龙，自己也和仙人什么的搭不上关系，只能算是绝壁上面荒野里的一个普通人。但岩九翁坚信，虽然此白蛇非彼白龙，但从上界降临的这白蛇，就是传说中要降临的那“祖白龙”，而方然也正是传说中所说的那个仙人，能接引他们重回上界。
他如此坚信，便是因为这传说，乃是自上古传下来，只字未改。这段话铭刻在最坚固无比的石头上，供奉在每个部族的祭坛，就在那一具具兽骨龙像之下。
顺着岩九翁的目光，先前在祭祀上质疑过他的岩熔干巴巴地笑着说道：“祖龙啊，倒是显灵啊？不是要带大家回上界的吗，现在人家连心都要剖给你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岩九翁狠狠瞪了岩熔一眼，厉声道：“若不是祖白龙和上仙识破纪寒的阴谋，我们现在就和罗和部的情况差不了多少！安抚其他部族的族人，这种事何须劳烦上仙，更不必劳烦祖龙！”
岩熔一阵大笑，嘲讽道：“你安抚的了吗？祖龙不还是不接受任何祭骨吗？罗藐那老鬼不是还闹腾着要剖心明志吗？”
岩九翁面色寒了寒，岩熔却丝毫不在意地抱起手臂，冷冷地看向其余的长老。
“谎言，都是谎言！什么天降白龙引遗族回天，全部都是谎言！”岩熔顿了顿，周围的长老们脸色难看，他转身走出去，边走边叹，“都烂在地底吧，祖龙不要你们咯，哈哈哈哈！”
“现在是族议的时间，你要去哪里？”岩九翁冷冷问道。
岩熔还是那副古怪而讥讽的表情，耸耸肩膀：“我在长老之中不过是名列最后，族议这种事，有你们这种高瞻远瞩的人来操心就好。”
他转身走远，头也不回。
长老岩林愤然道：“族议也不参加，要他这个长老有何用？”
岩九翁摇摇头，示意众人不要在这个问题上面纠结。岩熔当年战力进境非常快，是族中公认这一辈最有潜力的战士，奈何永远被岩孤和岩九翁二人压了一头，在这一辈中拍了五十多年的老三。
他打不过岩九翁，更打不过岩孤，但是却也从来没有任何别的战士能够击败他。坐稳族中长老这个位置，岩熔凭的就是这一身实力。
直到岩长永成长起来，才隐约有了能够比肩岩熔的战力。但即便如此，岩熔具备着岩长永所远远不及的丰富战斗经验，是族中不可或缺的强大战力。正因为这个原因，哪怕岩熔像今天这样处处针对岩九翁，他依然对岩熔保持了足够的尊重。
“不提他。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先安抚了其他的部族，至少让他们不要不吃不喝地跪在那里等死！这事……上仙返回之前，咱们一定要办了！”
长老岩林无奈地说：“没法子，只要骨祭一天没有反馈，他们就怎么都不可能恢复到正常的生活。被祖龙遗弃，比死了还让人绝望。”
岩九翁坚定道：“祖龙不会遗弃任何子民，这是这么多年来祖祖辈辈都证明了的事情。”
“但是祖祖辈辈下来，也没有人见识过祖龙不接受祭骨这种情况啊……”岩林看着岩九翁，他的眼睛里面也有一丝无力和迷惘。说实话，若不是亲眼见到了方然的实力，更有祝火部那个叫祝赤的战士做旁证，岩业自己也要以为祖龙要遗弃他们了。
长老岩业用手中细长骨杖跺了跺地面，他这根骨杖细长弯曲，也是从类似炎狱大魔这种鱼形凶兽身上拆下来打磨而成的，敲击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祖白龙在我们这里，不如先请各部族的族长或是长老前来，然后在我们这里举行祭祀。诸族大祭，到时候祖龙的意志会降临在龙骨像上，祭司就可以和祖龙沟通交流，到底祖龙有没有遗弃祂的子民，也就可以知道了……最关键的是有祖白龙在，想必会更稳妥一些。”
“大祭？”岩九翁有些迟疑。
大祭三年一次，是只有逢某一辈的孩子成年之时，才会聚集在某一族之内举行的祭祀。各部族会奉上这三年来所猎杀的最强大的凶兽的骨骼，十几个部族的祭骨堆积在一起就像一座小山一样，那时候祖龙的意志会直接依附到举办大祭的这个部族祭坛上的龙像之内，一一鉴定成年的这些孩子们的资质，好让部族之内的长老们因材施教，告诉他们将来要如何修炼，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
这是各个部族全部都会加入进来的最盛大的仪式，通常需要准备相当长的时间，无比隆重。一旦选定了举行的地点，哪怕某些部族彼此有仇怨，也要放在一边，以举行大祭为第一要务。
不过上一次大祭一年前才举行完，眼下这么仓促就要再举行一次大祭，实在是强人所难。
毕竟大祭最重要的物资，强大凶兽的骨骼，各部族之内应当都没有准备。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以来，发现寻常凶兽兽骨已经无法引得祖龙降临之后，走投无路的部族们已经将积攒着的祭骨全部拿了出来，消耗一空。为了大祭再准备，时间充裕的话还好说，现在争分夺秒的，加上基本上周围容易猎杀的所有凶兽都已经被纪寒的毒所污染，差不多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岩业苍老的脸上满步的皱纹拧成一团，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没别的法子了。讲理又不听，除了让他们自己去和祖龙对峙，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那这祭骨……”岩林脸色愁苦，“上哪里去找合用的骨头做祭骨呢？找来一堆被毒污染的，不还是没有任何作用？”
岩九翁双眼紧闭，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心中在做着非常激烈的抉择一般。他在人前从来都是一副泰然的模样，从领了族长之位之后，带领整个黑石部生存下来，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表情——犹豫，迟疑，甚至痛苦。
一旁的岩业猜到了什么，双目瞪的斗大，惊讶道：“你该不会是……”
岩林在这一瞬间也听懂了岩业的意思，无比震惊地低吼：“你舍得？那可是……那可是岩孤的遗物！”
岩九翁缓缓张开双眼，将紧握在手中的黑矛平平递出，举在眼前的石台子上方。
黑矛外表平平无奇，浑身漆黑如墨，长有七尺。矛身笔直，粗细均匀，只在最尖端的时候缓缓收束，露出一个极其尖锐的锋芒。整体上看起来，黑矛无论是长短粗细，全部都透出来一种矫健的力量感，在拼杀之时一定可以发挥出来令人胆寒的杀伤力。
“岩孤当年追杀了黑焰疯蝎七天七夜，终于猎杀成功，从尾巴上面拔下来这一根尖刺，自己也重伤卧床了二十三天，才能下床行走。后来她花了近半年的功夫，将这尖刺在赤焰河中软化定型，然后一点一点磨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当做我继任族长的礼物……呵呵，到现在，赤焰河边上还留着她打磨这根尖刺的痕迹。黑焰疯蝎矛，我嫌这个名字长，一直管它叫黑矛。”岩九翁脸上浮现出一种无比怀念的表情，他微微笑着，就好像当年那个笑容精彩动人，背后背着一根大辫子和长骨矛的少女再一次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岩孤背着这黑焰疯蝎矛一步一步走过来时，脸上带着神秘却无比可爱的笑意：“我有个礼物给你。”
岩九翁——那时候他还叫岩九——强忍着笑，他早就看到了从岩孤背后冒出来长长一截的黑色骨矛，这妮子还以为自己藏的完美。“是什么？”岩九翁故作无比期盼的模样。
呼！岩孤背在背后的手一挥，黑色骨矛划出一片弧光：“黑焰疯蝎矛！给你的，祝贺你成为黑石部最年轻的族长！”
矛身漆黑，岩孤的发丝漆黑，她一双明亮的眼睛更是漆黑的如同最深沉的岩洞深处。
“喜不喜欢？”
“喜……喜欢。”
“嘿嘿，再教你一式，和黑焰疯蝎矛合起来用，威力大得很！”
赤焰河畔，暗红色的光芒之中，一个绝美而强大的女子挥舞起漆黑的长矛，那一个场面中的每一个细节，岩九翁到现在都依然记得清楚，恍然如昨。
啪嗒，黑焰疯蝎矛搁在石台子上，发出一声轻响，岩九翁无比温柔地说道：“自岩孤走后的这十五年，各部族之中所猎杀的凶兽，又有哪一头，比得上这正值盛年的黑焰疯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