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地火炼
游击潜伏在洞穴之内的黑石部战士无法继续隐藏，被崩毁的洞穴逼了出来，出现在祝火部众人面前。
一眼望去都是熟面孔，不过此刻剑拔弩张的，彼此之间的敌意毫不掩饰。黑石部虽只有四队战士，可是对着上百号祝火部战士的虎视眈眈，丝毫不畏惧。
骨矛一震，他们已经重新集结完毕，摆好阵势，随时可以继续战斗。
但显然祝火部的人还处在彻彻底底的震惊之中，他们在方然逼退纪寒的时候就陷入了呆滞，完全无法相信强大如斯的仙人居然就这么败退溃逃。
就连刚才和气势十足在和岩九翁叫阵的族长祝熊，一时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呆立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岩九翁在上方沉声道：“祝熊，你还没有看出来吗？你们那所谓仙人，不过是上仙手下败将而已。而且他来意不善，居心叵测，将你戏弄于股掌之中，你却不自知！”
祝熊只觉得喉咙干涩，胸中发紧。
他距离对战之时的方然和纪寒二人最近，加上他的听觉也非常敏锐，两人对话他差不多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如果说前面那些话还让他云里雾里毫无头绪，可最后那“龙骸只能是家师的”一句，是真真切切从仙人口中说出，传进了祝熊的耳朵，彻底坐实了那仙人所图不正的事实。
“纪寒，曾经堵截于我，被我杀退。想来是后来又遇到了千情谷主，沆瀣一气，得到了几样威力极大的法宝，用秘法寻到这里，企图继续他的谋划。”方然收剑说道。
“……什么谋划？”祝熊艰难问道。
“上古真龙陨落在此，你们世世代代都在供奉膜拜，你觉得会是什么谋划？”
“他想对祖龙做什么？！”祝熊又惊又俱，厉声问道。
方然耸耸肩：“收服，炼化，做丹药，做兵器甲胄，甚至真龙意志乃至一点真灵都可以拿来炼制做法宝器灵。一条龙身上可以利用的地方数不胜数，更何况那是一条上古之时就叱咤横行的真龙，简直就是一座宝山，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祝熊的头深深埋了下去，周围那些祝火部的族人也同样心情低落。
仙人给了他们实力飙升的赐福，归根结底只是为了方便做一个趁手的工具而已。他们所亲手布下的轰天雷，将他们困在这里，然后亲手挖掘出来的这些沟渠之中，滚滚蔓延着的熔岩正开始继续毁灭性的力量。整个祝火部族地现在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炸弹，哪怕战士们拼了命去堵住熔岩，也不过求得一时的苟延残喘而已。
“我……不该信他……”祝熊双拳握紧，手臂上青筋暴起，肩头颤抖。
方然劝慰道：“你不信他的话，死的更快。祝火部也好别的什么部族也罢，在他眼里不过是工具而已，听话则用不听话则弃。这一点上考虑，你倒也不用自责。”
祝熊猛然抬头，盯着方然：“你不也自称是上仙？难道你和那人抱的不是一样的打算？”
岩九翁鼻孔一抽：“哼，还是蠢！”
方然淡然一笑：“你爱信不信。祝赤求我救你们，你们想活，我出手，想自取灭亡，我也不拦着。”
“赤？”祝熊诧异道。
先前已经退下的祝赤走上前来，对着方然先是一拜，口中颂念：“谢上仙杀退伪仙人！”
然后才对着祝熊将自己和黑石部以及方然交手之事捡关键的地方一一道明。
末了他补充一句：“上仙是有大能力大慈悲心之人，族长……赤肯以性命作保！”
祝熊心情震动尚未平复，特别是赐福之事，他以为这是阖族的机缘，没想到却是要葬送了全族！
他抬起头来死死盯着方然：“你可以救我族年轻一辈未来的前途，令他们不至被纪寒赐福所毁？！”
方然点头：“可以。”
祝赤也随着张开手：“此手便是明证！”
祝熊闭上双眼，沉默片刻，然后下了决心，嘭一声跪伏在地，咚咚咚连拜三记，每一记脑袋和地面撞击，都发出来沉闷的响声。
“若是如此，祝火一部，愿听上仙差遣！”
周围的祝火部族人听到他们的对话，看到祝熊表态，也纷纷跪拜道：“祝火一部，愿听上仙差遣！”
祝熊直起身子又说：“待上仙解救了我族年轻一辈，熊再无挂碍，这条命，便任由上仙支配！”
方然上前两步扶起祝熊，说：“丹药我随后就会开炉炼制。眼下族地被封，残阵涌动，很是危险，我们先脱困再说。”
祝熊抱拳：“听上仙吩咐。”
岩九翁点点头：“总算是聪明了一回。”
祝熊愤愤地看了岩九翁一眼，不过这个节骨眼上他完全不敢多话。岩九翁看起来和方然关系不错，乱说话的话得罪了方然，若是对方翻脸，这个后果他祝熊承受不起。
默默吃了岩九翁一记嘲讽，祝熊选择了无视这个老不修，静静等着方然吩咐。
方然抬头看看头顶上刚才藏身的洞穴，岩九翁适时说道：“上不去，太高了。估计只有上仙，还有为数不多的少数精锐战士能上去……别的人，没办法。”
“通往外界的所有洞穴都被炸毁了？”方然问。
祝熊稍加思索，脸色铁青地回答：“恐怕是的……祝火通向外面的一共是七个出口，全部被埋藏了轰天雷。刚才七处齐炸，想来洞穴已经彻底垮塌了……这种程度的爆炸，怕是垮塌了少说也有百丈距离，而且碎石堆积不稳，若是蛮力强破，恐会有更大规模的塌方……”
岩九翁补充道：“祝火部周围的石洞多，炸塌几个，支撑头上石顶的支柱就少，若是再垮塌，怕是整个石顶都要掉下来，那时候咱们都得被碾成泥。”
祝熊狐疑道：“你早探查清楚了？”
岩九翁说：“那是，万一以后打仗呢？”
“老狐狸！”
“老蠢熊。”
“别吵了。周围的洞穴不去动就暂时不会塌，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这一片阵法……”
方然环视一周，粘稠的岩浆涌动的速度很慢，但是却难以阻止。残缺的阵法正透出来一股子令人心悸的波动，强大暴虐却失去了控制的力量正在积蓄，强绝的热力滚滚升腾，在场体质弱一些的老人小孩，已经有人开始站不稳了。
“得先把阵法停下来……”方然低声说道。
他看看手上青鸾剑锷，一道寒气挥出，直扑离的最近的那一条沟渠。
呲啦……沟渠之中的灼热熔岩和寒气相撞，升起一大片白雾，白雾也是炙热无比，带着刺鼻的气味，吸进去让人胸口刺痛。
“妈耶，娘亲你这是要一锅蒸了这里的人吗？”小嗷在方然头顶不安分地扭动。
“不能这样……”方然摇摇头。灼热蒸汽是一部分原因，热力和硫磺的毒性对于久在赤焰河两岸生存的战士而言还能忍受。
最大的问题在于，祝火部族地实在是太大了。纵横千余丈的空洞之内，这样的沟渠数目繁多，花了祝火部族人巨大的力气挖掘，放眼望去密密麻麻一片，说不出的惊人。
要用寒气将这些沟渠全部冻住？凭一个玉珏，实在是强人所难。
“怕不是得四步道初掌了道韵，才有可能做得到……”方然自言自语。
能打的过道初不代表就能有道初的手段，以道韵指挥天地灵力是掌了道韵才会拥有的本事，现在的方然还是力有不逮。
这些沟渠和外面的赤焰河相通，要彻底断绝了涌进来的熔岩容易，可是连通而来的地脉灵气已经灌入了残阵之中，这部分阵法已经自发开始运转，危险性丝毫不减。
周围的战士肃立在原地，方然看看这些年轻的面孔，他们脸上混杂着坚忍和迷茫，复杂的情绪一时间令人动容。
天机轮盘之前，祝火部族地现在残存的沟渠走向浮现出来，巨量的推演计算一瞬间变换过成百上千次。从零开始布阵对方然而言简单，可是这种残阵想要完美破解又不伤及其中的人，难度之大让飞速推演的方然都感到一丝空乏。
小嗷在方然脑袋上打滚：“娘亲啊，越来越热了啊……这洞里面跟个大丹炉一样，再这样下去连嗷都得给炼化了啊……”
方然却是灵光一闪：“丹炉？”
他脚下微微用力，一跃而起，身体便跃至了洞顶。
“上仙……”祝熊心中一紧，他怕方然反悔，见此地不可救，要孤身脱险。
“闭嘴，老老实实看着。”岩九翁吹胡子瞪眼道。
方然眼前，祝火部族地的全部地貌尽收眼底。
“这些沟渠，可有编号？”
“回上仙，有的。”祝熊从怀中取出来一张皮纸，上面细致标注着各个沟渠的编号和起止点。
“那就好办。”方然接过祝熊掷来的皮纸，扫过一眼，全部记在心中。
“第十六条，三丈二尺七寸处阔开，和第二十条交汇！第四十八条，一丈零三寸处堵住！第六条，六丈整处堵住……”
方然一条条命令落下，祝熊先是一愣，然后转身大喝道：“快，依照上仙说得去做！都知道自己挖过哪条吧，自己负责自己的，快快快！”
族人们虽不知道方然这些命令是要做什么，但是本能告诉他们，听令，便有一线希望！
刚才还静默着的众人一瞬间就动了起来，虽然有些仓忙，但是依然保持了秩序。
岩九翁也下令道：“长永，广，你们也带人帮忙！”
噼里啪啦，是火星爆鸣的声音。
咕嘟咕嘟，地火熔岩缓缓蔓延，顺着沟渠涌动，有些地方甚至差一点就要烧到依照方然命令开挖沟渠的战士。
“烫烫烫烫……”
“温度……越来越高了！”大汗淋漓，连呼吸都像是吸进来了两条火龙！
“咱们这么挖，是要干嘛？”
“不知道……但是既然上仙说了这么挖，那……也只能挖了！”
巨大热力之下，空气扭曲着升腾，汗水甚至来不及滴落，在身上就被蒸发！不停抡着石锄的众人，觉得自己身体都快要被点燃了。
“快点，再快点！”
到了最后，方然甚至亲自出手，长剑飞舞，一剑下去，就是一块巨石被切割开，再补数剑，巨石便被切碎成碎渣。
轰隆隆，地面之下，低沉而令人心悸的声音传出，像是有火山要爆发。
“以阵蓄灵，却没有宣泄之口，这残阵，恐怕马上就要顶不住了。”
方然眯着眼睛看着众人进度，生死边缘让这些战士发挥出来了极大的潜力，也幸亏他们受了赐福，实力飙升伴随着身体的强化，才能在这种高温之下依然坚持下来。
“第三十条沟渠完工了！”
“第一百二十八条完工！”
“第九十七条也是！”
“还有……”
方然点头，看着众人放下工具，重新直起身子，期冀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祝熊，让你的人，退到族地边缘去。”
“上仙这是要……”
轰！一声轰鸣，地面颤抖，令人站立不稳！
“要爆炸？！”
方然神色一凛，向前踏出一步！
嗡………
地面瞬间平静下来。
“这是……”
下一刻，祝熊惊讶地发现，地面那些被修整过的沟渠中，熔岩的流动骤然加快，打着旋汹涌充满沟渠，以方然为中心旋转起来。
熔岩明明粘稠，此时却有潮音！
整个族地的沟渠，彼此或断或连，形成了首尾相接的巨大重重环纹，而环纹的中央，正是方然所站立的位置。
焚风从四方压来，扫过呆立着的众人，然后无比沉重地撞在了方然身上。
其余人只觉身上压力骤然变轻，就连温度都似乎降低了不少。
“上仙……”
岩九翁缓缓道：“上仙，这是要以身承载全部阵力，以救你祝火部安危……这是大慈悲心！”
以族地为丹炉，以阵聚灵为炉火，方然以控丹炉之法，将全部地火热力，尽数以自身为中心汇聚！
焚风之中，方然全身皮肤变得赤红一片，然后干裂，被烘烤的焦黑一片。
皮肉鲜血淋漓，然后再被烧焦，惨不忍睹！
祝熊胸中一滞，悲声道：“可恨我竟然还以为，上仙要弃我等而去……”
他重重跪地，一个头磕在地上，地面咔擦一声裂开如同蛛网，点点鲜血沁出：“熊，此生以上仙马首是瞻，上仙所指，刀山火海，万死莫辞！”
祝火部族人有的甚至落下清泪，重重叩首，地面上裂纹片片：“上仙所指，刀山火海，万死莫辞！”
方然从牙缝里艰难挤出来几个字：“带你的人……躲边儿去，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