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意志再临
简简单单的一句质疑，和一阵阴惴惴的笑，从部族之中的长老口中传出来，足够引起部族中人的一阵议论。甚至平时就和岩熔过从甚密的那些年轻人，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来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祖龙骨祭的仪式上，祭品不被祖龙所接受，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破碎成一滩碎骨片，这在这么多年的祭祀中，是从未有过记载的。
哪怕是有只言片语的记载，有了先例可以依照，可能众人都不至于太过惊讶，不至于迷茫。可是眼下这种情况前所未有，随便岩熔怎么一挑唆，就让部族中的人感觉到一阵仓皇。
“熔长老说的……是真的吗？”
几个年轻人窃窃私语，一边小声嘀咕，一边缩着肩膀往岩九翁的方向看几眼，见到岩九翁只是面色肃然地看着岩熔，他们就更加没有顾忌了。
“熔长老说，族长做了不合规矩的事……会是什么事？族长不是一向对于族规最是看重，不可能破坏规矩吧？”
“那就得问族长自己了。”
说这话的年轻人长相和岩熔有几分相像，正是岩熔的独子岩炙野。他耳朵上挂着一个巨大兽牙做成的耳坠，面带不善地看着岩九翁的背影，冷冷一笑，接着说：“私引外人进入族地，还把一个不知来历的妖兽当做祖白龙，放在祭坛上，亵渎祖龙。不知道族规里面对于这点，有没有什么说法？”
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看上去年幼一些，说：“那可是上界的上仙，你可千万别乱说话！而且……前天的祭祀，明明是正常的啊，祖龙和以前一样，取走了祭骨的精髓。喏，你看，炎狱大魔的骨头现在还摆在那儿呢。”
“说不定，那是祖龙给咱们的最后一次机会。可惜，被浪费了。”岩炙野冷笑一声。
他不再开口，这种情况下说多了反而显得蓄意。就是这样稍微点出来一两句，往这个方向引一引，族人们自然会把怀疑投注在这个方向上面。
“诶？这家伙是不想活了吗？”小嗷带着杀气地传音道。
白板是小嗷的眷属，小嗷自己可以欺负，可别人敢说白板是不知来历的妖兽，那小嗷当然不可能乐意。这小家伙觉得现在的白板是代龙抱窝，不仅不是来历不明，这分明就是名正言顺。还亵渎祖龙？祖龙在这里都还没说话呢，你有什么胆子多嘴？
祭坛上的白板感受到了小嗷的愤怒，前一刻还睡眼惺忪的巨大瞳孔缓缓收缩，竖瞳之中隐隐有猩红之色泛起。只要小嗷一声令下，祭坛下面的人再多两倍也不够白板纵情屠戮半柱香的。
炎狱大魔所蕴含的巨量灵力正积累在白板体内，它的身躯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内里已经蓄积了大量的爆炸性的力量，正是该找个由头大闹一场的时候。这憨货甚至不无恶意地盼望下面这群人再放肆一点，再张狂一点，好让主人和主人的娘亲动了真火，这样顺理成章地，它就可以大开杀戒。
“都消停点。”方然同时向小嗷和白板送出一道神念。
岩长永脸色有些难看，他感觉到了一股和先前方然身上散发出来的如出一辙的杀气，而且更加肆无忌惮，目标也直接落在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身上。艰难地抬头看看狞龙祭坛，一片阴影之中，他仿佛看到了盘卧着的祖白龙眼中讥讽却带着凶戾的嗜血杀气。
令他意外的是，这股杀气一闪而逝，祖白龙伏底身体，恢复了平和和慵懒。
小嗷狠狠地呲了呲牙，再次向方然表达了自己的不爽。
方然并不气恼岩熔和岩炙野的态度。事实上对于部族之中突然出现的外人，即使是有传说打底，岩熔这种带着怀疑的态度也是在方然预料之中的的。他甚至觉得岩熔说的颇有几分道理。
岩九翁冷冷瞪了一眼岩炙野，哪怕岩炙野的父亲是部族之中的长老，他依然被岩九翁的这一瞪惊出一身冷汗，低下头去。
岩熔嘿嘿一笑：“九翁，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把气撒在年轻人身上？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些。”
“年轻人心思活络是好事，可是口无遮拦，冲撞了祖龙和上仙，太冒失了些。”
岩九翁正面对着岩熔，缓缓环视了一圈。和他视线对上的年轻人，无论刚才有没有在谈论，全部都垂下目光，不敢直视。
他的气血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和冰魈一战时候的威势未消，这股强横威压使得在场之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
岩熔顶着岩九翁的威压，沉声道：“没想到你实力又进了一步……好威风！可惜，比起当年的岩孤，还差的远。”
岩九翁面色一变，他不知这个时候岩熔提起来已经离去多年的岩孤，究竟打了什么样的算盘。昔年那个女子笑容张扬实力同样张扬，将这片地底十几个部族横着碾了一遍竖着又碾了一遍，背后一根又黑又粗的麻花辫和细且笔直的骨矛耀眼的如同不见天日的地底最明亮的光芒。
“任何人的实力，比岩孤的，都差得远。”
岩熔的表情显出一丝怀念，也终于变得柔和了一些。他一字一顿地说：“强如岩孤，当年深入洞穴，也生死不知。如今一个不明不白的人来到这里，你就想让整个部族都跟着你一起去送死吗？”
“岩孤，没有死！你忘了传说吗？上界来人，祖龙重现，说的就是现在！”岩九翁怒道。
岩熔用充满嘲笑的语气说：“这只是你一厢情愿。若是真的现在就是传说中所说的机会，为何祖龙会不接受祭骨？”
岩九翁一时语塞。无论他如何坚信，眼下祭祀之上出现的异常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的。部族中的人被他以势压服，但是口服不代表心服。在岩炙野煽风点火之下，恐怕人心会更加生疑。
石盘上的冰魈骨片散乱地堆积在那里，沾染着血色，惨白一片，像是在嘲笑岩九翁一样。
来自于冰魈的寒气还萦绕在其间，若是在以前的祭祀之中，到了这个时候，这股寒气早就该被祖龙净化，唯余如玉一般的骨骼。
方然背着手，仰头看着狞龙像。这些争执对于他来讲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实力足够的前提下什么都不重要，拿拳头谈判，捶服了为止，打赢的人说的就是真理。
他对于岩九翁很有好感，若是岩九翁有请求，待到龙殁之地事了，把部族中的人带出去只是顺手的事，荒辰甚至可以为他们提供一定程度上的帮助。
但是既然岩九翁并没有出言相求，想来这位族长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和应对，他没有必要横插一手强出头。
“虽然经历了这么久的岁月，这狞龙像倒是栩栩如生。”
无聊之下，方然对这巨大骨像做了建模，盘算着回去了可以照猫画虎给荒辰谷也立一个差不多的。图腾可以聚拢人心，在祭仪上可以成为一个精神寄托，但最关键的是方然对于这种手工活有一种额外的偏爱。
“也不知道我那一柜子手办便宜了哪家小王八蛋……”
狞龙像在天机轮盘之前成形，这条狰狞的骨龙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周身骨片如同鳞片，微微颤动。
随着这狞龙像成形，先前那道宏大厚重的意志，毫无征兆地直接落到了方然的神魂之上。
轰！
就像是直接拿头撞在了从天落下的一段山峰上，方然眼前一黑，七窍之间渗出来了细细的血线！
他背对着众人，所以没有人发觉他的异状，只有小嗷忽然直起身子，鼻子抽动：“娘，又来了！”
“我知道。”方然艰难地理顺气息。
在天机轮盘前建模，竟然也引动了这道意志！
眼看这道意志就要退去，方然不顾神魂动荡，凝聚意志轰出了一道神念：“你就是祖龙？”
当他递出这道神念之后，那宏大的意志竟然真的微微停滞了一瞬，一种无喜无悲的冰冷触感从这道意志之中传来。天机轮盘从这道意志之中解析出来了更多的信息，那是带着好奇和难以置信的一种极人性化的情绪。
方然心中显露出来一个非常荒谬的想法，他感觉这道意志并不像是残骸之中残留的混沌意志，而像是有了自己的思维能力，甚至几乎是某种活物一样。
他惊悚地抬头看看狞龙像，心想难道小嗷的遗骨过了这么长时间，竟然成精了？
这道意志是如此厚重，方然引以为傲的神魂强度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先前面对玉珏寒意之时摧枯拉朽，此刻却隐隐有了被这道意志压制的迹象。
也许这意志本身并没有什么恶意，但是就仅凭它厚重的程度，就不是现在的方然所能承受的。
“这鬼地方……哪来这么多等级高的吓人的东西？！”
这道意志能够停留下来就是惊喜，如同方然的估计，似乎真的有希望可以进行交流。
只不过对方显然没有什么交流的欲望，只是表达了一定程度上的好奇，然后立刻就要退去。
方然心一横，渡出一道神念，将小嗷的意志牵引进来。小嗷的意志一落在方然神魂内，它也立刻感受到了停滞在此处的这道宏大厚重的存在。
“哇……这就是嗷以前的力量吗？太强大了！”
天机轮盘之前，借由狞龙像模型为媒介，这道意志依附于其上，就像是一条真的上古祖龙现身。
狞龙目光落在一人一龙的神魂之上，方然小心地维持着天机轮盘最低限度的运转，生怕惊动了对方。这可是在他的神魂之内，哪怕有天机轮盘镇压，但谁知道这道意志强到了什么程度？方然可不敢由着这道意志在自己神魂里面肆虐。
沉默了片刻，方然谨慎地说：“数万年前人魔一战，最终还是人祖胜了。不过……现在域外邪魔，又出现了。”
狞龙由片片倒刺组成的尾部缓缓摆动，浮在那里没有任何表示。
直到方然都有点耐不住性子了，这道意志才隐晦地传递过来一段难以辨识的神念，然后如退潮一般缓缓离开，方然没敢再阻拦。
睁开眼，他发现背后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怎么回事？看祭骨！”有人惊呼。
顺着惊呼声抬眼望去，部族众人惊讶地发现，石盘之中那一滩碎的不像话的祭骨碎片，竟然已经全部变成了莹白如玉的样子。
“祖龙……祖龙接纳了祭骨！”
“这么说，族长没有触怒祖龙？”
“族长一向说的都是对的，传说本来就是这个样子，难道传说还能有假？”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又很快静下去。岩熔眯起眼睛盯着石盘之中的祭骨，冷冷哼了一声，转过身慢慢走远。
岩九翁显露出来如释重负的表情，低声自言自语道：“祖龙……终于还是没有抛弃我们……”
祭仪结束，人群逐渐散去。
只有方然还沉浸在震撼之中无法自拔。
那道意志传来的神念晦涩而破碎，但是这难不倒方然。他只是被其中的内容所震撼到。
那是一个面目全部隐藏在重重灵海背后的无比强大的存在，它从星间探身下来，扭曲而尖利的手指对着这片大地一划。
这一划之下，如同天穹坠落，那道神念的主人便直接被压进了百里深的地底，再破碎开大地冲天而上，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继续厮杀！
只是随手一划，裂隙百里，这是方然完全无法想象的实力，如此宏大厚重的祖龙意志的主人，就是在和这等实力的恐怖存在交战！
“这……就是当年和人祖交战的域外邪魔？血魔和它们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条虫子啊……”
这是无比悬殊的实力差距。这道意志将这个画面传给方然，相必也是想要告诉方然，真正的域外邪魔是何等的可怕，而方然所见到的所谓的域外邪魔，恐怕放在当年，就是最不值钱的炮灰。
方然叹了一口气，除了这个场景，随之而来的还有另外一些细碎的信息。
这道意志已经衰弱到了极点，那一战之后，它身躯崩碎，只凭着地底岩壁拘束住残躯才勉强维持了一个没有血肉横飞的场面。
这些兽骨之中的精髓，全部被这道意志吸收，以供维持生机使用。反过来，这道意志以自己强横的神魂之力破碎掉这地下近千里距离内任何凶兽可能产生的灵智，以保全地下残存的部族不受妖兽侵袭。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已经越来越难以为继了。
方然看着那些如玉的骨片，心想难怪只凭这平平无奇的祝祷词就能召唤如此强横的意志降临。
祭仪结束，有专人负责将骨片拼在狞龙像上。此刻忙碌的是给白板擦拭鳞片的那十二名少女。
岩九翁的女儿岩六月抓起一片骨片，正要拼上去时，奇怪道：“咦？这一片骨片怎么还是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