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一百零一章

  墨恒心里念头起伏,神识散出去,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一点点覆盖面前这整座毒山。
  这毒山的山脚下长满了枯黄的毒草荆棘,残雪中若隐若现地掩藏着动物腐烂的尸骨,再往上一些则是茂密丛林,丛林中树木凋零殆尽,只有少数冬青树木才在这寒冬中残留一些绿意。
  继xù
  往上,快到山腰的地方,就可见一抹淡黄乳白色的浓郁烟雾,这浓郁烟雾包裹着整座山头,在微风吹拂下缓缓地飘渺蠕动,蠕动到山腰就被那茂密丛林挡住,并不会扩散到山下来。看上去倒也美妙非常。
  但实jì
  上,这烟雾肮脏至极。因为这些色泽温润的浓郁烟雾全是禽兽、草木、采药人的尸骨煞气长年积累形成,乃是极其致命的毒瘴!修为浅薄的人闻一下就死,全身腐烂化开,再融入到毒瘴之中。
  “上古以来,许多强者大能都喜欢在山腹中隐居。山乃大地元气的聚集之处,在其中布置了阵法之后,相对更容易收敛气息和凝聚灵气,的确是避世隐居的好地方。但谁能想到,如肮脏险恶却又貌不惊人的毒瘴小山,不止山腹另有乾坤,而且还连通着一处残破*
  m.35zww.*遗迹呢!”
  墨恒眼眸暗了暗,传音向虎玄青说道。
  虎玄青对寻常遗迹并不感太兴趣,但仍接着他的话问:“遗迹入口就在这山腹之中?”
  墨恒摇头,暗中用须弥宝镜之力加持自身神识,仔细地探察毒山,回答道:“具体在什么地方,我没有从天阕的记忆中得知线索,不过,按照他的记忆来看,他是接下幽冥地域中一大势力的悬赏后,四处寻找一名叫做‘苍盾’的化神高阶男子。”
  “天阕也是有些气运和心机,这些年来讨好天行派,同时讨好幽冥地域的几处大势力,两面窜来跳去,倒也得了些机缘。他出来寻人时,巧合之下进入到那残破遗迹中,随后却遇到波折,几经风险和辗转,居然当真在那遗迹下层的隐蔽处察觉到‘苍盾’残留的气息……”
  说到这里,墨恒眼底已是黑如深渊,有些幽暗莫测的意味,衬着他阳光清朗的面庞,还有那双直而浓黑的眉毛,一时竟显出清高和深沉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却又融洽非常,更添俊逸。
  虎玄青看得双眼一瞬都移不开了,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眼底一片深沉的温存。
  虎玄青早知墨恒俊朗非凡,更深知墨恒秉性倔强且说一不二,但此时此刻,他看着墨恒分明冷怒深沉却平静从容的神态,仍旧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想起“坚定不移”四个字来,同时涌起一股莫名的自豪感。便微微笑了下,仔细地听墨恒说话。
  墨恒并未注意虎玄青的神态,只自低沉地说着,“……天阕的记忆有其前世时连万阕设下的禁制,我依仗须弥宝镜勉强查看一些,并不知他是怎么察觉到‘苍盾’残留气息的,只知那处遗迹地方,极其隐晦地通向一处毒山山腹。而毒山山腹之中却密密麻麻满是威力莫测的禁制符箓!”
  说话间,他的神识依仗须弥宝镜的虚幻之力,已经探查到毒山中的符箓。
  他顿了顿才继xù
  道,“天阕以己度人,只当那幽冥大势力之所以悬赏寻找苍盾,是因为苍盾偷盗了某种至宝,便料定山腹之中就是‘苍盾’藏宝的所在,就将此事埋藏在心中,对外宣称一无所获,放qì
  了那道奖励丰厚的悬赏。而他这次出来,只怕未尝没有顺便再来探一探宝的意思,却平白过来害我,反被你给捉拿禁制。”
  虎玄青一直专注地看着他,突然温和地问:“阿墨,苍盾是谁?”
  墨恒一怔,他并没有在提及“苍盾”二字时流露任何情绪,这并不是他刻意隐瞒虎玄青什么,只是因为事关他心底秘事,更是事关他的母亲,所以本能地谨慎起来,以至不动声色。
  却不想,虎玄青早与他相知甚深,能够敏锐地察觉到他心情的低沉和冷怒。
  墨恒只觉胸中有一股暖流淌过,颜色缓和下来,转头望着虎玄青黑亮炯炯的双眸,低声传音道:“苍盾是我母亲去世前,留给我的最后一个依仗,说是留给我的护命之人。只是,我长这么大,吃苦极多,险些丧命的时候也不止一次两次,却从未见过那个名叫苍盾的男子出现。”
  说到这里,墨恒突然双眸一闪,收回神识,扯着虎玄青便飞入山顶毒瘴之中,显然已有发xiàn。
  同时神识继xù
  传音道,“我本来还想着,许是母亲看错了人,谁能没有一点私心呢?只怕那苍盾畏惧墨云书势大,早已叛逃千万里,不知躲在哪里逍遥自在去了。直到现在,我恍然明白了许多事情,前后仔细连串起来思量,才觉得那苍盾只怕不是叛逃,而是早就被墨云书给害了!”
  “我一身功法得传自母亲,你也知dào
  其中玄妙。所以我猜母亲必定来历非凡,而以墨云书的野心勃勃,他岂会对母亲的身后事情没有半分贪念?那时我年幼无知,杨婆婆又只是寻常仆从,他都无从逼问,自然要将目标对准苍盾。”
  “以我对墨云书的了解,他只怕第一时间就会设下圈套,让那苍盾自己跳进去,他再瓮中捉鳖,动用秘宝,施展秘法,将苍盾彻底制住,再严刑审讯,甚至动用其它手段严加迫害!”
  “不过,就像是连万阕有法子锁住记忆,即便我依仗先天灵宝,也只能查看到一些零碎一般,苍盾的灵魂中未尝没有厉害禁制存zài
  ,至少本命神魂能够做到那‘宁可玉碎,不可瓦全’的程度,让墨云书投鼠忌器……”
  墨恒冷静地传音分析着,条理清晰得很,对虎玄青没有毫无隐瞒。
  虎玄青早就运使仙法,以浩然之气护住两人周身,不让毒瘴接近半分,听到这里,便沉声轻问:“所以你猜墨云书将那苍盾囚禁在这里,十几年如一日地折磨审讯?嘿。”
  虎玄青说话间,目光始终温存地凝聚在墨恒脸上。
  他听着墨恒如此平静话音中那深沉刻骨的仇恨,心底早就一阵阵揪紧,说完这句话,没等墨恒回答,就忍不住伸出刚劲的臂膀,将墨恒抱在宽阔的胸怀之中。
  墨恒身材高挺,虎玄青并不能将他全都揽入胸怀。
  墨恒索性像倚着一堵厚墙般倚着虎玄青的胸膛,任由他抱着,自顾自在毒瘴之中牵着他转悠。
  虎玄青则有心逗墨恒高兴,心中一动,学着先前墨恒举止,并不主动飞行,任凭墨恒带着他四处查找方位,只自催使了浩然云光护佑住两人的周身,不仅将墨恒抱得更紧了些,更将坚毅的下巴搁在墨恒的肩头。
  墨恒的眉头当即微微一挑。
  墨恒心底是有些大男子主义的,只是虎玄青刚毅坚韧,他只能在虎玄青身上得到征服感的满足,少见虎玄青这般依偎着他的温柔温顺模样,心底便浮现异样柔情,神情也微微一缓。
  虎玄青见了,也有些意wài
  ,醇厚的声音一时显得既深沉又严肃:“……不管怎样,那苍盾都实在太无用了些。他明明是化神高阶,又身怀照料少主的大任,怎么还能粗心大意,以至被墨云书加害?岂不知,他自己性命是小,少主安危是大?所以,”
  虎玄青顿了顿,配合他那张英挺深邃的面庞,仿佛在商讨天下大势一般认真,他总结道,“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还是我更可靠一些。”言外之意,自然是“我才是你护命之人”。
  墨恒便嗤的一声被他逗乐,再闻着他身上清冽阳刚的温热气息,心底冷怒的情绪都温暖起来。
  虎玄青说完,自己也忍不住低声地笑起来,他笑声本是爽朗,让人听了只觉心胸开阔,现在压低了声音,醇厚的笑声就在胸腔中微微震荡着,这种温柔的阳刚,更让人听的心里麻麻软软的。
  墨恒嘴角就不由自主地翘了翘。
  过了片刻,墨恒带着虎玄青落到毒山的最顶端,并不落地,就踩着虎玄青的浩然云气。
  墨恒抬头看了看星辰,默默恰算了方位,用力催使起掌中须弥宝镜,传音叮嘱道:“走,我这须弥宝镜的虚幻之力虽然不能破除禁制,但以我现在的祭炼程度,也能够瞒过墨云书这些禁制一个刹那。这一个刹那就是瞒天过海,我们隐藏天机和气息,一起潜入这山腹之中看个究竟!”
  虎玄青便收起那炽热而坦荡的温情,皱眉查探四周:“你只管出手就是,有我在你身后。”
  墨恒点头,一手扯住他的臂膀,传音叫了声:“小心了!”
  虎玄青刚刚戒备起来,还没施展手段护佑彼此,就觉眼前一晃,仿佛刹那之间从一个狭窄之极的虚空缝隙中掉落到了另一方世界!不由暗暗一惊,下意识就将墨恒紧紧护在怀中,紧接着双眸刚刚一凝,就见自己已经身在山腹之中。
  先前不止是墨恒,虎玄青也仔细探索毒山,他的修为道行与墨云书如今境界一般,立即便察觉到毒山下面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符箓禁制,所以先前才那般郑重地让墨恒出手。
  而今却见墨恒轻而易举地带着他瞒过禁制,穿梭而入,简直称得上是神不知鬼不觉,不由对墨恒那面须弥宝镜的威能又有新的认知,却没有丝毫极度艳羡,只是更为放心,想着墨恒有此至宝,日后不管遇到什么危险,至少能够逃得命来。只要墨恒好生生地活着,他便别无所求。
  心里念头一闪即过,为防触动禁制,虎玄青神识都深深敛藏着,等抬眼打量四周时,才蓦地脸色难看,同时也察觉到墨恒一瞬间僵硬的肌肉,抱住墨恒的双臂便微微松开,安静着不敢干扰。
  墨恒的神情重又森冷下来,死死盯住那个肌肉强健,却肤色苍白的中年男子。
  山腹内,石钟乳的白色光晕驱退黑暗,只见上下左右前后,这六面八方的岩壁都绘满了灵符纹箓,一条阴森森的粗大锁链连接山腹南北墙壁,也贯穿了南面岩壁上那中年男子的琵琶骨。
  一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子,手脚被另外四条锁链紧紧锁住,四肢都被拉直,紧绷绷地背贴岩壁着遭受禁锢,丝毫都动弹不得,身边、头顶、脚下,尽是被玄妙阵法布置和护佑着的石钟乳以及各式滋补灵药,浓郁的药香顺着阵法灌注到男子身体之中。
  男子平厚结实的胸膛上,紧紧地吸附着一枚已经完全变作洁白颜色和巴掌大的印章。
  “正是此人,此人就是那苍盾,是天阕记忆中苍盾的气息!还有……这是三魂宝印!”
  “我本道三魂宝印是完整的上古遗宝,是墨云书日后奇遇得到。原来,他只得了个空壳子,却用母亲留给我的护命之人魂魄补全填充!若非我前世弱小,他岂不是直接用了我的魂魄?”
  墨恒和虎玄青二人无声无息地飘浮在山腹最中央,始终被须弥宝镜遮掩着气息和天机。
  虎玄青能感知到墨恒的心情,黑炯的眼眸浮现出几分担忧和心疼,但张了张口,却再次闭上。
  墨恒心底恨得发颤,一时双眼已经通红,竟分不清自己到底什么心情。
  他看着面前这男子——过于粗浓的双眉,有些宽大的嘴巴,在那张棱角分明得近乎方正的面庞上,看上去显得普通和粗犷,那苍白的面上没有表情,或是早已痛苦得麻木;高大魁梧的身躯几乎完全赤-裸着,残破的裤子挂在腰间,一身健实的肌肉筋骨,让人轻易想象出他雷厉风行的威武气魄。
  然而眼下,此人却这般生不如死!
  墨恒心底突然狠狠一颤,一瞬间莫名地心酸至极。
  他没有见过此人,这男子周身上下也没有任何“信物”留存,若非先前从天阕记忆中得到的气息,他就算见了此人,只怕也根本不会认识。但此人是他母亲为他留下的护命之人,分明是他母亲最为信任和最后托孤的人!
  想及此处,墨恒心底的杀机突然像是火山般喷发,双眼都被冲得湿热。
  但他到底不是只顾儿女情长之辈,转瞬间就收拾了心情,沉眸厉目地扫了这男子周身上下,又借助须弥宝镜的虚幻之力,快速而谨慎地检查了山腹四周六面,最后才上前几步,靠近了男子。
  越是靠近,越能闻到药香。
  墨恒一闻便知,这药香和石钟乳都是极品,不止能使此人维持最初的勃勃生机,维持原本的化神高阶修为,甚至还能滋养其魂魄,令其无须修liàn
  ,便能随着时间增长而神魂壮大!
  但这神魂壮大却是为了让那方印章更好的提炼和吸取!
  墨恒心底越来越发寒,这寒意甚至压住了那找到活人的惊喜和看清此人遭遇的沉怒。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受噬魂煎熬,只怕那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墨云书,墨云书……我日后不让你尝受这等苦果,才是白白重生了这一回!”
  墨恒双眸森寒,咬紧牙关,俊朗的面庞铁青阴沉。
  中年男子双目并未闭上,微微睁开着双眼,尽管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强悍的力量感,尽管那厚实胸膛的起起伏伏告sù
  来人他还在呼吸,他仍然还活着,但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却没有焦距,甚至隐现一片阴森的死灰。
  墨恒甚至隐约感觉到一种好似“死不瞑目”的冲天死煞之气在此人身体之中酝酿。
  男子魂魄都被收去了几分,虽然本命神魂勉强残留,却几乎沦丧了所有神志,不知有人靠近。
  墨恒靠近之后,依仗须弥宝镜谨慎细致地探察此人四周和身体情况,竭力想着如何才能救他,却突然看见男子呼吸间,贴在他胸肌上的印章又闪烁了下,男子顿时痛苦至极地张大了嘴巴,麻木地发出虚弱到极点的沙哑痛嚎。
  那“赫赫”粗哑的痛嚎,让墨恒双拳猛地握紧!
  但墨恒却不敢将印章取下,不是怕墨云书察觉他的闯入,而是怕自己刚一取下印章,这早已失去了大部分魂魄、只苟延残喘着的男子就会立即魂飞魄散,彻底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