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八十七章

  太衡山脚,墨府的广阔宅邸中。
  墨云书本来在墨恒离开那日就闭关炼法,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搅。
  不过,十多日后,他突然收功出关,英俊的面庞上除了淡然的威严,竟有一丝疑怒不定。
  他自从得了仁圣尊王洞天中的破碎罗盘,依仗以前的奇遇秘宝和秘法,领悟了罗盘中残留的上古道韵至理,早就收获极大,已经是半步迈入返虚境界!如今,他的修为正处于化神巅峰向返虚境界过渡的阶段,对他而言,正要应“顺其自然”的道理,并无必要闭关太长久。
  但他之所以出关,却并非因为没必要持久炼法,而是因为他时刻谋划的气运大事!
  他不动声色地仰坐到床榻上,尽管眸底阴晴不定,姿态却是一如既往的不疾不徐,从容不迫。
  “这些年来,我将墨府多年基业累计的气运,全都加之于自身,是以对之感应极其敏锐,任何变化都能了然于胸。多年以来,墨府气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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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t越发浓郁,我也越发受益,今日怎的突然有那莫测变化的征兆感应?”
  他一面再次默默推演,一面在心里冷静地思量着。
  有感应,说明即将会有或已经有大事发生,而这大事以后可能会动摇整个墨府的气运基业!
  虽然只是一个征兆,但如此变故怎能不让原本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墨云书惊疑和震怒?
  墨云书产生那莫测感应的时候,正是山腹小山谷中,墨恒晋升化神的那一刻。
  墨云书老谋深算,心思老辣而且缜密,道行高深且另有秘法,且有大气运加身,闭关感悟罗盘道韵的专注时候,都能对事关己身却尚未发生的事情产生玄之又玄的感应,但他之后不管怎么推演,都算不出任何相关的头绪——不知何人,不知何地,不知何事。
  这让他暗暗将拳头握紧又松开,眼底阴鸷森冷一片,已然动了极大杀心。
  他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之联系到墨恒这个“至纯至孝”得让他都为之动情动心的嫡子身上。不过,他仍是将墨恒推演在内,虽无怀疑,但墨恒毕竟是他曾经谋算气运的重yào
  一环的附带,如今气机突然有极其恶劣的征兆,他推演墨恒一身气机,说不定会有牵引之效。
  结果显而易见,墨恒身上气机清澈见底,尽在他眼下,尽在他“掌控”之中,没有半点不对之处,也没有牵引出其它相关的猫腻。所以,他一算既过,转而便将心思放到浩然门、天行派,以及几位堪可与他对敌的强者,还有他本身以及墨府多年来积下的仇敌等人身上。
  至于墨恒,当真如墨云书所看的那样“清澈”淳朴?
  别说墨恒有虎玄青引着进入那遮掩天机的小山谷中,就是墨恒身上那件先天灵宝须弥宝镜,不用催用来遮掩自身举止行动,都能自发将墨恒气机改头换面且瞒天过海——这是“灵物自晦”,若非如此,天下间的灵宝岂不早就被修道者挖干净了?
  墨恒身为先天灵宝之主,自然也随着得益。
  所以现在,即便道行高深如墨云书之流来推演,也只能得知虚假的表象。
  而墨恒因为有先天灵宝傍身来镇压自身气运,只要先天灵宝不离身,一身气运便会只增不减!
  至于“气运”二字,这就是关键了。
  你也说气运我也道气运,你也争气运我抢气运,但到底什么才是气运?它看不见摸不着,却客观存zài
  ,玄之又玄,仅次于道。勉强要说,便说气运乃是生灵诞生于所处的世界之后,本身之灵与这方世界的天生“特殊感应”。
  这特殊感应绝大多数并不过于明显,乃是中庸,但若是极端浓郁或淡薄,那就了不得了。
  若是某人“特殊感应”极浓,修道者便说此人天生被这方天地所钟爱,有大气运加身——
  这种人,走路时一低头捡块金子,买东西一不小心买到陈旧古朴、不起眼的宝物,拔棵野草突然发xiàn
  是一株块要成精的千年灵药,逮只老鼠竟见这老鼠是上古灵物……他们一生奇遇不断,好东西拼死拼活地往他们怀里钻,就算他们偶尔遇到危险,也总能神奇且必然地化险为夷。
  若是生在世俗,他们身边总会聚集良材将相之流,而那些良材将相一旦靠近,除了少数心地坚韧至极的人,其他都会被那气运所影响,潜意识里就有了臣服之心,甘愿受到驱策。
  如果修仙炼法,他们看日升日落都能天人有感,有所领悟;听暮鼓晨钟都能被振聋发聩,顿悟妙理;他们听人念一句拈花微笑就好像可证迦叶,他们听人说一句紫气东来就好像可得道德;他们即使只修liàn
  普通功法,也能比别人进境快速且修为强横。
  而且,宝物会连连不断地朝他们涌来,就连他们杀死个穷人都能发xiàn
  那人随身携带着没舍得服用的极品灵丹,他们的功法书籍就算被烧毁,也能得到藏在里面的更好的法门。
  所以这种人大都是修仙强者们争着抢着要收为弟子的,收这种人为弟子,光是气运牵连的良性影响,便有莫大好处,这可比苦心谋算气运省心省力多了。
  而与之相反的,若是某人“特殊感应”极其淡薄,修道者便说此人天生就被这方天地所厌弃,乃是根基不厚,福缘浅薄——
  这一类人虽然生而存zài
  ,自有一线生机,但是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倒霉透顶。
  他们出生时正巧赶上被抄家株连,婴儿时被人遗弃荒野,长大后被人欺辱压迫,平常时候喝口水能被呛死,吃口饭能被噎得半死不活,买卖东西被人骗财,谈情说爱被人骗色。
  他们挣扎着长大成-人,好像终于时来运转了,但是结婚时却发xiàn
  娶的老婆是男的,探望亲戚时半路遭遇山贼,殴打一个小厮结果那小厮第二天就奇遇连连成为了强者回来报复。
  他们一生大灾小灾不断,连累的亲人朋友都麻烦不断、道途坎坷。
  他们身在世俗,家境必定逐渐没落。
  他们修仙炼法,连最普通的功法都能走火入魔……
  深知其理的人见了他们必定会急忙躲开,不敢与他们深交,免得被那稀薄至极的气运影响到自身。而不懂道理的人见了,就算不幸灾乐祸,也要暗叹一声:“此人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
  由此可见气运之玄之妙,之不可或缺。
  当然,天下间九成九的人都是处于中庸,不会有那么多“特殊”,既不会被这方天地特别钟爱,以至不劳而获,也不会被这方天地特别离弃,以致白老一生,他们要靠自己。
  所以常说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自有其道理。
  但这道理也只是应用于凡俗人们,或者修liàn
  者中那些绝大部分的道行低微者。
  对于真zhèng
  道行超凡、修为强横的人物,他们修liàn
  的是道行修为,谋算的恰恰就是气运大事。
  便如墨云书此人,生而气运不凡,修liàn
  有成后还在不停地谋划这气运,正是因为他深知其理。到现在,他甚至连整个墨府的基业都以秘法来凝聚在自己身上——这一点,却不知他是如何瞒过住在他乾坤玲珑塔中的墨一儒的。
  “天地气机将变,正是千载难逢的成道良机!气运人人抢夺,莫非是哪位隐世强者出山?”
  墨云书再次动用秘法推演与墨府气运相关的人物势力,却始终一无所获,脸皮都沉了下来。
  顿了顿,他起身回到密室,取出秘宝,设下法坛,烧黄纸,焚沉香,脚踏北斗七星,如同古时道长一般快速念咒施法,动用了十二分法力,才终于勉强透过那天机外的层层混沌迷雾,隐隐察觉到,似乎墨府气运的变动征兆来源于墨府正南方。
  墨府正南方正是那无边无际,修行者飞行百天百夜都飞不到尽头的十万荒山!
  “果然是哪个隐世老怪盯上了我!”
  墨云书怒火滔天,脸色森然,此时他仅仅察觉出一个大致方向,知dào
  必定是在那十万荒山之中,再要推演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什么具体地点,却再无力能够,他再要施法,却突然脸色一变。
  “咔嚓!”
  法坛就在他算出方位,正要继xù
  推演的时候,突然破碎成三半,上面的香烛黄纸则齐齐碎成尘埃,变故太快,险些连累到墨云书手中秘宝。
  墨云书急忙闪身躲开法坛范围,手中法剑黄纸也同时狠狠掷出,再不敢贸然推演,以免遭遇反噬,心里则是更为慎重,一股微微的寒意袭上心头,“这老怪道行远超于我,到底是谁?”
  墨云书虽然学识渊博,却从没想过有人会有先天灵宝。
  就他所知,先天灵宝早在上古时候,早在那传说中的圣人之争中,就被无数成仙成道的圣人门徒搜刮殆尽,数万年来,这世间连个先天灵宝的碎片都没有出现过,即便是上古遗迹中偶尔发xiàn
  一块灵性碎片——如同他从仁圣尊王洞天中寻到的罗盘,也只是属于大能炼制的后天灵宝范畴。
  而世间能够遮掩天机,令人无法推演的隐世强者,却不知残留着多少在无数角落中存活。
  所以墨云书认定必是某个老怪打算借此千载难逢之机强夺气运,打算时机一到,就冲击天仙大位。
  “这方天地不仅仅这一千多年没人成仙,以前也是成仙者寥寥无几,返虚强者虽然极少,寿元也有着限制,却不知还有多少存活于世。现如今的确是强者纷涌的时候,只是竟敢谋算我墨云书,当我是好欺辱的?当真是可笑,当真是不知死活!”
  墨云书心底沉怒如同大海浪涛暗涌,表面上只是微微变色就恢复淡定威严,收起秘宝,将袍袖狠狠一挥,密室中那破碎的法坛、法剑、黄纸、香烛等物尽数成了飞灰,再无之前险些被天机反噬的狼狈。
  出去之后,墨云书心念电转,却是与乾坤玲珑塔中的墨一儒传音说话。
  墨一儒从仁圣尊王洞天中也得了不少好处,对他凝炼散仙灵躯有莫大帮zhù
  ,是以比以前更加不理世事,一切都交由墨云书打理,他则高高在上,依仗着隐于乾坤玲珑塔中的灵池来修liàn
  大道。
  不过现在,墨云书已然是半步返虚的修为,不用多久就必然会无惊无险地晋升返虚境界,可算是与他现在实力相若的强者了,所以对于墨云书的打搅,他并没有着恼,只是淡淡地听着。
  墨云书心机深沉,毫无依仗修为的高傲,态度虽不卑微,却也礼数周全。
  他盘膝趺坐与蒲团上,对着供在桌上的乾坤玲珑塔稽了稽首,沉声将自己偶然发xiàn
  墨府气运变动征兆的事情说了,随即又道:“……百年之内必会有人借此机会一举抢夺道韵融入己身,晋升那天仙大位,从此与世长存,不老不灭。”
  墨云书知dào
  墨一儒压箱底的本事极多,自然要狠狠利用他来为自己谋利。
  心思连转着,墨云书继xù
  动之以理地说道,“甚至晋升天仙后,若是机缘足够,更可借此良机参破造化,晋升大罗,再无灾劫加身,比那仁圣尊王还要高深莫测。那仁圣尊王虽是仙尊仙王,却毕竟不成大罗,不得超脱,还在世中,虽有大神通大-法力,遇到天地灾劫时仍然不能度过……”
  墨云书并没有说太多,只是将客观事实巧妙地摆了出来,随后便沉静安坐,等候墨一儒思考。
  墨一儒虽然道行精深,却仍被墨云书说动,沉思良久,缓缓说道:“十万荒山的千万里深处,在那大泽之中,我所知dào
  的老不死也有两位,但到底是不是他们,却还难说。也罢,事关墨府,你我都要依仗气运修行,不可不察,待我走上一遭。”
  说完,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只是一晃,便从乾坤玲珑塔中的灵池上方消失不见。
  返虚境界,悟通空间妙理,已经是初步接触道韵,运用空间道韵瞬移穿梭各地,都只是小事。而且墨云书也没有用乾坤玲珑塔来禁制墨一儒,是以墨一儒直接穿梭空间,往十万荒山去了。
  墨云书见他离开,又沉眸等候片刻,才拂袖而起。
  深深看了一眼供在桌上的乾坤玲珑塔,墨云书暗暗呼吸一口气,才转身大步走出,走到门外,站在高处放眼瞭望南方,昂扬魁伟的体魄挺拔而立,英俊的面庞上神情莫测。
  “墨府气运,一人来用才是足够,我将成就返虚,也用不着你这尊‘大佛’压在我墨云书头顶。”心底闪过这个念头,墨云书没有丝毫罪恶感。
  他能为自身修行大道而谋划气运,以致娶妻杀妻,甚至还要孽宠乱-伦亲子,难不成还不敢杀一个不知高他几个辈份的老不死?杀死墨一儒,甚至将之祭炼到乾坤玲珑塔中,此乃是他早晚必做的事情。这是理所当然!
  想到此处,墨云书心头闪过无数人影,男人女人,老人幼童,他谋算无数,也杀人无数。
  但他从未有过丝毫后悔。
  只当心头浮现出墨恒那张孺慕而敬爱着他的清俊面庞时,才微微顿了顿,厚重胸膛下的最深处隐隐浮现一丝不曾有过的柔意,但随即眉头便是微微一皱,眼底也冷了几分——此时墨恒正与虎玄青在一起,虎玄青出身名门大派,自身道行不可小觑,说不得就是个隐患。
  如今气运已然有变动征兆,墨云书绝不容许再在墨恒身上的气运谋划有什么不测之变。
  除了气运大事,他对墨恒的那丝动情之心也不容虎玄青倒插一脚。
  沉眸思量着,墨云书转身下楼,神识突然一扫,便见两天前与墨雪行一起来到墨府的青年。
  梁弓宜在外面“巧遇”墨雪行,并现身施法,为墨雪行解决了当前难题,两人“一见如故”。
  梁弓宜为人似是清正,修行也是刻苦,如今不过短短两年多时间,竟已是炼气大圆满的修为,据说是得了一位隐世强者的传法和指点,但也可见天资超凡,更兼他举止不卑不亢,出身虽然卑微,却气度内敛,极为令人喜欢。
  梁弓宜炼气大圆满之身,这是仅次于化神境界的修为,在天下间大部分地方都可称强者,墨问闲等人又在墨府中“失势”,对待他的态度自然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梁弓宜便在他居住的客室小院中,与墨问秋、墨问闲、墨雪行等人说话,那冰冷却英俊到极点的面庞的确能惑人心肠,坐他对面的墨问秋一身衣袍红艳如火,人也美艳娇羞,每每与梁弓宜说一句话,总要柔声温婉,眸若秋波,一脸春意。
  梁弓宜却看也不看她,就算与她说话,也是维持君子之态,非礼勿视,更令墨问秋心痒难搔。
  墨云书神识看着他们,突然浓眉一凝,竟发xiàn
  梁弓宜那番神态竟与自己有些相似,转念又想起墨恒对梁弓宜的态度,以及墨恒这两年中对他这个生父的态度,不由微微一怔,随即有些失笑。
  他是心思极为灵敏之人,又道行高深,当下默默一算,便微微叹了一声,不知是何情愫,转而心底一荡,闪过念头:“莫非恒儿本就有那恋父情结,正因那梁弓宜与我相似,才有了情动?难怪这两年中对我越发亲厚,怕也在心里迟疑不定罢,倒是省却我许多口舌。”
  墨云书浓眉下双眼深沉无波,嘴角却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或许他猜的正是事实,然而,事已至此。
  “待恒儿回来之后,无论是否晋升化神,都可与我行那双修大-法。我得恒儿那意家血脉气运后,对眼下气运变动征兆更能掌控,日后我成大道,再助恒儿修行不老,与我同享长生,让他能够常伴我之左右,也是一桩两全其美的佳事。
  梁弓宜要两全其美,墨云书也要两全其美。
  世间哪有这等好事!